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辰活了三十多年,过去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容易感到羞耻的人。回家的路上,他在车上反刍着和警察的对话,面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男朋友。”回忆起这个不久前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词汇,他下意识地在后座上压低了头,还欲盖弥彰地支起手臂遮挡住了半张脸。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搪塞罢了,为了让他的行为显得合理而不得不撒的谎,警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去声张,礼子宁本人完全没有机会得知。别在意,他告诉自己,赶紧忘了吧。往好的想,这次的意外收获或许能改变夏友田的人生轨迹,若不误入歧途,他未来就不会犯下那样的大错。当然,这是最理想化的假设。人一生中的可能性那么多,谁又知道今天的变化会为明天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边辰心里多少有些阴暗,巴不得夏友田也牵涉其中,一块儿进去了最好。对于这个人,他实在难以分泌出任何善意。礼子宁对这一场风波浑然不觉。他现在的生活极为简单,除了每天看书做题就是晚上想方设法拉着边辰去跑步,跑完最好还能一起泡个澡。边辰对此力不从心。只是跑步或者只是泡澡或许尚能应付,可这两项全是体力活儿,面对礼子宁无穷无尽的精力,边辰实在难以配合。更何况,礼子宁作为一个考生,脑子里装太多那种事儿终归不合适,肯定会影响学习状态。斟酌再三后,他要求礼子宁这段时间必须修身养性,等模拟考出来分数过了川海理工的线再谈其他。礼子宁态度积极,满口答应,依旧热情地邀请他一同夜跑。边辰有空就会陪他,一段时间下来耐力倒也长进了不少。只是礼子宁这小子的体力无穷无尽,每每边辰累得气喘吁吁,他依旧脚步轻快,在等待休息的边辰时还能原地蹦蹦跳跳。夜深人静时跑道上运动的人不多,但偶尔会有人遛狗。边辰累得弯着腰大喘气,一旁的礼子宁闲来无事在跑道边做蹲起,一个被狗牵着不得不狂奔的女孩儿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女孩儿边跑边喊“慢点儿、你给我慢点儿”,可她的小狗一意孤行,高度兴奋,根本停不下来,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待边辰休息完毕再次出发,在塑胶跑道上拐了个弯儿,又遇到了他俩。女孩儿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小狗扯着绳子活蹦乱跳,迫不及待想要再次出征。边辰感同身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好可爱,”礼子宁轻声感叹,“小狗真好。”边辰默默瞥了他一眼。“边先生,你喜欢小狗吗?”礼子宁问。边辰莫名有点儿想笑,点头道:“还行。”“我很喜欢,小时候一直想要养,可惜没机会,只能蹭别人的,”礼子宁说,“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家里养着一只八哥犬,我每天跑去找他玩儿,其实是想和小狗玩儿。”“现在还想养吗?”边辰问。礼子宁迟疑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了。”“可以养。”边辰说。礼子宁却还是摇头:“不想养了。万一到时候你更喜欢它,我会嫉妒。”“……”“还跑吗?”礼子宁问。“跑不动了,”边辰已经放弃在他面前逞强,“走一圈。”礼子宁点头:“好。”两人并着肩安静地走了会儿,女孩儿又牵着狗大呼小叫着从他们身旁经过。两人相视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跑步习惯的?”边辰问。“很小,”礼子宁说,“奶奶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她醒了我也没法儿睡,起来没事做,就跟着隔壁武校的学生一起跑步。他们每天清晨会列队在马路边晨跑,我偷偷加入进去,跟在队伍最后头,跑累了就回家。后来自己也去那儿上学,理所当然接着跑。”“哦对,你是武校的……”边辰想了想,问道,“那你会武术咯?”“呃……”礼子宁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为难。边辰来了兴致:“打一套拳我看看?”礼子宁一脸果然如此,无奈道:“不好看的,我没练过那种很板正的套路和架势。”“不练那些没关系吗?”边辰好奇。“方向不一样,如果要参加武术比赛的话就练那些,打出来漂亮,”礼子宁说,“但如果是练实战格斗的,最好是别碰那些花架子。”“因为不实用?”边辰问。“嗯,”礼子宁点头,“不只不实用,还有反作用,容易养成坏习惯,变成靶子。实战的时候有空把手举高腿伸直在空中翻跟斗,不如赶紧出第二拳。”这对边辰而言是知识盲区,他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完全没学过套路咯?”“有是有,但……”礼子宁羞涩地笑了笑,“实战的套路真的不好看。”边辰最爱为难他,怂恿道:“打一下我看看?”“……你会觉得我很蠢。”礼子宁说。“快点,”边辰催促,“别浪费时间。”礼子宁没辙,微微屈起膝盖压低了重心,双腿一前一后分立,抬起双臂屈于胸前,对着前方的空气快速打出了两拳,动作快而凌厉。边辰与他隔了些距离,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的流动。相当有气势,但与边辰的期待相去甚远。“这不是拳击吗?”他不解。“最基础的就是这样的,”礼子宁解释道,“我学得比较杂。”“这一点也不傻吧,”边辰下意识说出了大实话,“挺帅的。”礼子宁眨巴了两下眼睛,接着立刻端正姿势,连出两拳后开始踢腿。不远处正在休息的遛狗少女向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的礼子宁投来疑惑的视线。“行了行了,”边辰替他丢人,急忙阻止,“我了解了。”“还有一些比较实用的武术套路。”礼子宁跃跃欲试。远处遛狗少女抱起狗快步离开了。“下次再看吧,”边辰试图转移话题,“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去武校?因为近?”“奶奶说学这个不怕被欺负,”礼子宁终于收起了表现欲,“而且毕业了比较好找工作。”“是你上次说的那个邻居?”边辰问。“嗯,最早的时候是邻居,后来就住在一块儿了,”礼子宁说,“一些大概是我亲戚的人给了她钱,让她照顾我。后来……后来那些人消失了,她很不高兴,挺厌烦我的。”“她现在人呢?”“走了,前年的事,”礼子宁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她烦我但没赶我走,还是供我吃供我喝给我付学费,我很感激她。”边辰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又问道:“她走了以后,你住哪儿?”“学校,我们是住宿制的。”礼子宁说。边辰点了点头:“跟我回来之前呢?你已经毕业了吧。”“还是学校,”礼子宁笑了笑,“教练知道我没地方去,让我多住几个月。本来也快到时限了,要不是遇到你,我正在发愁呢。”难怪他当初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除了感情因素外,也是因为本来就无处可去。想起他当初简单的行李,边辰心脏一阵紧绷。自己既然已经回到过去,若能再往前倒退十年该多好。十五岁的他已经有能力帮助礼子宁,可以给他提供舒适体面的生活,不用寄人篱下,居无定所。边辰还有些想问关于礼子宁父母的事,犹豫过后又作罢了。想来也不会是令人感到愉快的经历,没必要非让礼子宁去回忆。附近已经没有旁人,边辰主动拉住了礼子宁的手,又顺势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亲,轻声道:“都过去了。”礼子宁的情绪比他好得多,眯着眼冲他露出笑容,问道:“边先生,我也可以知道关于你的事吗?”“我?”边辰低下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都没什么意思。”“我想知道,”礼子宁认真的凝视着他,“可以吗?”边辰叹了口气:“你问。”礼子宁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开口时脸上的表情带着三份忐忑:“比如……你和那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就是那个……和我有点像的人。”还沉浸在忧郁中的边辰差点当场呛到。他皱着眉看向礼子宁,礼子宁眼神游移,但依旧不愿放弃:“不、不可以说吗?”作者有话说:小狗静悄悄,必然在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