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没什么问题,不过血液内康复剂的含量似乎有些过高,是最近受过什么伤吗?”在医院的报告室里,医生将乔抒白的体检数据一一展示。说出了跃迁机的原理之后,原本要带乔抒白回家的白希,改道来到这间安保良好的政要特设医院,全程陪同乔抒白,做了一套身体检查。由于她的身份特殊,母子俩长得又十分相似,负责给乔抒白做检查的医生和护士,第一眼看见她们都有些震惊,眼神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游移着作对比。不过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他们都很快就收敛起表情,沉默地操作起检查仪器来。体检做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医生便来为他们解读。医生大概以为乔抒白是白希在哈维塔星使用人造子宫孕育出来的,过度溺爱又过度保护的秘密儿子,所以看着白希,微微犹豫了几秒,忽然道:“白女士,我能理解您爱子心切。不过以令郎的身高和体重,他对康复剂需求量是比较小的,如果有时不慎受了些普通的小伤,按照标准使用足量即可,不需要注射那么大的体量。从检查结果上看,他大量注射康复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也有孩子,”医生苦口婆心地劝说,“有时候除了物质生活,我们更要去关爱孩子的心理健康。”仿佛把乔抒白当成了一个康复剂上瘾的自残青少年。乔抒白一时不知从哪里辩解起,尴尬地开口:“医生,我的心理挺健康的。”解释并没有效果,白希抓着他的手变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低哑地开口说:“以后不会这么用药了。”医生点点头,又问:“另外,令郎的发育似乎不是特别好,平时挑食吗?”白希看向乔抒白。“还好吧,”乔抒白含糊地说,想让妈妈的情绪不要这么紧绷,便和医生咨询,“如果现在我开始吃很多东西,能不能继续发育啊?”“你还在发育末期,本来应该是可以的,但因为康复剂注射得太多,”医生微微叹气,“效果就不会太好了。”“那也没事,我就不喜欢自己长得太高太壮,”乔抒白没想到医生又回到了康复剂过量的话题,只能强行找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对吧妈妈?”他转头看妈妈,她神色没有一点松弛的迹象,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很温柔地对他说:“宝贝,我们先回家吧。”他们坐上那台白色的行政轿车,离开医院,天色接近黄昏。这星系的明亮恒星,挂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将天空染成一种真实的橙粉色。至此,乔抒白来到这片新的人类大陆已经八小时。乔抒白坐在车上,看她妈妈与智囊团和其他高官进行视频会议,他们正在商讨紧急发布方案,准备将耶茨的情况通知全民。乔抒白变得有些焦灼,他觉得展慎之一定等得很担心,毕竟他曾发生过险些被困在安德烈一号星的事故,但又不能打断妈妈的工作。眼看车窗外不断略过的马路、城景和行人,时间分秒过去,乔抒白无心欣赏,愈发如坐针毡。终于,在天空成为蓝紫色时,他们离开闹市区,驶入了一条隐秘的林荫道,向前开了一小段,乔抒白看见童年记忆中的白色建筑,和铁门后开满紫色丁香的花园。妈妈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她切断了连线,转头看向乔抒白:“宝贝刚才是不是一直看妈妈,想和妈妈说什么?”乔抒白立刻问:“妈妈,我可不可以先回一趟耶茨,给他们报个平安?”“我从来没在外面花过这么久的时间,”乔抒白解释,“很怕我在那边的朋友等急了。”妈妈看了乔抒白一会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问:“是宝贝在那里交到的很重要的朋友吗?”“是的,”乔抒白说,又补充,“很重要。所以我想——”“——但妈妈不想你再回那个地方了,”她第一次打断了乔抒白,温和地说,“我们准备派一组专家过去考察,做一个完整的迁徙计划,他们会代为通知你的朋友,你已经先到了哈维塔星,在这里休息了。到时如果你的朋友愿意,也先把他们接过来,你觉得怎么样?”乔抒白愣愣看着妈妈,发现她的声音虽然柔和,眼神却很冷静,有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公事公办的坚定,好像决意将乔抒白和耶茨隔绝开来,就像隔离一种会侵害到他的病毒。乔抒白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先从哪里说起,有些结巴地说:“可是我,我想自己……反正跃迁很快……”“你已经替他们找到这里了,”妈妈的表情更冷了一点,“就算有任务也完成了,应该休息。”“知道你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你的朋友也会为你高兴的,”她静静地看着乔抒白,“如果他们真把你当朋友的话。”乔抒白知道她不想让他再回耶茨的原因,当然也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做个最听妈妈的话的乖宝宝,但是他实在不想让展慎之,金金,下耶茨人,或许也有安德烈,这些他在乎的人等在原地,却只等到一支并不了解他们的专家队伍。他看着妈妈,有些困难地坚持说:“妈妈,我想回去。”他找了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她:“而且我的恋人也在等我呢。”说完,乔抒白感到有些脸热,觉得不好意思,又很羞涩,但他真的已经很想念展慎之了。妈妈的冷静也消失了,对着他瞪大了眼睛。-乔抒白离开后的第三十个小时,耶茨外部的上空,阴云之中,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光滑舰体,它缓缓下降,像一条悬挂在空中的腹鱼。采能平台上看守机器的下耶茨人抬起头,发现了它的存在,惊恐地对驻守在外耶茨的部队发去警报,几分钟后,军人们驾驶着战斗飞行器包围了舰体,却发现武器系统突然失灵。无线通讯器接收到对方的信号,黑舰上的人说,他们是来自哈维塔星的人类,接到耶茨的求援,前来将困在耶茨的人类难民接回他们的星球。艾伦知道这个讯息的时候,已经在训练室观察间的椅子上坐了十几个小时,累得昏睡过去好几次。这段时间里,安德烈在市政厅的要求下,重新验证了两次坐标,确认无误,计算中心又再次派无人跃迁机去该坐标勘测,然而还是只摄下和上次相同的空**轨道。乔抒白和他的跃迁机就像在宇宙中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影踪。展市长提出想亲自过去看看,然而市政厅竭力阻拦,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儿,展市长先离开了观察间,前往办公室处理积压的政务了。由于缺乏睡眠,情绪紧张,又不肯就此放弃离开,观察间里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到极点。傍晚,下耶茨又出现了险情,展慎之不顾众人的劝阻,离开计算中心,去了下耶茨的平台。几小时后,再次回到观察间,艾伦敏锐地发现,展慎之的脖子和手臂又出现了几条新的血线,由于没有处理,伤口又深,往外冒着细细的血珠。展慎之的头发也是半湿的,穿着黑色的T恤,站在观察间的门口。房里沉默得令人窒息,艾伦看见杨校长满脸不忍地靠近展慎之,手里拿着消毒片,想为他处理伤口,展慎之抬起手拒绝了。好消息就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传来了。展市长的秘书走进观察间,高声对大家宣布:安德烈的发现是正确的,乔抒白成功了,耶茨找到了下一个栖息地,所有人都可以前往那片真正的绿洲了!房间里静了几秒,如烟花般沸腾了。安德烈第一个跳起来,得意洋洋地吹嘘着他精确的计算结果,夸乔抒白“好样的”。艾伦也激动得飘飘然,同事们拥抱着彼此,他也加入进去,张开双手,嘴里胡言乱语地喊着,和几个要好的伙伴用力搂在一起。发泄般吼叫了一会儿,艾伦忽然发觉展区长没有加入这场庆祝,仍旧直直地站在门边。杨校长兴奋地和他说话,他的脸色却没有变化,只是点了几次头,在展市长的秘书衣冠不整地从观察室的人热情的拥抱里逃脱之后,靠近了他。艾伦和他们很近,竖起耳朵,听见展慎之问秘书:“乔抒白呢,回来了吗?”自安德烈一号事件发生后,计算中心许多人都对展慎之和乔抒白的关系十分好奇,甚至有人偷偷开设小额赌局。艾伦当然也是好奇者之一,他一边拍着着同事的背,一边往展慎之那边移动了些,将头偏过去,好更容易地看清展慎之的脸,他看见展慎之脖子上,有一道伤口的血流了下来,即便展慎之英俊而高大,这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也仍旧显得可怖。“乔先生和领队的女士在一起,去了市政厅,”秘书告诉展慎之,“展市长正在和他们会面,请您也一道过去。”展慎之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别喜悦,只是立刻像松了口气似的,低声而快速地说了“好”,又问身旁的杨校长要了消毒片,擦掉了血,请她帮忙,仔细地贴起伤口,才和秘书一起离开了观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