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节,沈令是在医院过的。他手术很成功,但开胸手术对于沈令这种身体底子不好的人来说,到底太危险了些,有点伤到元气了。是以沈令的恢复期格外漫长。一开始是伤口久久无法愈合,每次快要长好了,就感染发炎,然后是一轮又一轮的抢救。好不容易伤口终于开始愈合,贺闻帆不用在提心吊胆沈令随时会进抢救室,但沈令的免疫力却又低到了可怕的程度。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感冒发烧。他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基本就像是被放在无菌仓里养护,贺闻帆照顾他比小王子照料玻璃罩里的玫瑰还要小心谨慎。万幸无数金钱像纸一样砸进去,沈令身体总算逐渐好转。医生详细评估过他的状态后,允许他回到家里过年。贺闻帆欢天喜地的把沈令接回家,可刚住了一晚沈令就开始低烧,断断续续退不下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又回到医院。全家在病房里过了一个除夕。沈令的病房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套房,连餐厅厨具都一应俱全。自打生病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医院,贺闻帆不愿他看着惨白的墙壁难过,将病房布置得有模有样,除了必要的医疗用具,其他看上去和普通的住宅并无两样。甚至装饰得很温馨。除夕当晚,沈令家人悉数到场,就连沈崇山都来了。他给沈令和贺闻帆一人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贺闻帆打从小学毕业就没再收过红包。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像砖头一样厚的红包,他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脖颈梗着发红。沈令倒是收的相当顺手,甜甜地跟沈崇山撒了娇,转头就把红包塞进了自己包里。看贺闻帆浑身僵硬地愣着,沈令撞撞他的手肘,“愣着干嘛,快收下啊,说谢谢爷爷。”他说谢谢爷爷的声调非常嗲,一看就是没少跟长辈撒娇,深谙此道。贺闻帆上下八百辈子都发不出这种音调,无奈地看了沈令一眼,接过红包,礼貌地道了谢。“这才对嘛。”烫手的红包终于发了出去,沈崇山大笑起来,开始边看春晚边喝酒。沈令两个常年在国外的哥哥也回来了。见到贺闻帆就像见到什么豺狼虎豹,一脸凶神恶煞,活像贺闻帆从他们那里抢走了什么大宝贝。但这么说似乎也没错。如果沈令都不算大宝贝,那还有什么算?于是既得利益者贺闻帆面对两位大舅子如狼似虎的目光,依旧能发自内心地露出平和亲切的微笑。可他越是笑,大舅子们的目光就越是凶狠。最后还是沈令拉了拉他的衣袖,偷偷在他耳边说,“你别笑了。”“怎么了?”贺闻帆柔声问,边说还边往沈令嘴里塞了一颗青葡萄。“唔,”沈令口腔被汁水填满,说话变得口齿不清,“你没发现他们已经想鲨人了吗?”贺闻帆眼里只有沈令晶莹剔透的唇瓣,他失神地看着,“为什么?”沈令腮帮子鼓鼓的,眉眼又极度认真,这种反差可爱得贺闻帆想咬他一口。但碍于全家人都在,怕沈令害羞,贺闻帆非常体贴地忍了下来。沈令没察觉这些小九九,还在认真地解释,“你这个笑在他们看来就是挑衅呀!”贺闻帆眉梢扬了扬。哦,原来是这样。……贺闻帆笑得更开心了。·当晚家人没有留太久,惦记着沈令有点低烧,大家吃完饭稍微坐了会儿就悉数离开,让沈令好好休息。贺闻帆送走了家人,叫来保洁把病房上下清理一遍,就去到房间里陪沈令。热闹的氛围平静下来,沈令静静靠在床头,电视机的音量开得非常低,他半阖着眼,似乎有些疲惫。贺闻帆轻手轻脚靠近,将他拢进怀里,沈令就睁开眼冲他笑了笑。他摸摸沈令的胸口,又摸摸他的额头,眸色沉了下来,“还是有点烧。”“是吗?”沈令舒服地靠在贺闻帆怀里,“我都没感觉诶。”“怎么可能没感觉,”贺闻帆压根不信,“不会头晕吗?”沈令撒娇般摇摇头,“可能烧习惯了,只有一点点累。”这种鬼话大概只有第一次见沈令的人才会信。贺闻帆对沈令的体质了如指掌,知道他如果生病会有多难受,之前发烧还会吐。今天就算没吐,也一定不会像他嘴里说的那么轻松。他揽住沈令瘦削的肩脊,感受掌心骨骼嶙峋的触感,养了这么久还是没长几两肉。贺闻帆又开始心疼。他叹了口气,轻轻替沈令按揉着太阳穴,“会不会好些?”沈令一顿,无奈地勾起唇角,“还是瞒不过你啊。”贺闻帆没说话,静静看着沈令纤长的睫毛。“沈令——”“哥哥——”贺闻帆停住,“宝贝先说。”沈令就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打针好不好?”“……”好吧,贺闻帆无奈,就不该让这孩子先说。他知道沈令不喜欢输液,他皮肤薄,每次输完手背都会肿起来紫一块,会疼。沈令捧着手腕扑进他怀里喊疼时,贺闻帆也心疼。“但你不输液很难退烧。”贺闻帆叹息道。“先用退烧贴嘛,”沈令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反正温度也不高,说不定一会儿就退了。”“可是……”贺闻帆还是担忧。“哥哥~”沈令眼眶红红,已经开始委屈巴巴。“…………”“好好,”贺闻帆当即投降,“先按你说的办。”·沈令继续在医院住了几天,元宵过后,新店要开业了。这是沈令亲自筹备的第一家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虽然他不是这个项目里出力最多的,但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很用心地努力过。在开业这天,他无论如何也想去看一眼。只是他身体依然时好时坏,医生再三权衡,给他批了两个小时的假。但短短两个小时也足以让沈令欢天喜地。他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兴奋,第二天早早的醒了过来,吃过早饭乖巧地测了心率血压,又换上厚厚的衣服,才被贺闻帆带出去。出医院他是被贺闻帆一路抱走的,但进新店,他却想自己走进去。他身体没恢复好,活动久了肋骨会疼,贺闻帆一开始不同意,但拗不过沈令的坚持,只好退让。店里一片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秦臻老远就看见了他们,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店员们新的旧的全部到齐,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向他打招呼,沈令很高兴,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气氛一时更加高涨。沈令摆摆手让大家各忙各的。遣走了店员,沈令跟贺闻帆一起仔细地逛了逛门店。里面的装潢和他生病前看到的大差不差,但整个焕然一新,不再灰扑扑地蒙着灰尘,各式陈设摆放得井井有条,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沈令打开装茶叶的屉子,茶香满满地飘了出来,他抓起一把放到鼻尖嗅了嗅,莫名有点想哭。他好像突然变得很感性。沈令吸了吸鼻子忍住,不让贺闻帆看出来。上下三层的店面,沈令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一开始他还能逞强地不让贺闻帆搀扶,到后来身体还是有些撑不住。他出了点汗,脸色发白的喘着气,靠在墙边挪不动步子。贺闻帆二话不说将他就近抱进一间茶室。沈令坐在软垫上,依偎在贺闻帆怀里休息,贺闻帆解开他衣领的扣子,帮他轻轻顺着胸口。几分钟过去沈令脸色没怎么缓和,呼吸依旧不稳,嘴唇甚至隐隐有些发紫。贺闻帆便立刻叫助理拿来便携式的制氧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软管被塞进鼻腔,沈令这才回神,看到身边家伙事有点吃惊。“不、不用这样吧……”他不太自在地拉拉贺闻帆的袖子,“我没有很难受。”贺闻帆脸色很沉,按着他的脸给他把氧气管带好,“再说我现在就弄你回医院。”沈令立马噤声。他低下头撅起嘴。“好凶。”下一秒嘴唇就被啄了一下。贺闻帆冷冰冰地说:“不许撒娇。”沈令仰起头,一脸无辜:“为什么?”贺闻帆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了滚,移开视线冷哼一声。“不是所有撒娇都有用的。”“是吗?”沈令歪头,仔细想了想,“有道理诶。”然后他笑起来,往贺闻帆冷硬的下颌啵了一口,“那就再撒一次。”“咳!”贺闻帆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咳了一声。他冰冷的表情龟裂破碎,咬牙切齿地扭过头,“沈令……”哒哒哒!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门随即被推开,秦臻喜气洋洋地冲进来,“剪彩啦!小令快来剪——”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小令你怎么了?”秦臻眼底染上担忧,“怎么还吸上氧了,不舒服吗?”“没事啦。”沈令笑着摇摇头,把软管摘下来,拉着贺闻帆的手起身。他旁若无人地又往贺闻帆唇角亲了一下,笑吟吟地说:“走吧哥哥,去剪彩。”贺闻帆:“…………”贺闻帆能说什么?他只能承认美人计是天底下百试不爽的手段。店门口比里面还要热闹,石阶前铺着长长的红地毯,散落一地彩纸。沈令两人刚一出来,下面就掀起一阵欢呼,有员工,还有不少等候的客人。经理小陈将红绸递给他们,秦臻端来剪彩的工具,笑着说:“请老板们剪彩!”沈令和贺闻帆对视一眼,一起拿起剪刀,往红绸上剪了个口。底下欢呼起来,漫天飘起彩带。秦臻又端来两杯茶,笑着递到两人面前。“请老板们先品尝本店新茶。”沈令暂时不能饮茶,但稍稍抿一口是没问题的。他端起茶杯,瓷白的品茗杯薄而清透,盛着浅黄透亮的茶汤,香气盈盈四溢。贺闻帆也拿起来,修长的手指虚托在杯底。漫天的彩带里,他忽然笑了笑,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朝沈令轻轻一扬。“请。”沈令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清晰的爱与笑意。他抬起手,杯壁碰撞,清脆一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