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思考中原镖局动手的理由。说实话,这个问题和之前的“柱子为什么没把絮果的容貌交待给杨党”一样令人费解。但是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后,却反而负负得正,让连亭茅塞顿开。他觉得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答案。——有让他们为此不顾一切的更大利益。“这个利益大到超越了中原镖局的名声、未来发展,甚至超过了柱子的生命。”对于后面这个说法,连亭其实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当然了,他儿子除外。只是怎么想都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通了。把一切的不可能都排除,那不管剩下的有多荒诞,都是真相*。吴大娘子的突然转身,也让连亭意识到他真的猜对了,至少他说到了点子上。在正面对上吴大娘子之后,连亭才发现她是女性里少有的高挑。小麦色的肌肤下,是一看就很结实硬朗的身材,戴着的半张面具被刻意制作成了很狰狞可怖的邪面,搭配着她身上扑面而来的彪悍气势,莫名就给了人一种极大的压力。幸好,连亭早就已经在喜怒不定的先帝面前锻炼出来了,眼睛眨也不眨,淡笑始终挂在脸上,面对吴大娘子的审视仍能游刃有余。吴大娘子确实在打量着眼前这位传说中心狠手辣的东厂督主,风姿都美,精致皮囊。这三年连亭的外表变化不大,他正处在人生的巅峰阶段,不管是颜值还是身体,气质却明显要比初出茅庐时的锋芒毕露要收敛了许多。但这样的连亭反而让吴大娘子更加警觉忌惮,因为她觉得他的危险就宛如一口波澜不兴的古井,深不可测,随时都能暴起伤人。连亭面带微笑继续道:“具体是什么利益我就不知道了,但能让一个人违背良心的原因不就是那些吗?要么自己太缺了,要么对方给得太多了。”功名利禄,不外如是。中原地区和华北地区的两个大掌柜,既是合作关系又互相防备。因为他们代表的是不同的两股势力。华北地区的靠山很明显——杨党。连亭一直猜不透的反而是冲在最前面的中原地区,他们看上去不像是投靠了谁的样子,但如果单干……到底是多大的利益才能如此打动人心?让他们连命都不顾了?这都有种邪教的感觉了。吴大娘子嗤笑出声。不是因为连亭猜的相去甚远,而是他猜对了。可不就是邪教吗?在吴大娘子眼中,这些人就是魔怔了。她一直都很怀疑中原镖局,对连亭说的那些话也不是真的要他给出什么理由,只是想测试一下连亭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目前来看,他合格了。吴大娘子也就顺势对连亭坦白了一些东西:“他们以为年娘子搞的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是仙法。”事实上,有不少人都怀疑,但中原镖局无疑是其中信得最疯的。连亭:“……”什么?年娘子在早年用过一些江湖骗术,不是为了招摇撞骗,只是想震慑宵小。作为一个常年行走在生意场上的女人,在年娘子还没有特别成功的初始阶段,她是很容易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的。事实上,哪怕是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后,仍有不少人会在不了解的时候轻蔑于年娘子的性别。这种情况在如今大启这个风气下是不可避免的,年娘子想要获得正常男性商人在商场上应有的尊重,要么比别人更狠,要么就只能另辟蹊径。年娘子的选择就是用鬼神之说来让别人害怕。什么凭空拿出来东西,亦或者把一堆货物变没,最严重的时候还动用了火器,制造了地动山摇的效果。在刚开始做生意时,这些神神鬼鬼的手段是絮万千用的最频繁的时候,吴大娘子最早跟在她的身边,曾一度是她最有力的帮手。事实上,如果吴大娘子想,她现场就能给连亭露一手,什么符箓染血,清水结冰的,都是她跟年娘子学剩下的。连亭沉吟片刻,只能道:“你们当年也是不容易。”作为一个在宦海沉浮的太监,连亭对于年娘子当年的处境是非常能够理解的。“钱难挣,屎难吃,谁又容易呢?”吴大娘子反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早就麻木了。等后面生意越做越大,能够威胁到絮万千的人越来越少,她的这些“神通”也就几乎绝迹了。只一点让吴大娘子奇怪,絮万千替那些真正的大客户保管的钱财,是实实在在的原地消失了。她不清楚年娘子是怎么做到的,也无意深究。毕竟絮万千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别人想不到,不代表她想不到。但架不住就是有人相信年娘子有什么仙家手段。连亭懂了。他本还以为这里面会涉及到什么复杂的权力阴谋、朝堂斗争,万万没想到就是很纯粹的封建迷信。说实话,这听起来荒谬极了,但仔细想想又确实能说得通。杨党想要钱,而中原镖局想成仙。他们目的不同,这才能够合作。可也是因为目的不同,合作的很有限。连大人甚至讲了个冷笑话:“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杨党的格局有点小了。”吴大娘子也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她对中原镖局和杨党是一视同仁的厌恶,在和连亭确立了一致的仇恨目标后,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合作共识。连亭需要吴大娘子对付中原镖局,而吴大娘子需要连亭帮他挡住杨党在朝中的势力。在大启,光有钱是行不通的,吴大娘子就严重缺乏朝堂上的人脉。说实话,这点也挺奇怪的,年娘子当年想要做大做强,少不了官府的扶植。而廉深当时还是个弟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为什么年娘子去世后,吴大娘子不去联系年娘子旧日在朝堂上的盟友呢?当然,连亭也就是想想,他并不会问,因为他觉得吴大娘子肯定也不会回答他,他们目前的合作还是很浅层面的。连亭对于吴大娘子的很多行为都没做要求,只一点,他希望能在今年六月份之前结束这件事。因为……六月一日是絮果的生辰。连亭想送给儿子一个与往年不同的生日礼物,他觉得拿回四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的遗产就很不错。“说起来,你要不要见见絮哥儿?”连亭觉得絮果肯定是很想见到吴大娘子的,小朋友非常念旧,对他阿娘身边的一切都带着天然的怀念。吴大娘子却摇头拒绝了:“我不和他有任何接触,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连亭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吴大娘子的暗中观察是为了看一看他这个当爹的合适不合适,没想到这就已经是吴大娘子来探望絮果的全部了,她无意与他做真正的见面。连亭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来京城做什么?”说真的,目前吴大娘子做的这些,连亭觉得都能找人代办,亦或者书信往来。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潜入京城啊。吴大娘子:“……我来京城做生意啊。”探望絮果是主要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除了望仙楼外,吴大娘子在京城还有不少产业,大启车马不便,不能一直靠远程指挥。虽然年娘子是按照地域给每个大掌柜进行的划分,但生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刀切的。连亭见吴大娘子无意多说,也就没有再问。只是留下一句:“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到的,我们都可以商量。”吴大娘子看着连亭若有所思,她不相信连亭是这么热情而又友善的人,哪怕他们有絮果作为纽带,她开门见山的直接就问了:“你到底想要什么?”连亭也没客气:“荷花百合。”吴大娘子:“哈?”“我想要荷花百合。”连亭字正腔圆的又说了一遍。这道菜在这些年不仅仅是絮果的执念,也是他的,他儿子想吃的,那就一定能够吃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连亭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他想要的荷花百合,吴大娘子告诉它这东西又叫洋蓟,根本没什么人吃,就是一股子菜味,但也不知道怎么就投了絮果的喜欢。连亭本想着隔天给儿子一个惊喜的,哪里想得到絮果先给了他一个惊喜。隔天,连大人一觉起来,就在自己的房门口看见了两张门神,被贴的不算多么工整,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应该是他儿子的杰作。连亭这样猜测道,因为他认出了纸上闻小王爷的画工以及不苦大师力透纸背的字,在门神的背后藏着福和财。絮果也不等连亭问,就主动道:“阿爹,你有没有发现大门上有什么不一样啊?”“……”只要你爹我不是个瞎子,就不可能发现不了。连亭没有开口,只等着絮果揭秘。“这叫抬头见福哦!”絮果的表达欲非常旺盛,和獴娘都能聊一宿的那种,“以后就会有门神保佑阿爹,既不用再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能保佑阿爹升官发财!”很显然的,絮果至今还在担心小纸条的“诅咒”威力,而门神就是他想了一夜的结果。门神自古也确实有辟邪的传说,至于升官发财什么的,这一看就是不苦在忽悠小孩了。尤其是絮果在说完后,就荒腔走板地唱起了什么“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一听就是只有不苦才能欣赏得了的戏词。连亭只能提前祭出他的大杀器莲花百合,来安抚惴惴不安的儿子。絮果:“!!!”他一看到端上来的盘子,过去的回忆就跟着一起复苏了,这就是他想吃的莲花百合没错了!连亭一直在观察絮果的表情,看见他的眉眼间里都藏着笑,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问对人了!那么大一堆的菜,最后却只炒了这么一小盘子可以吃的部分出来,连亭本来还有点担心又搞错了的,没想到他儿子的口味就是这么与众不同。连亭一边看着儿子美滋滋的嘬菜叶子,一边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没什么诅咒。退一万步说,假设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去威胁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好让自己的鬼生享受快活不好吗?是有多闲啊,才能盯上你们这么一群小孩?”“就是,就是。”不苦大师打着哈欠也坐了进来,他今天难得起个大早,因为他阿娘说找他有事,他一会儿吃完饭就得和连亭一起出发。不苦大师跟着絮果一起吃了口小朋友心心念念好几年的莲花百合,这味道怎么说呢,他真没想到絮果竟然喜欢吃草。本来不苦还想逗孩子和絮果抢一抢的,现在嘛,算了,算了,他无福消受。大师只呼噜噜的吃起了焦圈沾豆汁,这同样是被絮果所不能理解的早餐两件套。大师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嘚啵嘚:“我昨天就和絮哥儿说了,该吃吃,该喝喝,凡事别往心里搁。但是没用,狗剩,你信我。”然后,嘬到一半看向阿爹的絮果,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半天,才慎重的点了点头。不是附和不苦叔叔的没用论,而是,嗯,阿爹说那些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的。他超相信阿爹的!不苦:“???”连亭勾唇,忍不住就想起了絮果小时候,摔倒之后哭的稀里哗啦,连亭下意识的学着其他家长跟孩子说“吹一吹就不疼了”,本来连亭没指望絮果能相信的,只是大家都这么哄,他也跟着哄而已。结果絮果一下子就不哭了,好像他真的不疼了。他是那样全身心的信赖着他的阿爹,没有半分的犹豫与踟蹰。作者有话说:*把一切的不可能都排除,不管剩下的有多荒诞,那都是真相:这句话来自福尔摩斯。*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戏词。具体是哪个戏,我忘记了QAQ*洋蓟(荷花百合):就那个梗——两亩地炒不了一盘菜,好不好吃因人而异吧,只能说絮果喜欢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