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请假一周了。傍晚,贺闻帆结束一天的工作,独自给自己泡了杯茶。是沈令送给袁格的毛峰。一袋里两小罐,袁格像魔怔了似的,非要把整袋都留给他,美其名曰孝敬老板。贺闻帆再三推拒,最终只收下一罐。茶是好茶,但贺闻帆冲泡的水平远远赶不上沈令,反倒有些可惜了。天色近晚,偌大的办公室只有贺闻帆一个人,余晖洋洋洒洒穿过窗户,透过指尖的品茗杯,折射一片碎光在袖口。贺闻帆忽然感到一阵乏味。习惯繁忙后忽然悠闲下来,他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离晚上的视频会议还有好几个小时,贺闻帆舌尖发痒,很想喝口茶,可思来想去居然找不到一个人,能泡出沈令那样清扬回甘的茶。还是健身算了。贺闻帆起身出门,路上接到发小谢城的电话。“什么事?”谢城那边闹得不行,贺闻帆听到他扯着嗓子嘶吼:“今儿哥酒吧开业——过来玩儿啊——”贺闻帆皱眉把手机拿远:“又开?”“不是,什么叫又啊?”谢城估计腾了个安静地方,声音清晰不少:“也就第七个,哎呀知道你现在没事儿,赶紧过来吧,地址我发你微信啊。”贺闻帆确实没事,犹豫片刻:“知道了。”“哎这就对了嘛,年纪轻轻的别整天喝茶喝茶,也该换换口味了。”谢城满意道。开业派对不知道什么主题,酒吧里一堆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乐声吵杂,DJ疯狂,镭射灯闪得人眼睛疼。贺闻帆被谢城勾肩搭背带上二楼,从老板特供的绝佳视角俯瞰全场。直到看见水帘洞花果山,金角大王玉兔精,还有打扮成蜘蛛精正试图从肚脐眼吐丝的人后,贺闻帆才确定,这是一场朋克版西游记变装派对。“怎么样,好玩吧?”谢城端着鸡尾酒高声助兴:“芜湖——嗨起来!”楼下顿时更加沸腾。贺闻帆瞬间觉得精神状态受到冲击。他转身就走。却被谢城压着肩膀坐到沙发上。“来都来了急什么啊,”谢城一手按着他,一边对酒保说:“快,给我兄弟上我新进的那批酒。”贺闻帆不动声色挡开:“请给我一杯柠檬水。”谢城震惊:“不是吧,你装什么逼呢,哥们儿酒吧开业不喝酒,瞧不起人?”贺闻帆淡淡瞅他一眼:“我晚上还有个视频会。”谢城一下怂了:“行行行吧,还是上班重要。”谢贺两家是世交,贺闻帆和谢城打从穿开裆裤就认识,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一个班。唯一不同的是,贺闻帆是独子,得按部就班学金融、留学、接管公司。谢城却有个相当厉害的姐姐,一手把持家业,是贺闻帆生意上密切的合作伙伴。而对学习和生意都一窍不通的谢城,高考结束后就堂而皇之地留了头长发跑去学艺术。在国外浪**几年后,回来又剃成了寸头到处开酒吧,幸福快乐地当一个二世祖姐宝男,对话常用句式:我姐说。“——我姐说你最近常去一家茶舍啊?”贺闻帆抿了口柠檬水:“我一直都去那家。”“不一样吧,”谢城挤眉弄眼:“最近不是换了个新茶师么,听说人标致得不行,手艺还好。”贺闻帆抬眼:“所以呢?”谢城撞了撞他肩膀:“来感觉了?”贺闻帆没说话。谢城咳了声,正经了些:“来感觉挺好的,但哥多少提醒一句哈,那人来历有点问题,你自己应该也查过吧?”“你查他了?”“我是查了,”谢城灌了口酒,“但屁都查不到,你说搞笑不搞笑?小爷我什么人脉,我都查不到那得是什么背景?”贺闻帆垂眸摩挲着杯壁,面孔半遮在阴影里。谢城瞧着他的反应,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果然也没查到。”他揽着贺闻帆的肩膀,小声说:“咱俩,加一起都查不到,你是不是该慎重点?你心里有计较了吗,大概是哪家派来的?”贺闻帆叹了口气:“不用,他最近都不来了。”“不来了??”谢城瞪大眼:“不来多久了?”“一周。”“卧槽,这他妈是到欲擒故纵了啊!”贺闻帆眉心一抽。“让我猜猜,理由是不是病假?”“……是真的生病。”谢城两手一拍:“这不就更毫无破绽了?”贺闻帆:“…………”谢城忧心忡忡地搭着贺闻帆的肩:“你不觉得吓人吗?这么好的心机这么好的手腕儿,长得还他妈惊为天人,背景更是半点不清楚,这种人在身边你不觉得心里悬得慌?”他认真成这样,贺闻帆忽然觉得好笑,扭头看着谢城。谢城一哆嗦,悄悄往后挪:“不是你笑什么,你别这么看我,怪渗人的。”“重要吗?”贺闻帆问。“什么?”贺闻帆十指交握,端端正正坐着,又抛出一个问题:“或者你觉得,我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工作,是为了什么?”谢城一嗤:“天生劳碌命爱干活儿呗。”贺闻帆静静地看着他。谢城顿时周身拔凉,手忙脚乱转移视线。他认识贺闻帆这么多年,对贺闻帆的了解不说十成,怎么也有个七八成。贺闻帆这人看上去光明磊落是个君子,待人接物也体贴周到,但其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他对你客气,不见得是喜欢你看得上你,只是他懒得费心思。他体贴周到也不是因为善良,只是装装样子。其实眼高于顶还自傲,没几个他真正喜欢的人,也没几个他打从心底里瞧得上的。这样的人,非常享受权利和占有带来的快感,所以他需要拥有巨大的资本让自己能够为所欲为。“方便你丫随心所欲发癫呗。”谢城道出实情。贺闻帆轻轻地笑了出来,没有反驳。谢城看他毫不在乎的样子,渐渐也觉得自己多虑了。也是,是不是故意接近对贺闻帆来说有什么重要呢?他压根不在乎,也从不认为一个人会有能力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可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往身边凑吗?”谢城又问。贺闻帆点了点头:“确实。”“那怎么……”谢城一顿,恍然大悟:“行吧,主要分人是吧?”他喝口酒笑出声,怎么忘了贺闻帆这逼是个职业双标玩家,他看得上的人做什么都行,看不上的干什么都让人厌烦。一切评判标准只在他自个儿内心。非常狂妄且没有道德。“真感兴趣?”谢城凑近问,而后又说:“既然这样,那咱就别查了。”贺闻帆挑了挑眉。“我姐说过,”谢城拿着酒杯靠上沙发:“越是扑朔迷离越是不可深究。”“有时候那些事儿吧,就跟迷宫沼泽一样,你轻描淡写带过去反而没事儿,可你要真想卯足劲儿搞明白,那就是着了他的道了,得陷进去。”他大言不惭地学着姐姐教的人生哲学,嘿嘿一笑:“不过你我倒不担心。”贺闻帆这人,压根不是一个会用心爱人的人,他最在乎最信任的永远是他是自己。有时候谢城都觉得,贺闻帆要是真谈恋爱,一定会伤了人家的心,现在这样反而好。“装了这么多年矜持,有个对胃口的人配合着玩玩也行,”谢城说:“反正你俩各有所图各取所需,对吧?”贺闻帆皱了皱眉,显然对朋友轻佻的说法不甚认同。但最终也没刻意做出反驳。沈令在家整整休息了一周,感冒也没好透。他向来生病就不容易好,尤其是在冬天,沈令对自己的体质习以为常。但期末越来越近,沈令有整整八个学科要考,再躺下去真的得挂。他记性不怎么好,只能每天窝在家里闭门不出,刻苦地啃噬复习资料。熬了两周好不容易到期末,考试周开始又苦熬了六天。站在教学楼下,背着一堆资料,沈令恍惚觉得天空都是灰暗的。结束完今天的考试,就只剩下明天最后一科,只要再熬过明天,痛苦的考试周就彻底过去了。只要再坚持一天!沈令暗暗给自己打气,准备回家继续复习。打车前却接到房产中介的电话,问他今天能不能去看房。沈令现在的公寓离鸣雪斋太远了,离学校也不算近,当初租这套房子,只是他单纯喜欢卧室临江的景色,真住进去后,才知道路程有多不方便。第一次赶晚高峰被颠吐后,沈令就在物色新的公寓,期间中介小唐多次请他看房他都因为没时间推掉了。沈令看了眼手表,有点为难:“不好意思啊唐哥,我今天可能还是不行,明天有考试,我得背书呢。”“哎呦小沈弟弟,今儿这套房你无论如何一定得来看看,漉水苑啊!”小唐恳切道。“离你学校和要求的茶舍又近,这楼盘的房源多难拿你也是知道的吧?我手里就这么一套,我是看你有购房意向,人也爽快,专门留给你的,别的客户问我我都没说!”漉水苑,那确实难得,地段极佳的高档私密小区,因为安全系数高,许多明星和新兴企业家都会买一套房在那里。最重要的是,离鸣雪斋确实近。沈令有点心动了。“小沈弟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今儿你不要是不来,明而我就真给别人了啊。”小唐继续游说。“行,”沈令拍板:“我这就过来,唐哥你等我一下。”“诶好好,”小唐连连应道:“你在沄大是吧?我正好在附近,你到正门我顺带稍上你就过去了。”“好。”漉水苑安保做得确实好,小唐已经是先打过招呼的,在门口都还填了一大堆表格,然后被观光车直接送到楼下,进电梯也得物业帮忙刷卡才能上去。“看看怎么样?”小唐打开门:“28楼,爱发爱发,寓意多好。180度全景窗,采光通透。精装房,拎包就能住,你大学功课忙也不用费心搞装修了。”沈令接过他递来的鞋套穿上,进门四处看了看,装修确实还挺雅致的,符合他的审美。小唐跟在身后继续说:“沄鼎的楼盘,硬装软装质量都没的说,就连这净水器也是进口好牌子,做菜淘米都没问题,直饮也行。”小唐说着怕他不信,还接了杯水直接喝进肚子:“味道特别好。”沈令笑了笑。小唐又在墙壁敲了敲:“咱墙体隔音也特别好,根本不会被吵,墙面涂料绝对纯天然材质,安全无公害。”他说着甚至现场测了甲醛。沈令没立刻给出回复。他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此刻天边乌云飘远,可视度比来时高了不少,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山峰。沈令指了指:“那是什么?”小唐走近一看,顿时笑起来:“那就是你说的茶舍啊,凸出来的那个角,就是鸣雪斋的好望亭!”沈令一惊,自己时常泡茶的亭子忽然以这种视角出现在眼前,让他倍感欣喜。沈令选择一样东西,很多时候都不会考虑太多,就像他租现在的公寓,只是因为卧室江景很美。他对这套房子的怦然心动,也是因为山峦重叠间,若隐若现的那一方角亭。沈令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想到什么忽然开口:“方便问一下邻居吗?”他现在的公寓隔壁住了对新婚夫妻,房子隔音一般,夜晚特别安静的时候,弄出的响动总让沈令有些尴尬。小唐立刻说:“咱一层就两户,隔壁住的是位独居男士,应该工作特别忙吧,基本很少回来,反正我是一次都没见过,好像姓、姓什么来着……”小唐记忆卡壳,猛敲了敲脑子。沈令笑着阻止:“没关系唐哥,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本来沈令也不关心邻居姓什么,只要明确不是会吵闹的人就行。小唐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这脑子,本来都记得的,但那位确实太不经常出现了,隔壁就跟没住人似的,所以小沈你也可以放心,绝对的安静,符合你的需求。”沈令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是满意。房子基本定下后,小唐热情地将沈令送回家。乌云不知不觉间飘到了这里,沈令刚路过大门口的小喷泉,雨点就淅淅沥沥砸下来,并迅速变大。沈令没带伞,只能捂住脑袋小跑回去。但进门时还是被淋湿了一半,冬天有厚重的外套挡住,身上到还好,头发却基本湿完了。沈令还把自己跑得心慌气短,吃了次药才缓过来。怕淋过雨又着凉,影响明天的考试,他又连忙喝了杯感冒冲剂,去浴室泡热水澡。坐在浴缸里全身被热水包围,沈令还是有些发抖。窗外唰唰划过几道闪电,沈令抖了抖了,在雷声中狠狠打了三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