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令真的上来了。他先钻回帐篷里,把自己的枕头抱出来,放到贺闻帆枕边。行云流水地躺了下后,他乖巧地侧卧着,对贺闻帆弯了弯眼睛:“谢谢,晚安。”这下换贺闻帆目瞪口呆了。他以为沈令怎么也要再推拒个三四次才会扭扭捏捏地答应,并且会抱着被子害羞得满脸通红,根本不敢看他。可沈令竟然如此坦然。上床的速度比贺闻帆本人还要快,瞬间把这张床据为己有,没有半点客气。贺闻帆不禁想到,每次洗完澡,沈令像支小火箭一样咻地钻进帐篷里,积极酝酿睡意的样子。从前看了只觉得可爱。现在才发现,这孩子对睡眠是真心的。只要能睡得好,他可以冲破一切阻碍,哪怕世俗的隔阂。贺闻帆喉结动了动。现在一切压力都来到了他自己身上。其实贺闻帆真的不介意和认识的人睡一张床,从前大学做野外探险,和陈宇他们在草墩子里睡一晚,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那些日子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所以现在应该更加无所谓才对。家里环境舒适,床大而宽阔,沈令瘦瘦小小一只占不了丁点位置,根本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甚至沈令洗过澡,整个人香香软软的,比野外植物潮湿的腥气好闻不知多少,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好像就是因为沈令香香软软。贺闻帆一怔,恍惚间发现了事情的真谛。正常朋友不会让人动情,潮湿的草木也不会,本质不在于环境,而关乎心境。贺闻帆僵硬地躺下来,和沈令隔着足够再躺下一个成年男性的安全距离。他稍稍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收回。可沈令的模样还是牢牢印在了脑海里,鼻尖翘翘的,睫毛密密的,眉毛细细的,闭着眼睛时眼线拉得长长的,怪不得平时看人时眼睛那么大。贺闻帆颤抖着呼出口气,克制地将被子分了一半在沈令身上。可沈令竟然顺着热源靠了过来!还抱住了他的胳膊!贺闻帆血压瞬间要冲破天灵盖。他紧握住胸前的被子,手背上青筋突出,脑海里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明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夜空无比寂静时,他悄声开口:“沈令你……你不是在帐篷外睡不好吗?”他知道沈令是因为害怕才会缩在自己身边,他原本只是想说如果还是睡不好的话,他可以陪沈令去帐篷里。说起来,他一次都没进过沈令的帐篷,那个独属于沈令的小东西,像是他筑起的壁垒,轻易不接纳其他人。贺闻帆忐忑地等着沈令的回答,听空气里流动的气息。可过了好久都没等到,整个房间悄无声息,沈令甚至连半点动弹都没有。贺闻帆轻轻侧头,看到沈令半张脸埋在他的胳膊里,呼吸匀称,眼珠轻微地转动,像是已经开始做梦了。贺闻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他竟然就睡着了?!但转念一想也无可厚非,现在时间太晚了,早已超过沈令体力可以支撑的极限。他今天又被狠狠吓过,确实不会像贺闻帆那样还有精力胡思乱想。贺闻帆叹了口气。他就这么僵硬而笔直地躺在**,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能调整呼吸稳定情绪。只是被沈令这么缠着,鼻尖萦绕着沈令的气息,贺闻帆没办法产生丝毫睡意。他强忍了大半夜,终于在凌晨四点忍无可忍,轻手轻脚逃出来,去了趟洗手间。是他让先沈令上来的,一切罪恶的起因都是他自己,所以他活该承受这种煎熬。洗完澡回来时,房间里一片黑暗,沈令帐篷外的小灯设定了每天早上五点自动断电。贺闻帆摸了下灯泡,冰冷毫无温度,说明已经断电好一会儿,他才惊觉自己原来在洗手间里待了那么久。他绝望地闭了闭眼,摸黑上床,却找不到自己的枕头的了。贺闻帆惊疑收手,怕吵醒沈令不敢动作太大也不敢开灯,只能耐心地静坐片刻。等到视线适应黑暗,他才终于找到自己的枕头。——在沈令的怀里。沈令用抱贺闻帆胳膊同样的姿势,深情地抱着那只枕头,睡梦中撇了撇嘴,似乎在嫌弃枕头冰凉的面料不如贺闻帆体热。贺闻帆石化在原地。继全自动人体拐杖后,他又在沈令那里开发出了新的功能——自发热人肉抱枕。很好。贺闻帆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沈令这一觉睡得不错。算得上在帐篷外睡得最香的一次。只是因为睡眠时间不够,后半夜又有点冷,不如刚入睡那会儿温暖,稍微削弱了一丢丢体验感。醒来时贺闻帆已经不在房间了,沈令迷蒙中摸到冰凉的床单,一个激灵醒过来。虽然昨晚的恐惧已经基本消散,但过于空旷寂静的环境依然让他有些不安。他紧张兮兮地下床,推开门找贺闻帆。贺闻帆站在阳台上,他换了正装,像是准备出门,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是一件挺括的白衬衫。巨大的落地窗透进大片刺眼白光,把贺闻帆侧脸的轮廓融化得模糊不清。他微微低着头,静静听对面说话,只时不时短促地应两声,尾音冰冷,显得整个人都没有温度。沈令停住了。他扒着门框,犹疑着不敢上前。贺闻帆侧了侧身,撞上沈令的视线时顿了一秒,而后干脆地挂断电话,走过来。“醒了?”沈令呆呆地点头:“嗯……”贺闻帆就笑了笑,像是四周的色彩都活泛过来了似的,忽然就拥有了生命力。更显得刚才讲电话时冰冷的样子,像沈令在梦里看见的。“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贺闻帆问。沈令摇头:“没有,谢谢你呀。”“睡得好吗?”贺闻帆又问。“特别好,”沈令腼腆地笑着:“我一晚上都没醒,连做什么梦都不记得了,说明一直在深度睡眠。”贺闻帆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令。沈令眨眨眼:“怎、怎么?”贺闻帆却抬手捏了一下他右边脸颊,低笑着:“我想也是。”说完转身往餐厅走。沈令吃痛地捂住脸颊,不明所以,去洗手间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右脸睡出好大一片印子。一看就是睡觉完全没翻身,在枕头上贴了一晚才能烙印下来的深度。怪不得有点疼呢……沈令耳根又红了,羞臊地搓了搓脸,可等到彻底洗漱完,连护肤露都擦好了,这些印子也没怎么消下去。沈令凑近镜子扒拉着脸皮,开始担忧了,要是一直不消要怎么见人呢,没得让别人以为他是个大懒汉,一天要睡多久呢。他忧心忡忡地回到餐桌前,坐在贺闻帆对面,贺闻帆递给他一碟蒸饺,他也吃得没滋没味。“你要出门吗?”他不太想吃饭,就跟贺闻帆说话。贺闻帆点头:“待会儿有点事,你等下去学校吗?”贺闻帆有事的话,意味着沈令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他暂时不太想一个人。沈令搓搓手臂:“去吧,今天有课。”“身体没问题吗?”贺闻帆不太放心。沈令笑笑:“没关系的,没有不舒服。”贺闻帆打量着他的脸色,思忖片刻:“那我送你过去,”他说着又补充道:“下课别急着走,我来接你。”沈令眼睛亮了亮,这样他就完全不会有落单的时候了,时间被塞得满满的,让他充满安全感。他用力点了点头:“好!”贺闻帆笑着垂下眼。今天贺闻帆没亲自开车,沈令和他一起出公寓,远远的就看见袁格站在车边等他们。沈令暗暗惊讶,原来贺闻帆今天是真的有事。袁格见到他们,热情地上前迎了几步,替沈令拉开车门。沈令笑着问好:“好久不见了袁哥。”袁哥快步在驾驶座坐下,转头冲沈令露出亲切的笑容:“是啊,小令你身体还好吧,怎么看着脸色有点憔悴呢?”“没事,”沈令捂了捂脸:“我都挺好的。”“还是要注意身体啊,”袁格说:“我尽量开稳点,你路上可以休息一下。”从家到学校原本就没有多远的距离,休息不了什么,但沈令很感激袁格的体贴,笑着应了下来:“谢谢袁哥。”贺闻帆坐在沈令身边,替他系好安全带,拍拍前方椅背:“走吧。”不过袁格驾驶技术确实不错,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路,沈令还是小憩了一会儿,不至于睡着,但精神好了不少。他向袁格道了谢,下车前把自己的课表发给贺闻帆,下车后没走几l步又突然折返,弯腰敲了敲贺闻帆的车窗。贺闻帆放下车窗,探出头:“怎么了?”沈令凑近,悄悄瞄了眼四周,戳着自己的脸颊小声问:“消了吗?”贺闻帆一怔,随即笑出声。他离得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沈令白净的脸颊上残留着浅浅的压痕。但一般人应该很难离这么近说话,贺闻帆想了想说:“消了。”他哄道:“很好看。”沈令这才露出笑脸,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涌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贺闻帆就这么凝视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收起车窗让袁格发车。茶色车窗缓缓上升,咔嚓合拢,阻挡了阳光,也带走了贺闻帆脸上仅剩的笑意。他呼出口气,吩咐袁格:“去曦山别院。”那是谢城的住处。袁格通过后视镜看了眼贺闻帆,但暗影绰绰,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今天早上谢先生给我打了通电话。”他停下来,斟酌道:“像是很慌,但他话说得颠来倒去,我没太听明白,是出什么事了吗?”贺闻帆没应。红灯亮了,袁格减速,车子缓缓停靠在斑马线前。往来行人如织,袁格警惕地注意着后视镜里的动静。须臾,后座的人安静地笑了一下。“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