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冯家的痴心妄想,廉深的评价就是没有评价。因为这真的很难评,只能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他只负责助力每一个不知死活的梦想。廉深给冯家家主的“献策”之路意外顺利,顺利到了他当时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以前都是怎么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活下来的?就纯靠姻亲帮忙吗?冯家也用有力的事实告诉了廉深,对啊,不靠姻亲靠什么?他们唯一的优点就是在宫斗和宅斗方面极富“想象力”和实操经验。好比,冯皇后其实是不易有孕的体质,在生下这一胎后,她很可能不会再有下一胎。这个秘密冯家一直保守的很好,除了如今给廉深交了底,就再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廉深:“……”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啊?我就长了一张这么值得信赖的脸吗?“当然,我不说,想必你也猜到了。”冯家家主会选择自爆自然也是有一套逻辑的,他自作聪明地认为,像廉深这种多谋善断的人,肯定早就猜到了。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如用这个共同的秘密来换取盟友间的信任。毕竟他的堂妹,也就是廉深的妻子,最近日日进宫请安,不可能看不到冯家人对皇后的态度,也不可能回家之后一个字也不对自己的丈夫透露。而如果皇后还能再生,冯家何苦逼着家中地位最高的女眷以命相搏?再联想到冯廉氏和冯杨氏多年无子的现状,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冯家女有一定的概率不易有孕。在廉深意识到这点时,他第一次正视起了冯家。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到处联姻成功,还是有那么一点本事在身上的。但廉深也得说实话,他根本没猜到皇后有可能只有这一胎。或者说,他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理论上来说,冯家这么做确实矛盾的挺明显的,换成任何一个人——好比杨家——廉深都一定会多想。可发生在冯家身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处处都显得那么合理。廉深直接默认他们就是单纯的傻逼了,毕竟这种用封建礼教去迫害自家女儿的例子又不是没有。廉深在心里对自己的刻板印象进行了深刻反省,他不应该小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只会吸女儿血的冯家。冯家家主见廉深一直没说话,更加默认了他的料事如神与高深莫测。赶忙捋了捋胡须,继续到:“所以,我们的想法是等娘娘生下这一胎后,就让她在临死前拼着血崩,以不放心小皇子孤苦无依为借口,逼着陛下做出承诺。”以感情为要挟,是冯家的拿手好戏。至于皇上能作出什么承诺,无外乎封太子、再娶一个冯氏女为妃好代为照顾孩子。“你觉得成功的概率大吗?”冯家家主看起来对廉深还挺尊重的,完全没有仗着自己是冯廉氏的堂兄就颐指气使。这也让廉深意识到了,为什么杨尽忠那样的人能忍冯家这么多年。一方面肯定是出于和老妻的感情,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冯家这边感受到了足够的尊重。该伏低做小时,冯家是一点不含糊,总能把人舔的舒舒服服、体体面面。廉深觉得杨尽忠看冯家的视角,大概就和他儿子絮果养小动物一样。——对家里人,小动物总是热情又粘人,偶尔笨拙,经常捣乱,也只会让主人觉得它傻的可爱。而当它出去对外人乱吠,打架打出事时,主人又会怎么想呢?无外乎要么觉得麻烦,要么觉得“没办法啊,它就是笨嘛”,总之,不管如何都会出面收拾烂摊子。嘴上说着没有下次,可下次真遇到麻烦了,还是会继续收拾。周而复始。可冯家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动物,他们在确认确实无法利用某个姻亲时,会翻脸比翻书还快,并迅速且精准的找到下一个可以利用的目标。而那个下一位的冤大头是谁呢?廉深在茶水杯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差点一个杯口放不下的满月脸。“以陛下重情重义的性格来说,成功的概率确实有。”廉深心想着,那何止是有,他毫不怀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帝后唯一的嫡子明年就可以直接封太子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冯皇后诞下的是一位公主呢?廉深本来还不确定冯家哪里来的勇气如此笃定皇后会一举得男。直至这天在贡院门口遇到了絮果。他根本忍不住上前去看儿子,看着他和絮万千的小小郎君从青葱少年逐步变成了白杨一样的风华青年,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三五成群,看着他不惧鬼神的肆意张扬。他终于还是长成了比他们所能期待的还要美好的模样。连亭真的把絮果教的很好,这让廉深想找理由怨恨掌印大人横刀夺儿都没有办法。甚至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都在庆幸,幸好絮果不用跟在他的身边,不得不过早的去适应那些复杂的环境与勾心斗角。一群人看廉大人,都隐隐带着敌视的目光,只有絮果依旧在心无芥蒂的热情欢迎,他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开心的说:“是我的好朋友廉大人啊。”旁人对此也是习以为常,毕竟絮果的“好朋友”品类实在是太齐全了,就不说如今已经暂代了首辅之职、却依旧在外舍解决吃饭问题的纪关山纪大人,全国到处欣赏风景、定时写回来美食测评的梅家兄弟,只在连亭过去的东厂、如今的阉党里,还有不少絮果的“好朋友”呢。相比絮果“海内皆知己”的神奇态度,司徒淼的尴尬反而更像个正常人。高大的犬子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头脑简单的孩子了,他很清楚自己姨夫在朝野上下不太乐观的风评,但姨夫姨母对他又是真的好,所以每次在面对这种火星碰撞的场面时,他永远都会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拉着姨夫离开的那个人。因为他既不想与朋友发生矛盾,也不想看到姨夫受辱,哪怕廉大人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廉深永远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看完儿子后,就开开心心的退场了。只在心里想着,絮哥儿好像比上次见到又高了不少,就是还是太瘦了,明明小时候肉乎乎的,怎么长大抽条了反而显得有些纤细?他是不是该找人给孩子补补?在就这样退场离开后,廉大人有肉坑的手上,就毫不意外的多了一些来自外甥的零食投喂。这是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两人之间就莫名形成的一个默契。司徒淼总会试图用好吃的来安慰自己被排挤的姨夫,即便他仿佛心情很好,并不需要。“又是从连家拿的?”廉深一看外包装就知道零食的出处,拿在手中反复把玩。司徒淼点点头,明明已经完全是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外表了,眼神却总还是透着一股子憨劲儿,他实话实说:“连大人大概还把我们当小孩子哄呢。”从小到大,连亭总会时不时的投喂司徒淼几人。司徒淼觉得,大概是连大人跟絮哥儿学的,絮哥儿就是这样,他喜欢谁,就总会给谁投喂好吃的。那位面冷心更冷的连大人未必有多喜欢孩子,却有很努力的对他儿子的朋友们释放善意。连家的零食口味十分不错,厨娘为了照顾自家郎君的口味使出了浑身解数。市面上流行什么,不出两三天,她就一定会能整出更好的翻版。只是连大人的善意好像没什么规律。大概就是想起来便给,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司徒淼不确定地想到,如果一定要找规律,那就只能说好像每次投喂完他,他很大概率都会遇到姨夫廉深,两人就这样成为了一对零食搭子。廉深拿着手中的小零食想着,看来得和连溪停重新换个见面的暗号了,犬子也不好骗了呀。是的,两位lian大人这些年一直在通过犬子,传达一些隐蔽的信号。像今天送到廉大人手上的零食,就是在表达有空见一面的讯息。廉深还从这件事里分析出了更多的深意,好比,连亭早在今天早上就料到了他一定会和絮果等人遇到。絮果他们要陪詹家兄弟去贡院这件事是一定的,但连亭又是怎么确定他也一定会去呢?连亭已经知道他和冯国舅搭上了关系?见面后,连亭直接公布了谜底,他确实知道。他不仅知道廉深和冯家的关系,还知道廉深所不知道的冯家计划。——偷龙转凤。就在前两天,冯国舅的一个外室,秘密诞下了一个不足月的男婴。也就是说,不管皇后能不能生下一个男孩,冯家都能拥有一个皇子。廉深:“!!!”冯家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但仔细想想,是有可行性的。首先就是孩子的相貌问题,他肯定会有像冯家人的地方。其次是血脉,皇上的龙体不宜有损,哪怕真到了滴血认亲的环节,也只可能是和冯皇后验,若皇后仙逝,那也是和冯家后面送进去为妃的又一个冯氏女验,怎么样都容易溶血。最后就是皇子的可控性,他的身世就是冯家掌握的最大把柄,根本不怕皇子不与他们亲近。这才是冯家最大的秘密,他们看上去对廉深透露了皇后不易有孕这样的秘密,已经自己人得不能再自己人了,但其实他们所谋更大。“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东厂已经厉害到这一步了吗?廉深心绪百转,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东厂的耳目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连冯家没出息的国舅都提前布控,他们没那么多人手,朝廷每年给东厂的拨款都是有定数的,他们养不起。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在监控皇后。”连亭没说话,只是用一双水墨一样的眼睛看了眼廉深,充分表达了一个“你这不是在废话吗”的意思。当初连皇帝都在犹豫要不要迎娶冯皇后,他连亭就敢打包票没有问题,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底气?当然是因为他有后手啊。冯氏女这样不稳定的身份,连亭要是没点准备,那才是疯了呢。他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人性,他只相信他自己。“皇后也同意了冯家这个疯狂的计划?”那妖僧的事就不用问了,肯定也是冯家搞的,既能给未出生的皇子造势,又能从一开始就定死孩子的性别。他们以为妖僧的背后还有什么弯弯绕,殊不知就是最简单的宫斗。连用妖僧去引诱贤安大长公主都透着后宅斗争的味道啊。连亭却再次摇了摇头。虽然他也觉得这个答案挺不可思议的,但冯皇后是真的不知情。不过现在肯定知道了,据说她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挣扎。连亭的人就是在有人来给皇后捅破这层窗户纸时,听到了全部的经过。连亭又问:“你知道是谁告诉皇后的吗?”廉深不知道,但看连亭的样子他也能猜到,一定是一个挺神奇的答案。连亭:“冯杨氏。”杨尽忠的老妻。杨尽忠并没有因为弟弟的死而真的坐以待毙,这老登早就埋了一手,在准备逆风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