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帆好像很着急。这是沈令的第一感觉。他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手臂箍得沈令有点疼,连滑落在耳边的呼吸都是滚烫的。沈令怀里抱着卷轴,一只手攥着气球,另一只手紧张地搂住贺闻帆的脖子,站稳后才发现手心有些湿润。他诧异抬眸,摸摸贺闻帆的衣领:“怎么还出汗了呀?”生日没能按照计划进行,贺闻帆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太对,沈令没搞清楚状况,心里却本能地不安。“怎么了吗?”他小声问。贺闻帆的手臂还环在沈令腰上,像块铁一样冷硬硬地箍着。“你——”嘭嘭!后半句话消失在接连响起的炮筒声中。缤纷的彩带在暖色灯光下炸开,亮晶晶的纷飞盘旋,霎时充斥满全部空间。敞开的大门前,逆光走来一道推着小推车的雄壮身影,贺闻帆一眼认出是鸣雪斋的经理刘明申。另外两个放炮的,也是茶舍的员工,三个人头发都有点乱,气喘吁吁像跑完一场马拉松,但都很努力在保持维持微笑。刘经理推着蛋糕靠近,清了清嗓子。贺闻帆反应过来前,室内缓缓响起了雄厚高亢的男高音版《生日快乐歌》。刘明申的状态投入而享受。贺闻帆表情管理有一瞬间的失控。他无意识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曲毕,掌声雷动。贺闻帆像化作了一座雕塑。他僵硬扭头,看向沈令。沈令也知道今天有一点点搞砸了,现在的氛围和预想中的不太相同,热闹中弥漫着些许尴尬。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沈令再怎么说,也得硬着头皮把最后一步完成。他咧开嘴冲贺闻帆露出一个笑,抬起右手一抖,卷轴散开,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恭祝贺闻帆先生二十九岁生日快乐!沈令一鼓作气,再伸出左手,把那串气球怼到贺闻帆眼前。“礼物写在气球的纸条里了,是气球盲盒,你随机选一个,抽到什么是什么……”他声音越说越小。不知道为什么渐渐感觉有点丢人。天知道他刚想出气球盲盒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的是个天才,这么别致又神秘的礼物多让人印象深刻啊。可他现在却觉得很傻。这种礼物形式和贺闻帆本人的气质不是特别匹配,好吧是很不匹配。沈令低下头,没敢去看贺闻帆。他只知道,贺先生虽然并未失态,但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在颤抖。好在贺闻帆除了体力强得异于常人外,心理素质也相当不错。他只愣了短短几秒就恢复正常,冷静地从沈令手里接过气球,遵循规则选了其中一只紫色的。又转身向在场的员工们礼貌道谢,笑着接受所有祝福,像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场惊喜一般,不让任何人感到不便。很快他就成了这场小型生日会的主导者,招呼大家一起分蛋糕时,还不忘帮沈令把扯乱的衣服理好,细致得可怕。唯一一点点暴露情绪的地方,大概是他选了气球却不立刻戳开,反而系到沈令手腕上,跟沈令说等一下再拆。沈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是寿星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又不过分,沈令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就这样绑着一只紫色的氢气球和大家一起吃了蛋糕,简单打扫仓库又去了主会场。主会场人来人往,贺闻帆带着他穿梭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系着紫色气球的沈令。还有好几个熟悉的客人夸他可爱。但整场活动下来,贺闻帆都没有要看礼物的意思。客人们陆陆续续散场了,沈令只能趴在椅背上,无聊地拍着气球玩。“沈令。”贺闻帆叫住他:“跟我走。”沈令回头,看见贺闻帆拿着自己包,他伸手想接过来,却被挡开。贺闻帆没等别人,直接带沈令坐缆车下山。山峦积雪覆盖,沈令趴在床边看雪景,额发被风吹乱,他触景伤情般叹了口气。“怎么了?”贺闻帆问。沈令扭头看着他却不说话,须臾,轻轻扯了扯贺闻帆的衣袖。无疑是一个很明确的撒娇。贺闻帆手腕瞬间发麻,喉咙紧了紧:“嗯?”沈令嘴唇噘得老高,像在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惊喜呀?”贺闻帆皱了皱眉:“怎么会这么想?”沈令垂头丧气的:“我们时间没控制好,场面有点干,你可能不喜欢被大家围着过生日,我的礼物也很蠢……”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越说越难过,贺闻帆连连喊他的名字,叫了好几声他才停下来。“沈令,”贺闻帆拍拍他的背,“沈令看着我。”沈令于是抬起头。贺闻帆似乎在笑:“我没有不喜欢。”“你不用安慰我。”沈令蔫蔫的:“我第一次帮别人庆祝生日,没有经验做得不好……”贺闻帆笑意更甚:“我为什么要安慰你?”他不觉生日搞砸了,也不觉得场面干,沈令为了不他觉得尴尬,特意只请了几位熟悉的店员来帮忙,精心准备了惊喜,这些他都明白。一开始的怔愣,只是没从沈令带给的惊吓里缓过神。他确实不爱过生日,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这一点有意回避,所以他从没收到过这样近乎于惊吓的惊喜。如果在以前,他大概确实会不高兴。但在沈令把那一大束气球递给他,低着头紧张得睫毛都在颤时,他心里就只剩下柔软这一种情绪。沈令头发很软,被风一吹就乱糟糟的,贺闻帆拨了拨他发丝,又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像安慰某种小动物。“我很喜欢,谢谢你。”沈令抬眼:“真的么?”贺闻帆笑:“当然。”“那为什么一直不拆礼物呢?”沈令晃晃胳膊。牵连着气球也在上空摇摆。里面的彩带亮片和写着礼物的便签纸跟着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快到山下了,缆车站台从一个小点逐渐清晰,有工作人员站在一边等候。贺闻帆说:“不仅你是第一次这么做,我也是第一次收到惊喜。”门开了,贺闻帆先跳下去,伸手接沈令下来,沈令弯腰从狭小的车厢里钻出来,手腕系着的气球没了阻碍,在身后放肆飘扬着。映入每一位经过的人的眼里。“我也想炫耀我收到了礼物。”贺闻帆笑着说。结束完店庆很快便到春节,沈令给茶舍全体员工都放了假,自己也回家陪家人。这天他闲着没事,和家里阿姨学习包饺子。他学得认真,但在做饭这方面似乎确实没有天赋,包了好久一个个都还是歪七八扭不成样子,自己看了都觉得丑。但妈妈一直在旁边不遗余力地夸他,说他每一个包得都比上一个好,进步斐然。不知道是不是被洗脑了,沈令多看两眼,竟然也看顺眼了,觉得自己大概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天赋的。他揉揉手腕,洗了把手,妈妈端出一盘果盘让他吃水果。“等后面搬家自己住了,一定要记得多吃水果知道吗?”俞灵往他嘴里塞了一枚樱桃,说:“好好吃饭,实在不行就请阿姨去家里做,千万不能再吃外卖了。”前几天沈令去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结果显示状态还行,俞灵不得不遵照承诺允许他搬出去自己住。虽然孩子长大了,多接触社会有自己的生活是好事,但她总是不放心,毕竟沈令的体质比同龄人弱上很多。好在他平时只是上学,工作也是在自家地盘,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有事也有人照应。“知道了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沈令从果盘挑出一颗草莓吃,他倒是对独居充满期待,谈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的。“还说呢,再让我把你从医院接回来一次,就再也不许乱跑了!”俞灵佯怒:“还有外卖真的不能吃,要么就定咱们常点的那家,要么就请阿姨过去,其他的店都是重油重盐的,你身体受不了。”沈令笑起来,擦擦手抱住妈妈的胳膊:“好啦,我答应你,妈妈别担心。”“怎么能不担心啊,”俞灵摸着沈令的头发:“对了宝宝,过几天家里准备去一趟M国,你要不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啊?”“怎么突然出国呀?”俞灵笑笑:“是你爷爷那些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了一直想约着见一面。正好其中有一位的女儿要结婚了,给大家都发了请柬,就借着机会聚一聚,时间有点长,我和你爸就想着陪老人家一起去。”沈令点点头,“也对,爷爷年龄大了,他一个人去也不放心。”“是呀,最近家里也没什么事,我们好久没有家庭旅行过了,宝宝要不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呀?”沈令想了想:“玩多久啊?”“年后走,怎么也要一个多月吧。”沈令抿了抿嘴,拿出日历看了眼:“不行诶,那时候我都开学了,这学期不能再一直请假了,妈妈你们玩吧……”这倒确实,沈令因为身体原因,整个读书生涯请假都相对频繁,因为旅游再耽误课程确实不好。俞灵疼惜地抚摸沈令的脊背:“好吧,那年后妈妈帮你搬完家就要走了,自己一定要小心知道吗?”沈令点点头:“嗯嗯。”虽然不能一起出国,沈令还是陪妈妈去逛街挑了一些礼物。俞灵在店里仔细挑选,沈令走累了就坐在椅子上休息,店员为他泡了杯柠檬水,沈令拿起来抿了一口,看着妈妈选礼物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他拿出手机,给贺闻帆打了个电话。新年节庆贺闻帆这种工作狂不一定完整地休息七天,但午休时间应该不至于还在工作。果然对方接得很快。“沈令?”听筒那边是很熟悉的声线,低沉微凉,但他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声音顺着电流滑进耳畔时,沈令竟然有些不习惯。他揉了揉耳朵:“贺先生在忙吗?”贺闻帆过年确实没休息太久,刚从国外回来,连着忙了几天后,趁午休的时间就近去漉水苑的公寓歇一会儿。漉水苑离他公司只需要五分钟车程,当初楼盘建成后他就给自己留了一套,方便工作间隙可以有个休息调整的地方。但事实上却并不常来。屋子里一切家具装潢都崭新,厨具没有丝毫使用过的痕迹,甚至刚刚贺闻帆洗完澡,差点没找到浴巾放在哪里。他吹完头打算再看两份文件就午睡,却接到沈令的电话。贺闻帆翻手合上文件夹:“不忙,怎么了?”沈令应该是在室外,虽然不算吵闹,但隐隐能够听到背景有轻柔的钢琴旋律。“我在陪妈妈买礼物,想说问一下你,之前气球里的便签条看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准备呀。”便签条……当然看了。甚至那张小小的纸条,现在就在贺闻帆手边,安安静静躺在黑色木质桌面上。“嗯,看了。”“是什么是什么?”沈令仿佛比他还要激动,好奇地连声问。贺闻帆拿起纸条,读了出来:“心愿卡。”“——幸运的孩子啊,会有天使替你实现暗藏心底的期盼,不要退避,说出你的愿望吧。”字迹清隽,内容却实在幼稚。不过虽然幼稚,却确是许多年前,贺闻帆难得有过童真岁月时,渴望收到的礼物。“咳咳,”沈令像被呛到了,小声说:“后面就不用读出来了,自己看看就行了嘛……”贺闻帆勾起嘴角。觉得沈令真的非常容易不好意思。“我可以许愿吗?”他问。沈令清了清嗓子:“当然可以呀。”俨然已经摆出一副小天使的样子,试图帮弱小的人类实现心中所求。“你想要什么?”要什么……贺闻帆点点额角。这个他一时半会儿倒想不出来。他活到现在,几乎已经没有过求而不得的东西,也没有一定想要得到什么。但他却又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隐隐有某种企盼。这种企盼虚无缥缈,像镜中花水中月,能窥见其轮廓,却无法从细枝末梢中流露出的一点点痕迹感受到实质,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贺闻帆仔细思索着,也没能抓住其中关窍。沈令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大概能明白贺闻帆的感受。他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我不是要你一定现在告诉我,你可以慢慢想,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尽量实现。”贺闻帆笑起来,逐渐沉溺于陪沈令玩天使和凡人的游戏,他想了想问:“那这个有时间限制吗?”沈令还没想到这里。他琢磨片刻,原本决定大方地不设时限,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时限还是得有一点,”他说:“就一年吧,明年还会过生日,还有新的呀。”他不知不觉划了套把自己装进去,真像他说的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帮凡人实现心愿,小天使法力会耗尽的。贺闻帆没忍住捂着眼睛笑,“好,我会认真思考的,谢谢天使。”天使得到凡人的崇拜,有点膨胀,嘿嘿一笑:“不客气哟~”俞灵选好礼物付完钱,转身就看到自己儿子捧着手机笑得脸颊红红的,不知道在跟谁聊天。她有点惊诧:“宝宝,走了哦。”沈令听到,冲电话那边又说了两句,很快挂断,看上去虽然聊得开心,但似乎也没有太多留恋。俞灵一时摸不准了。她揽着沈令的肩膀往外走,“宝宝刚刚在跟谁讲电话呀?”沈令想帮妈妈提购物袋,但俞灵挡得更快没让他碰:“这个重。”沈令只好收手,摸摸脸,说:“就是之前送我去医院的那位。”“是吗?”“嗯嗯,”沈令点头:“我之前不是说要谢谢他吗,他也是茶舍的客人,前段时间他生日,我就借店庆为他庆祝了一下,生日礼物同时也是谢礼,刚才就在说这个呢。”俞灵了然:“这样啊。”看来沈令确实有在认真的生活社交,俞灵露出欣慰的目光:“看来那位先生人很不错?”沈令没有否认,“他确实挺好的。”俞灵很欣慰,但想到沈令刚才讲电话的模样,不由地有些若有所思。“妈妈我们去点东西吧,我有点饿了。”沈令摸着肚子说。俞灵回过神,亲昵地揉揉沈令的头发:“好呀,宝贝想吃什么?”挂断电话后,贺闻帆也没了看文件的心思。他洗了把脸,去卧室睡午觉。墙上挂钟滴滴答答地走,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挑动着人的精神。贺闻帆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睡着。迷迷糊糊间,客厅里发出几声响动,像有人拿了什么东西进来。脚步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很轻微,物体摩擦的声响也清晰而真实。他睁开眼,透过虚掩的卧室门往外看,没有人。一种强烈的直觉催使他下床查看。贺闻帆推开卧室门,缓慢而小心地往客厅走,越靠近心跳就愈加急促。置物架隔开走廊与客厅,贺闻帆透过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隐约看到后面多了样东西。他加快脚步绕过置物架,一个巨大的纸箱赫然出现在眼前。不同于日常装卸用的粗糙纸箱,眼前这个有浅黄色的外壳,触手光滑柔软,比起说是纸箱,更像是某种皮质。箱子用红色丝带系着大大的蝴蝶结,安静立于客厅的羊绒地毯上,像一块软嫩的豆腐。贺闻帆摸不着头脑。放在平时家里出现如此诡异的场景,他绝不会主动碰这个箱子,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但今天很奇怪,手不听使唤。贺闻帆相当自然地,拆开了顶上的蝴蝶结,丝带柔顺滑落。他又轻轻地揭开盖子,纸箱摸起来竟然像水一样柔软。而眼前的的事物让他惊慌地扔掉盖子后退半步。这是贺闻帆极致震惊时才会出现的动作。盒子里的人是沈令。沈令居然出现在他家里,还坐在一个礼物盒子里!怎么可能会这样?贺闻帆头晕目眩。沈令却慢慢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和黑色长裤,肩脊瘦弱的骨骼撑着单薄的面料。领口扣子解开两颗,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赫然也用红丝带系成了蝴蝶结。这一幕清晰地映在贺闻帆眼底,他甚至能看到红丝带下,沈令脆弱的皮肤里暗藏的青色血管。贺闻帆竭力稳住身形:“沈令……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令歪了歪头,“我来给你送礼物呀。”“什么礼物?”沈令不说话,笑着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丝带,意味不言而喻。他皮肤太薄了,就这么轻轻地拉动丝带,脖颈处仿佛都留下了一道红痕。贺闻帆大脑开始充血。“我不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想要什么吗?”“你说过了。”“我什么时候?”贺闻帆懵然不知,他不是半小时前才和沈令通过电话吗?那时候他都还不清楚自己渴望什么。“我没有。”他说。“你有哦。”沈令轻声说,他明明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却像是覆在贺闻帆耳畔说话似的,吐息轻飘飘地挠着耳廓。贺闻帆深深喘着气,努力克制情绪:“我怎么跟你说的?”沈令眨了眨眼,而后轻轻抿着嘴唇笑起来。他这样笑的时候,睫毛会有很轻的颤动,眼眸映在光影里,像水流一样轻盈柔缓。贺闻帆见过很多次。但无论再熟悉,沈令每每对他这样笑,贺闻帆依然会暗暗生出惊叹。沈令轻轻勾一勾手指。他就丢了魂似的靠近。沈令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变得清晰了。贺闻帆近距离地看着他,沈令眼神一如既往的明澈干净,皮肤白皙得纤尘不染。他伸出手,第一根指尖轻轻抵上贺闻帆的左胸膛,正对心脏的位置。而后整只手掌覆盖上来,带着微凉的体温。他轻盈地笑着:“我从这里听到的。”霎时间贺闻帆耳畔轰鸣。像有狂风席卷,又或者是大厦倾倒,带起一片喧嚣烟尘。贺闻帆心脏剧烈跳动到顶峰。他逐渐只能听到自己仓促而慌乱的喘息。滴滴滴——闹钟响起。贺闻帆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片刻前还在耳畔轰鸣的喧嚣戛然而止,像随潮水退去般了无踪迹,室内一片寂静。寂静到空旷。只有闹钟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贺闻帆关掉闹钟,掀翻被子冲向客厅,脚步是从未有过的仓皇。客厅里很安静,没有丝毫外来入侵的痕迹。没有巨大的礼物盒子,没有红丝带,没有沈令。贺闻帆甚至蹲下来,仔细抚摸过一遍脚下的羊绒地毯,半点压痕都没有。这确确实实就是一场梦。这么荒唐的场景的当然只能是梦。但贺闻帆的心跳直至此刻都没能平息,后背涔涔冒着汗。这是他做过最真实,也最不真实的一场梦。让人心惊肉跳张惶不已,醒来后却又不得不承认,张惶背后的那一点点喜悦,比梦境本身更加真实。贺闻帆深吸口气,站起身,缓步去往书房,拉开桌下的第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沈令给的心愿卡。很普通的一张便签纸,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在外面文具店随随便便都能买到。贺闻帆神经质地盯着它看了好几遍,最终没再放回抽屉里。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半个手掌厚的英文原著,将纸条仔仔细细压在里面,小心地放回原处。过完年,沈令开始着手搬家。房子是精装不需要他费太多神,沈令只用把原来公寓的东西全部打包挪过来而已,俞灵又多给他添了些食物衣物和小装饰。一天的时间把房子置办得差不多了,第二天俞灵又请了保洁来把家里上上下下清扫一遍。房子不算脏,但面积大,各式家具物品也多,俞灵要求得仔细打扫费的时间也多。眼看着到饭点了都还剩一间储藏室没打扫,沈令便下楼打包了些食物回来,想让他们吃点东西再继续干活。提着纸袋回来时电梯门正好开着,沈令小跑几步差点赶不上,幸好里面的人等了他一下。“谢谢谢谢。”沈令松了口气,按下二十八楼。“不客气。”说话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性,温婉大方,手上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豆丁,沈令还没说话,就乖乖地喊:“哥哥你好。”小朋友声音奶呼呼的,可爱得紧,沈令笑着招招手:“你好呀。”“你就是28楼新搬来的住户吗?”女人问。沈令点头:“对。”女人了然地笑笑:“果然,昨天就听到动静了,28楼空了这么久,终于开始住人了。”沈令皱了皱眉:“2801不是早就有人住了吗?”“是吗?”女人惊讶道:“我就住2701,一次都没见过人,也没听见过动静,我一直以为你们整层楼都没人住呢。”“……那我也不太清楚,”沈令说,“但我买房的时候,中介告诉我旁边住了一位独居男士。”“这样吗……那可能是我们平时没太注意。”女人笑起来,跳过这一茬,说:“我姓王,就住你们楼下,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什么尽管找我帮忙,不用客气。”沈令独居经验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亲切的邻居,有点受宠若惊:“姐姐你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都是邻居嘛。”电梯在27楼停下,她牵着小豆丁出去,“小童,跟哥哥说再见。”小豆丁奶声奶气跟着学。沈令笑起来,蹲下来挥挥手:“小童再见。”房子清扫干净后,当晚沈令直接住了下来。他窝在沙发上吃妈妈亲自烤的小饼干,不由地想到电梯里的小豆丁,犹豫着要不要下楼跟邻居打个招呼。按沈令一贯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和邻居拉进关系的,就算想亲近也不好意思迈开第一步。但今天的小朋友和他妈妈又实在是可爱亲切,沈令纠结半晌,还是包了些小饼干下楼。他很紧张,王姐却很松弛,看上去是非常喜欢交朋友的性格,乐呵呵收下他的饼干,还回赠他一盘鲜花饼。小童在一边乖巧地道谢,沈令看着小朋友白生生的脸蛋有点手痒,在王姐的同意下,轻轻捏了一把才心满意足的回家。进门前余光瞟到隔壁。黑漆漆的防盗门,看上去刀枪不入的,楼道里暖和明亮的光线也很难让那里的气息变得鲜活一点。到底有没有人住呢?王姐和中介两番截然不同的话勾起了沈令的好奇心。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到门口时好奇心上升到顶峰。可能是今天和王姐那场成功的社交给了沈令信心,他竟然按下了门铃。只是门铃响起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心脏随着铃声上下起伏,即将迎来另一场社交的恐惧油然而生。沈令甚至想转头直接躲进家里。但这样和那种没事敲别人家门玩的熊孩子有什么区别,沈令的家教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僵硬地站在门外,盘算着如果有人开门,就去把剩下的小饼干拿过来,当做送给邻居的小礼物。别紧张,好好说话,和邻居搞好关系就行。门铃叮叮咚咚响着,很快停息下来。门内毫无动静。好像是没人。呼——沈令深深吐出一口气,飞一样跑的回自己家。他拍拍胸口。幸好没人。接下的几天,就和王姐说的一样,隔壁的门一次没有打开过,冷冷清清丝毫没有活人居住的痕迹。沈令那点为数不多的好奇心,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所剩无几。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株文竹的话。搬家第五天,沈令从学校回来,家门口放着他买的文竹,应该是他白天不在,物业直接放在门前。他抱起盆栽,输密码前才发现门上多了张便利贴。沈令一惊,揭下来看。[你好,我是隔壁2801的住户,早上经过时不小心碰倒盆栽,弄坏了你的文竹,泥土也洒了,我清理过后自作主张买了一盆新的。但我对植物并不了解,如果买得不对或者有其他问题,请告知我。非常抱歉。]沈令买的就是很普通的文竹,隔壁新换的这盆品相甚至还要更好些,沈令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他终于知道,隔壁确确实实有人在住,只是神出鬼没神秘得很。还有,字写得不错。第二天沈令要和同学出去玩。杜淼淼寒假找过他好几次,要么赶上沈令养病动不了,要么就是他在山里办店庆。昨天联系的时候,杜淼淼直接把他拉进了小群里,话里话外都是他再不出来就直接找上门的威胁意味。沈令连忙答应,只是当晚激动得有点睡不着。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多同学的聚会,据说是要看电影、唱KTV、再去吃一家很好吃的泰国料理。其实是很普通的大学生日常,只是沈令鲜少有机会感受。他早早起床洗漱,破天荒下厨给自己煎了个鸡蛋,夹在热吐司里当早饭。他边吃边看海绵宝宝,渐渐听见门外闹哄哄的,楼道里像是围了许多人。下一秒门铃就响了起来。沈令看了眼显示屏,是物业的小李,他连忙打开门。小李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前,不远处的两部电梯前还有好几名工人。他们将电梯封了起来,还在门前立上暂停使用的牌子。“怎么了这是?”沈令摸不着头脑,这阵仗看着有点吓人。小李擦了把额头的汗,双手合十满是歉意:“实在对不起啊沈先生,电梯出了点问题,我们得封起来做维修。”沈令又往那边看了一眼:“两部都坏了?”“真正故障的只有一部,”小李说:“但另一部也有点小问题,确保安全安全前不敢投入使用。非常抱歉,我们会尽快腾出一部的。”“这样啊……”沈令喃喃道,又问:“方便问一下具体是什么情况吗?”小李搓搓手,很是惭愧:“今早电梯运行中出了点故障,卡在了17和18楼中间,当时里面有一位孕妇,因此受了很大惊吓。”沈令捂住嘴:“人没事吧?”“没事没事,”小李连连摆手:“已经救出来送医了,但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承担全部责任,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他说罢深深鞠躬。沈令连忙制止,他让小李稍等片刻,去屋里拿出几瓶矿泉水递给他和工人们:“辛苦你们了。”他有些不忍心:“其实在业主群里告知一声就可以了,我们可以理解的”小李从一楼爬到28楼,挨家挨户道歉,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上,蓦地收到沈令给的水,紧紧攥在手里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擦了把汗,连连摇头:“谢谢您,但我们有规定,出现这种重大事故,必须亲自登门道歉,不辛苦的。就是如果要出门的话,可能要麻烦您先走楼梯,我们会尽快将电梯腾出来的。”他说着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沈令实在受不了如此诚恳的态度,再鞠下去感觉自己要折寿了,赶紧制止:“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一向安静的大厅里闹哄哄的。贺闻帆刚进门,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物业经理带着几个小的连连鞠躬道歉。告知他电梯故障,如果要回家需要走楼梯,如果是为了取东西他们可以代劳。“我们会派至少两个人,全程录像,保证不碰您家里其他任何东西。”经理鞠下第无数个躬:“请问您家住几层呢?”贺闻帆确实只是回来取东西。昨晚落了一份文件在这边,现在赶着要,想着这里离公司近,就没让袁格特意跑一趟,自己亲自过来拿,谁知道电梯坏了。他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耐,但也没麻烦物业帮自己跑一趟。“不用了,我自己上去。”他略一颔首:“辛苦。”二十八楼听着吓人,但对贺闻帆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脱掉西服外套拿在手里,稳步上楼。“什么,你们都快到了?”沈令换好衣服在门口穿鞋,听到杜淼淼的话连忙加快速度。“是呀,我这边电梯坏了,得走楼梯,我尽量快点……”“……哈哈哈,只是下楼梯没关系的,不会跑太快……”“……嗯嗯,下楼就打车……”嘭!门被关上。沈令把滑落的背包带挽到肩上,快步朝安全通道走去。安全通道在走廊尽头,他握着电话小跑几步,伸手要拉门。手碰到门把前,恍惚听到什么声音,像是一串脚步,又像有衣物摩擦。他微微愣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秒不到的瞬间,门从外面“嘭”地被推开,掀起一阵风浪,狠狠吓了他一大跳。“啊!”沈令吓得来不及后退,被突然弹开的金属门框撞到额头,疼得呜咽一声弯下腰。下一秒,身前罩下一片阴影。他听见一道熟悉又慌张的声音:“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