上午六点三十分,新教民区北部的市政供电临时性暂停。乔抒白居住的小区启动了紧急发电机。最近由春季转往夏季,气温变高,用电需求也大,几十台发动机一道开启,噪音震耳欲聋。居民们关紧了门窗,仍挡不住巨大的轰鸣。能源不充分燃烧的臭味,也从窗户的缝隙飘进来,令人呼吸不畅——不过这都不能阻止安德烈召开一场严肃的家庭会议。事情的起因,是早上展慎之临出门,拎走了安德烈提前一晚,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解冻,准备当早饭吃的面包和豆奶。安德烈洗漱下楼,恰好看到了展慎之提着袋子出门的背影。“比保镖劳工体还高,”他压低声音,恐惧对乔抒白和金金形容,“可能是很强壮的劳工体小偷!这小区我们不能再住了!”“别一惊一乍的,应该是展区长吧,”由于乔抒白没事先和她通气,金金打着哈欠,想也没想便把事实抖了出来,“昨天他来我们家了。白白让我准备了衣服的,真是很难买的尺寸,他也太高了一点。”“好了,事件解决!”她宣布,便起身回去睡觉了。安德烈转头怒视乔抒白:“真的假的?”乔抒白被逼无奈,发消息问展慎之:【你是不是从我家拿了面包和豆奶?】【我以为是给我准备的早餐呢。】展慎之毫无愧疚之意地回,【拿错了吗?抱歉。】乔抒白把手机递到安德烈面前:“你看,他道歉了。”安德烈自然是不接受这样肤浅的抱歉,在家大闹一通,要求以后家里的人带人回家,必须在群里报备,且未经允许,不能碰一切放在公共区域的食物。乔抒白没办法,答应下来,又同意替他去上都会区一家新开业的店买蛋卷。“不过,展区长为什么会跟你这个跟踪狂回家?”安德烈把蛋卷店地址发给乔抒白,问他。“谁是跟踪狂啊。”乔抒白很不满他的形容。“花那么多钱买照片……”安德烈嘀嘀咕咕的,“还不是呢。”乔抒白刚要再辩解几句,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是展市长打来的。这段时间,展市长几乎都在耶茨外协调技术人员和劳工体们检修,待在城里的时间很少,与乔抒白联系也不多。即便有事,他也大多是在乔抒白睡觉的时候,发来一长段留言,交代清楚要做什么,委托乔抒白自主去做,像这样直接沟通的电话,已很久没有过。“我回来了,抒白,”他声音有些疲惫,对乔抒白说,“准备休息两天,你有没有空来军事区一趟?”自乔抒白去过耶茨城外,开始帮助市政厅整理新教民区,与展市长之间的沟通,已不再像他在何褚手下时那么僵硬。展市长收起了更年期般的颐指气使,也变得体谅和客气了些,他们更像普通的合作关系了。恰好乔抒白白天很空,答应了下来,简单办完几件要办的杂务,便出了门,驱车往军事禁区去。他打开着耶茨早新闻,听见马士岛区即将开启一轮安全整顿的消息,在心中琢磨着昨晚的嫌疑人,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来自一个没保存的号码:【谢谢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不过你送我的到底是这个包,还是这个水晶摆件?】附了两张照片,一个是粉色的挎包,一个是合成水晶芭蕾舞女孩儿摆件。摆件的木底座上刻着“给黛儿”。对方又发:【我爸爸把你和展区长送的礼物搞混了,还说是你们一起送的。】乔抒白愣了愣,想起了前几天拍卖会上,富商的女儿,才知道原来展慎之真替他送礼物了,黛儿大概是她的名字回复她:【是黛儿吗?你喜欢哪个?】【是我,我让我爸爸问校委会要了你的电话号码,我喜欢水晶摆件。】乔抒白便大言不惭地说:【摆件是我送的。眼光比他好不少吧?】女孩儿过了一会儿,回复他:【你是不是没和展区长吃到饭,恼羞成怒了?】又正在输入了很久,发了一长段过来:【你别伤心了,我本来也觉得展区长好帅,把他当成偶像崇拜。但我表姐说得对,他就是一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石头!我爸爸那天还私下去找他,开出了更好的条件,可以资助他在第一次选举年竞选市长,他都不肯,说这是两回事,真是一块石头!】乔抒白刚笑起来,展慎之给他打电话,先告诉乔抒白,昨天晚餐时的意外,已经查明是何褚策划的,让乔抒白不必挂心,他会处理。挂了电话,工作狂展慎之突然又发消息找他:【你接电话的时候在笑什么?】乔抒白有选择性地回复:【黛儿找我了,说谢谢我们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又忍不住开始夸展慎之:【展哥,谢谢你帮我送礼物。】【让温悦好好选了两件。】展慎之回,【总不能去陪她吃饭。】乔抒白莫名觉得心里很软,才几小时不见,又想见到展慎之。给他打字:【展哥,我已经把你的信息登记好了,你可以进出小区了】想了想,叮嘱了一句:【但是你千万注意,不要拿安德烈的东西。他今天很敏感。】展慎之大概很忙,简单地回他:【:-)】乔抒白摸不着头脑,但抬起头,军事禁区的铁丝网和阴翳的天空已近在眼前。军事禁区已经录入了乔抒白的生物信息,因此他进入得很顺利。轿车往里头开,乔抒白发现禁区里来往的车辆比以前少了,仿佛里头的军人和劳工体消失了一大半,不知是去演练了,还是去城外了。乔抒白熟练地停好车,走进大楼,楼里也十分空**,只有少数几人行色匆匆地抱着电脑经过。他敲门进入展市长的办公室,展市长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闻声惊醒过来。展市长胡子像是已经几天没刮,头发也很乱,不复从前的整洁,对乔抒白点点头。乔抒白对他的不修边幅感到惊讶,坐在对面,顺口关心道:“城外事儿多吗?”“不少。”展市长耸耸肩,貌似随意地问,“抒白,你和慎之怎么样?”“……”乔抒白没想到展市长这样直接,心中一沉,不知该怎么说,沉默地看他一会儿,问,“展市长,我和他到什么程度你会反对?”展市长忽然笑了笑:“我反对有什么用。”又说:“我只是关心关心小辈。”“抒白,我找你来是想说,如果你们重新在一起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干涉什么,好好陪展慎之过一段时间吧。”展市长似乎睡眠不足而头晕,话刚说完,闭了闭眼,手抬起来扶了扶额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复原剂,没避开乔抒白,给自己打了一支。乔抒白觉得他话里有话,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狐疑地慢慢问:“什么叫一段时间,展慎之要去哪里吗?”展市长摇摇头,说:“他不会去哪。”他注视着乔抒白,眼中像藏着很多秘密。乔抒白认识展市长两年多,严格意义上说,他的外表并没有变化,然而眼神的疲惫肉眼可见。展市长干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似有些耻于启齿一般,开口道:“抒白,我以前对你有偏见,对你的看法也很浅显,觉得你出身底层,没过过好日子,只想往上爬,对慎之只是欺骗和利用,没有感情。现在知道我不是每件事都正确的。你很在乎他,我们合作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我设想中那种道德缺失的人。”“慎之是耶茨最重要的成果,肩负着众多责任,”展市长说着话,眼神有些空,好像是痛惜,也是不舍,声音也愈发低沉,“在他必须开始承担责任前,我作为一个父亲,也希望他能过几天开心日子。我给他从小的陪伴太少了,也没想过,他现在能有一段自己的感情,其实是幸运的。”乔抒白不明白大部分他说的话,觉得展市长像是独自担负了太多秘密,太久无人可说,所以对自己宣泄似的倾诉,因此没有多问,纯粹地倾听着。只是飘飘然的心重新掉回了地上,不安又不甘地鼓动着,发觉自己和展慎之,可能仍旧不会像那些真正幸运的人一样,在一起就天天开心,事事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