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黑色轿车在路面飞驰,溅起一路水花。贺闻帆抱着沈令坐在后座,不断催促司机开快一点,再快一点。沈令这次情况很不好。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喂沈令吃过药,但沈令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慢慢好转过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沈令逐渐失去挣扎和喊痛的能力,歪倒在贺闻帆怀里,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和平时在贺闻帆怀里睡了一个模样,异常乖巧安静。安静得可怕。如果不是他青白的脸色、湿透额发的冷汗、和近乎于微弱的呼吸,有瞬间贺闻帆真像灵魂出窍般,觉得沈令只是于这个平静的夜晚在他怀里平静的睡着。与往常任何一个夜晚没有分别。他不确定沈令忽然发病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他对沈令生气吗?还是别的什么?但无论如何,只要一想到哪怕有一丁点的原因与自己有关,他都无法面对这种自责。他垂下头,下颌收紧,额角青筋在昏暗的光线中一点点暴露。这种寂静在空气里投下无形的压力,把本就狭窄的车内空间压迫得更加逼仄,贺闻帆沉重而缓慢的吐息听上去格外清晰。车身轻微颠簸了一下,沈令瞬间呛咳出声,眉头紧蹙,他睫毛颤抖着,却没办法睁开眼睛。贺闻帆抱紧沈令,最大程度地替他减缓了这场颠簸。他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一路都阴沉静默,寡言少语。是压抑到极点后呈现出的极端冷静。他把沈令稳稳圈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解开他衣领的扣子,帮沈令维持着最容易呼吸的姿势。沈令似乎清醒了些,不再无端沉睡着。但他依然说不出话,仰着脖子面容苍白到极点,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会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哼。声音卡在喉间,滞涩压抑带着哭腔,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逐渐紊乱。“乖,不怕。”贺闻帆轻吻沈令汗湿的额头。他将手伸进沈令衣襟里,轻轻替他揉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快到了,”他在伏在沈令耳边低声地说:“就快要到了。”沈令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全部湿透,触手一片湿濡,连带着把他的体温也变得冰凉。贺闻帆将手掌扣在沈令左半边胸膛,用温暖的体温的覆盖上去。“沈令,宝宝,”他反复呼唤着沈令的名字,“不怕,会没事的。”沈令给不出回应他也不管,只是细数着沈令心跳的频率,告诉他:“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我们有最好的医生。”他嗓音沉着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有百分之两百的把握保证沈令不会出任何意外。就算有,他也能去阎王爷把人抢回来。这种狂妄的笃定几乎成了沈令唯一的依靠,他依偎进贺闻帆怀里,在尖锐的痛楚中,将自己全身心交给他。贺闻帆轻轻给沈令揉着胸口缓解疼痛,感受到沈令的依恋,低头吻了吻他湿濡的睫毛。“真乖。”漉水苑周边设施完善,距离集团投资的私立医院车程不过十分钟。贺闻帆一边安抚着沈令,一边紧紧盯着前方,消耗掉的路程和时间在他心里形成清晰的倒计时。他脸色不变,只有肿胀充血布满血丝的眼眶,昭示着一点点即将崩溃的心理防线。快了。就快要到了。车子平稳转弯,进入最后一条街道,贺闻帆掌心溢出细密的冷汗。“哔——”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鸣笛。不知道是谁突然按响喇叭。“呃……”沈令猛地睁大双眼,身形在极度痛苦中蜷缩起来。虽然贺闻帆第一时间捂住了沈令的耳朵,虽然车厢隔音好,尖锐的鸣笛传进来时已经被削减了大半。对任何人来说只是不起眼的一声响。但偏偏是沈令。是现在禁不起任何惊吓的沈令。司机也慌了,锤了把方向盘低骂道:“谁啊,不知道大晚上不能鸣笛吗!”贺闻帆甚至无暇暴怒。他仓皇地低下头。沈令双目因惊恐而睁圆,却完全失去了神采,微张的嘴唇开合翕动,发出嘶哑的倒吸声。贺闻帆眼睁睁看着他的嘴唇逐渐染上一层紫色,手指因**而卷曲。贺闻帆胸膛剧烈起伏着,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冷静在分崩离析。汽车以最快速度转进医院大门。闪烁的灯光映入沈令了无生机的眼里。医生们早已齐齐等在门口,用最快的速度将沈令抬上担架。贺闻帆跟着医生在医院走廊里狂奔,周围的行人和惨白的墙壁都暗淡褪色。直到有人重重将他拦住。好几个护士一齐动手才勉强将他拦在抢救室门口,贺闻帆被推得一踉跄。“家属请耐心等候。”砰的一声门被关上,贺闻帆怔怔抬头。抢救室顶上的指示灯突兀亮起,猩红刺目。·滴答——滴答——沈令陷入一片黑暗。他像是沉入了某座深潭,漆黑可怖,深不见底。冰冷的潭水缠上他的四肢,包裹着他的皮肤,沉沉地压在胸口让他无法呼吸。四周静谧无声,他在刺骨的潭水里被囚|禁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束光照进来。一束对他而言幽深旷远,像是记忆深处投射而来的光。身体似乎悬浮了起来,光更近了,托起他的身体慢慢上浮。沈令开始闻到刺鼻的气味,随着水面的临近而愈发强烈。他眉头狠狠拧起。下一秒,他破出了水面,沉睡的大脑被激活。是消毒水的气味!沈令猛地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视线是模糊的,但室内阳光普照,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往眼里钻。如果不是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在提醒他,沈令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小令?!”身边传来一道欣喜的女声,“小令醒了吗,宝贝?”沈令艰难地看过去,在逐渐恢复的视线中看到了俞灵红肿的眼睛。“妈妈?”他惊讶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嗓子干得要命,脸上似乎还戴着氧气罩,最严重的是他心脏撕裂一样的痛。沈令几乎是无法掩饰地痛呼出来。俞灵立刻叫来医生,她靠近沈令,细腻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沈令的头发,“疼吗宝宝?没事,不怕啊,妈妈在呢。”沈令攥着床单,紧咬着牙冠忍痛,医生给他注射了些什么东西,好一会儿身体里的疼痛才逐渐缓和。他眉心渐渐松开。俞灵用纸巾轻柔地给他擦着汗,“好些了吗宝宝?”沈令闭眼缓了缓,艰难地点了点头。俞灵便揉着鼻尖坐回到椅子上。沈令想要喝水,医生看着监护仪上逐渐平稳的体征,允许他短暂地摘掉氧气罩。俞灵将病床调高些,让沈令可以更加顺畅地呼吸。沈令被喂了喝了少许温水,干哑的喉咙终于舒适几分。他看向俞灵,用撒娇的语气,“您怎么来了?”俞灵嗔怪地扫他一眼,“怎么,生病了也想瞒着妈妈么?”沈令急道:“不是,我……”“乖、乖,不急,”俞灵连忙给他顺胸口,叹了口气,说:“你男朋友联系我的。”沈令表情僵了僵,“您……您见过他了?”“嗯。”俞灵点头,温柔地笑了笑,“有能力,也很稳重,宝贝眼光很好。”沈令不太好意思地抿抿嘴,而后发出一声略微懊恼地叹息。“怎么叹气了宝宝?”俞灵轻声问。沈令摇摇头,“我原本是想在更正式的场合让你们见面的,至少定个酒店……”现在却弄成这样。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候,让贺闻帆和自己母亲有了第一次会面,沈令感到很遗憾,还有些紧张。俞灵却笑了笑,“我们宝宝很有仪式感啊,”她摸摸沈令的头发,“那就快点好起来,再请我们吃饭,那样妈妈装作没见过小贺再演一次也是可以的。”感受到母亲话里明显的打趣,沈令脸颊发烫,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妈妈,你别戏弄我……”俞灵轻轻笑了,“都交男朋友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摘了一会儿氧气罩,沈令胸口又有些发紧,他不着痕迹地隐下,抬起睫毛小心地问:“他呢?”“守了你一整天,现在在跟医生说话呢。”“哦,”沈令若有所思地应道,又轻轻拉住妈妈的手,“您喜欢他吗?”俞灵眉目温和,回握住沈令冰凉的指尖。“宝宝喜欢的人妈妈都喜欢。”沈令看到她眼里闪着泪花。但却无法分析出母亲眼里具体的情绪。他对这点一向很不在行。他只能捏捏女人的细腻的指尖,抿出乖巧的笑涡。“谢谢妈妈。”俞灵没在病房里待太久,见沈令一直问贺闻帆,很快就出去换了贺闻帆进来。门一合上,沈令就立刻拿起氧气罩。他胸腔已经很憋滞了,但他不想再让俞灵担心,一直忍着。源源不断的氧气输送进体内,沈令闭着眼,感到憋闷和眩晕逐渐减轻。门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好像是贺闻帆在跟俞灵说着什么,但音量太小,沈令努力竖起耳朵却什么都没听到。不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贺闻帆步伐平稳地走进来。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目光十分柔和,仿佛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一般。可靠得近了,沈令就看到他温柔的外表下,是布满血丝的双眼。所以……是在努力装作没事吗?沈令还不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但结合贺闻帆和俞灵两人的反应,他也能大概猜到自己的状态不会太好了。贺闻帆没有在椅子上坐下,他径直来到床边,捂着沈令的胸口小心将他搂进的怀里。他率先亲了亲沈令的额角。但沈令没理他,反而红了眼眶。贺闻帆顿时有些慌,连忙捧住他脸颊,“怎么了宝贝?难受吗?疼得厉害吗?”沈令摇头,他嘴唇张合,吐出的白气扑在氧气罩上,声音没发出来。但贺闻帆听懂了。沈令在怪他呢。怪他那晚生他的气,还不理他。贺闻帆高悬的心脏微微落下,指腹摸摸沈令发红的眼尾,只管低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宝贝。”他边说边亲吻沈令的眼尾眉心,不由分说将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再也不凶你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不理你,好不好?”沈令被他亲着,眼眸微闪,借机问道,“你刚刚和我妈说什么了?”贺闻帆便不着痕迹地停下缠绵的亲吻,只虚虚抱着沈令,温柔地笑着,“在跟妈妈商量咱们的婚礼。”胡说。乱七八糟的话张口就来。沈令闷不做声,心情因为不安而更加沉重。中途贺闻帆叫来了医生,在确认沈令状态稳定的情况下,喂他吃了点东西。一小碗鸡汤煨的小米粥。沈令吃得异常艰难。他每咽下去一口,胸口都阵阵紧缩,带着无法忽视的刺痛。而贺闻帆似乎对这个反应了如指掌,即便他有意克制着不表现出来,贺闻帆也能精准找到痛点。吃一口粥,就放下碗帮他顺一顺胸口。小半碗是沈令的极限了,比平时的食量小了太多,但贺闻帆第一次没督促他再吃一口。护工很快将餐具收走,医生也跟着离开病房。沈令沉默地靠在贺闻帆肩头,长长的睫毛掩住视线。贺闻帆捧起他的脸颊,轻声问:“在想什么?”沈令睫毛抖了抖,抬眼看向贺闻帆,眉心微蹙,眼神却清明。他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我到底……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