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喜置若罔闻。“可是……”他仍旧担心,不过这次他看了看江鲫,“江鲫不是人,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但许多地方和我们都是不一样,你看他脸白得,鬼一样,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啊?”“他没办法出这个门,还要由你带着,你能把他介绍给姨姨他们吗?你怎么介绍?他连一个身份都没有,一查就只能查到他的死亡证明,好吧那我们就给他伪造一个身份,可监控里是拍不到他的啊,一切镜头对他没用,如果露馅,对他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对你可能也是。”童喜真的真的真的很担心,说得太激动,口水都喷出来了,江鲫拽着赏南往自己旁边挪了挪,童喜:“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靠?”“在听在听,”赏南说道,他犹豫着,“我想的是,看能不能把江临拿走的东西再拿回来。”“怎么拿?伸手掏吗?”“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江鲫还没有自己的身体,但前段时间他有了自己的身体,而你也看见了,江临的状态越来越差,”赏南缓缓道,他说话的时候,江鲫的手指按在他颈后凸起的那块骨头上,凉丝丝的感觉从骨缝里钻进去蔓延到指尖,“所以我想,江鲫失去的那些东西,说不定是可以回来的……”“哦……明白了,”童喜恍然大悟,“只要江临变成他以前本来的样子,那江鲫就有可能变得和我们一样。”江鲫安慰童喜,“不是人也没关系。”“滚。”童喜从地上爬起来,提了提睡裤,“这关系大了,我兄弟难道还跟着你守活寡不成?”“我出去做饭吃,你俩,点到为止。”怕江临路过看见,童喜把门只拉开一个他身体能挤出去的宽度,出去以后,迅速带上。他出去以后,房间里很是安静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江鲫才从**移到地上,和赏南并排盘腿坐着,“童喜很爱你。”“我和他一起长大,抓周都是一块儿抓的。”而且他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个子长不过童喜,长得又秀气,还被人欺负过,童喜从小就比同龄人块头大,他一直都跟在赏南身边保护他,连分班前两家家长都会特意向学校申请把两人分一个班。江鲫听赏南说完,点点头,“嗯”了一声,垂下眼皮,青白的眼皮像夜幕中若隐若现的一轮白月,“那你,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这两种感情不一样。”但江鲫更重要,他对这个世界而言更重要,只有江鲫好好活着,童喜以及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才能好好活着。幸好江鲫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手掌撑在地上的被面,凑到赏南的侧脸边,他眼神比之前要清澈明亮了许多,连里头的阴郁都淡去了许多。他用牙齿轻轻碾磨着赏南的耳垂,可以轻易将人体撕裂的恶鬼的牙齿变成了如春雨般温柔的抚触,耳垂在他齿间仿若化作了一粒珍珠。赏南想推开对方,却被对方揽着腰,完全无力推开。童喜在煮面,他从冰箱里取出了两把青菜和几个鸡蛋,还拿了两个西红柿。西红柿在锅里炒软炒成跟番茄酱一样,再往里倒上水,等水滚开的时间段,童喜开始煎鸡蛋,他怕油炸,找了个面罩戴上。这时,厨房的门被拉开,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童喜才知道有人进厨房了。是江临。江临不好意思地笑笑,童喜看见这个笑容,下意识地皱眉,他移开视线,没有说话,等着对方自己开口表明目的。“那个,能顺便给我煮一碗吗?我不会做饭,外卖有些吃腻了,”江临语气轻柔,“我给你转钱。”童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会拒绝人。但他在知道江鲫的遭遇之后,真的很厌恶江临,尤其是在看着对方和江鲫一模一样的脸跟表情之后。“没多少面条了,刚好就够我和赏南……两个人的。”江临看着蛋壳和盘子里已经煎好的五个鸡蛋,“这么多鸡蛋?”“我吃三个,赏南吃两个。”其实是他三个,赏南一个,江鲫一个。还好,江临不再纠缠,他有些沮丧,“好吧,那我点外卖吧,我买几把面条吧,下次你煮的时候顺便也给我煮一份,好吗?”童喜:“……”现在!就算没有江鲫的存在,他也不喜欢江临这个人了,他又不是老妈子,江临使唤人未免也使唤得太自然了。“我不太有时间,”童喜表情变得淡淡的,他这几个月瘦了一圈,笑的时候依旧憨憨的,但不笑就显得很冷漠,因为眉骨和鼻梁都如山峰般高,唇线下颌线锋利,“我要做题,你可以自己煮。”江临看了童喜一会儿,“好吧。”他无奈道,然后走出去了。面煮好了之后,童喜庆幸自己的睡衣口袋很大很大,他给兜里揣了一个汤碗,端着两碗面跑去了次卧。关上门,他就喊烫烫烫,然后把面放在那张小桌子上,又从兜里掏出那个汤碗,“来,分。”赏南吃不了多少,他给江鲫分了不少,江鲫其实更加喜欢吃生肉,但现在吃的就是个开心嘛,他听着童喜说话。“你堂哥好不要脸啊,非让我给他煮面。”江鲫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给了赏南,说道:“小姨很疼爱他,什么家务活都不舍得让他做,所以堂哥什么都不会,他习惯了命令其他人服务他。”童喜嘿嘿一笑,“还是你好。”童喜吃面很快,他把碗推到江鲫面前,“我没吃饱,你分我一点。”江鲫:“不。”“……”赏南笑,“我给你吧。”-赏南不知道江临的发言稿最后有没有成功写出来,总之这几天他一直很暴躁。而童喜一点都不崇拜对方了,不过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童喜有时候还是会回应对方的打招呼。答疑会前一晚,赏南和童喜在电梯里,童喜兴冲冲地和赏南描述姨姨让人送过来的草莓有多大只,他们晚上可以和江鲫一块边吃边写作业。回到家中,江临在边写发言稿边看电视,看见他们回来,他微笑着:“回来啦?”赏南秉持着自己的刺头人设,而童喜则是不太自然地回了句:“昂。”回答完之后,童喜就直奔厨房,打开冰箱后,童喜的表情凝固了。这次不见的是草莓,赏南妈妈让朋友送来的,送了三板,一板一十颗,是草莓果园老板挑的这批当中最大的果子装好的,换算成市场价,一颗三十多块钱。三板全部都被拆封过,没吃完,还留了一部分,估计是把个头大外形漂亮的都挑走了。一股火直接从童喜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他脑子嗡一声就跟水壶开了一样直叫唤。赏南看见童喜的表情就感到了不对劲,他正准备开口问,童喜“砰”一声摔上了冰箱门,“唰”一下拉开了厨房门,直冲在客厅看电视的江临。在江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童喜把江临脚边的垃圾桶一脚踹翻,“操你大爷,我忍你好久了,你他妈要吃不会自己买,冰箱里草莓是不是你吃的?”“你他妈的去给我买,我不要钱,按原装的给我买!”童喜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赏南站在旁边,拽了拽童喜,问江临,“是你动的?”“我给你们转钱,可以吗?”江临表情虽然很抱歉,可语气分明是无所谓的。不说转钱还好,一说转钱,不仅童喜的脸更黑,连赏南都觉得生气。童喜的反应很大,“我看起来是缺钱的人?我家年流水多少万需要我告诉你吗?你最好赶紧给我把冰箱里的东西补上,不然别怪我没给你留面子,我不介意花钱让你在大学社死。””再他妈和老子钱钱钱的,我他妈用钱砸死你,狗日的。”童喜气得快疯了,转身走的时候,踢了空气一脚,对着空气打了两拳。赏南负责收尾,他弯腰把地上的垃圾桶扶起来,“我把店家的联系方式给你。”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笔,在手机里翻出妈妈给他的截图,在纸上写下一行数字,推到江临的面前,“第一批果子已经下完了,可能要等几天才会有第一批。”江鲫小姨家的经济情况……赏南想,应该一般,小康家庭,两口子工作应该不错,所以能搬去首都。水果也确实不算贵,可是普通家庭应该不会每个月花几千上万去买水果,这就和普通家庭会花十几万买一辆车,但不会花十几万买一条丝巾,一个道理。江临这段时间一直在吃冰箱里的东西,童喜在吃这方面尤其讲究,什么都买最好的,赏南不知道江临能不能负担得起这笔开销。但能否负担得起,也和赏南无关。江鲫正在次卧安慰童喜,“以后我帮你看着。”童喜抹了把眼泪,紧跟着,赏南端着一篮子剩下的草莓进来了,“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都给你吃。”童喜没说话,爬起来冲出去,跑到厨房,把冰箱里剩下的水果全部翻了出来,全倒进盆里洗干净了抱进卧室,“今晚的晚饭。”他狠狠地往嘴里塞着。赏南把草莓推到江鲫面前,“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江鲫伸手,把手掌贴在了赏南的脸上,赏南先是懵懂,然后猜想江鲫应该是想让自己感受到什么。从江鲫手掌最中心的位置,赏南感受到了之前没有过的温度,虽然温度仍旧赶不上人类的体温,可这是从江鲫体内散发出来的,赏南惊喜地看着江鲫。童喜看着两人,“怎么了?”赏南:“江鲫有体温了。”“真的?”童喜瞪大眼睛,他闷头想了一阵子,“是因为江临偷吃吗?”也……可以这么说,赏南心想到,江临离他本来的自己越近,暴露的缺点就越多,而回到江鲫体内的东西就越多。童喜:“那我把这些水果再放进去?”赏南:“……你都要打人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动冰箱里的东西了。”虽然江鲫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温度,但比起人类的体温还是差得很远。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很自觉地隔一层被子抱着赏南,等赏南睡着以后,他才突然消失。房子内静悄悄的,时间已近凌晨三点。江临的发言稿在几个小时前刚完成,他写了很多遍,查了很多资料,甚至把以前他自己写的发言稿都翻出来浏览了无数遍。摆在茶几上的,是已经完成了的发言稿。江鲫弯腰把这几张纸拿在手里,直起腰来,慢条斯理地将发言稿从中撕成两半,又一分为四,很快,江临好不容易写好的发言稿成了一地碎片,雪花似的铺了一地。而江临此刻还在房间里看手机,他迟迟没有入睡,焦虑和恐惧,愤怒和不甘,耻辱和羞愤,各种情绪在他体内穿梭混杂。他已经很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再加上赏南的轻蔑,说他还不如一个复读生。短短时间,他就像回到了原点。他无法接受自己回到原点。手机上是他和李兰聊天记录。[江临:我回来这么久了,状态一直都没有改善,情况也没有改善,教授在群里上传的课件,我…..我看不懂,妈,怎么办?][江临:是不是因为江鲫已经死了,所以他的一切都快消失了?]江临想,肯定是这样。李兰的回复是: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我们只能寻找新的目标,宝贝,你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江临反复看着这句话,他看见回复的第一秒,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赏南的脸。聪明不卖弄,骄傲却不刺眼,甚至他的气质,他的脸,都比江鲫的更加让江临心仪,还有赏南的家境。虽然江临家的情况在达尔市还不错,可首都是天之骄子扎堆的地方,他们家只能住在郊区。江临关注过一些国际大牌,省省的话他也买得起,买来当宝贝一样,舍不得穿,也舍不得洗。可赏南的全身上下,全是大牌,有些甚至还叫不出名字,他听同学提起过,是会员定制,没有同款。如果能拿走赏南的一切的话,那他就不用再为不如同学而自卑和不甘心。这可比江鲫那个空有脑子的穷鬼要好多了。他幻想着成为赏南后的美好生活,脑海里却出现一个声音,不,不,他不能杀掉赏南……他看见赏南的第一眼,就对对方产生了好感。清晨在电梯口的相遇,对方茫然漂亮的桃花眼,冷得微白的嘴唇。但很快,这种情感又被压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喜欢上一个人,不过是因为对方长得不错罢了。江临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忍心伤害赏南,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他的脑子被两种极端情绪占据,互相撕扯,他头疼得快要炸了。-童喜闹钟响的时候,他直接把闹钟关了翻个身继续睡,一双青白的脚停在他的旁边,江鲫蹲下来,给了童喜一巴掌。童喜被打蒙了,睁开眼睛,看着上方这张鬼脸,吓得瞌睡全跑了,惨叫着爬起来,“我起我起我起我起我这就起了。”叫完一个,然后再叫另一个,这是江鲫每天早上的工作,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起床变得越发困难。江鲫蹲在床沿,戳了戳赏南的脸,赏南一碰就醒,只是没完全醒,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眼皮很快又要闭上。没经过任何思考和停顿,江鲫凑上去亲了亲赏南,赏南眼睛猛地完全睁开,而江鲫已经趁这个间隙,舌尖在赏南嘴里扫**了一遍,“起床。”外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几句骂人的话。赏南皱眉,掀开了被子,“我出去看看。”——童喜和江临打了起来,客厅的碎纸屑满天飞,茶几都被撞移了位。童喜比江临高,比江临壮,两人却明显是平手,童喜的睡衣扣子都崩开了,而江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江鲫猛然出现在江临的身后,对面落地窗却没有他的影子,他从后面用手臂圈住江临的脖子,轻轻收紧,江临的脸立刻变成了青紫色,掐着童喜脖子的手也松开了。然后,江鲫消失了。赏南跑去将童喜扶了起来,童喜咳嗽了几声,骂道:“谁撕你发言稿了?我他妈有病我半夜爬起来撕你的发言稿?!”江临和童喜是差不多时间起床的,江临一走出房间便看见了满地的碎纸片,而睡前被他放在茶几上的发言稿已经不复存在。是谁干的?除了刚刚和他爆发过的童喜,他想不到第一个人。童喜正在刷牙呢,就被江临从身后偷袭揪着衣领按在门上挨了一拳头。赏南看着地上的碎纸,他想,多半是江鲫干的。其实童喜也猜到了,江鲫干的嘛,干得好。江临嘴角青了一块儿,他没说话,半天才缓过来气,蹲在地上把碎纸一张张捡起来,看着童喜说道:“我知道你们讨厌我,寒假之后我就会回学校,你们放心。”“发言稿我有备份,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们不喜欢我可以和我直说,没必要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毕竟,我们都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不是吗?”童喜一时间找不到话骂回去,噎住了,赏南抬起眼,假笑着说道:“你受过教育你了不起你偷我们东西。”江临的脸一秒变成了铁青色。直到出门,童喜都在骂骂咧咧的,赏南拽着他,“快迟到了。”赏南懒得搭理江临,反正只要江鲫越来越正常,江临的境况就会越来越差,他靠在电梯里,看了童喜一眼,童喜捂着发酸的腮帮子,“他比我矮,怎么打架好像还比我厉害?”“有可能是江鲫比你厉害,不是江临。”童喜想了想,“也是,不过江鲫也没我高啊。”但江鲫吃过很多苦,又跟着外婆在乡下长大,放了学可能还要干农活,之后到城里后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他的一部分阈值可能要比童喜和赏南高得多。出了电梯,他们要绕过湖心亭,湖水萦绕着一层白雾,天麻麻亮,放眼望去,许多树冠草坪上都已经落上了白霜,像还没离去的月光。“下周末我要去给冰箱上一把锁……”童喜一路走一路搓着脸嘀咕。头顶一层楼阳台的窗户拉开,一个篮球大的花盆被人抱着伸出窗台,江临的脸在窗户后边,晨光未亮,他的脸阴沉如锅底,手却在微微发抖。只要砸中赏南,其他的一切,李兰会回来处理。他不能再等了,他已经暴露太多了。赏南很优秀,各个方面他都很满意,是最适合为他所用的。赏南正埋头在书包里找药油想给童喜,童喜的脸上又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可能是感应到了什么,童喜抬头看了一眼,他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一双手从窗台外面缩了回去,而那个花盆,如流星般地往赏南所在的位置飞速下坠。下意识的,童喜冲过去推开了赏南,赏南被他一股猛力撞进了花坛,但童喜自己已经来不及躲开了——楼层太低,花盆落下的速度堪比陨石。最后一秒,童喜想的是倪婷还有江临欠他的草莓。下辈子一定要和班花谈恋爱!他眼睛甚至还没闭上,花盆就已经接近了他的头顶,可想象中头盖骨被砸碎的剧痛没有袭来,反而是身子一歪,接着冰凉的水灌进了他的耳朵和鼻腔。他被人推进了湖里!!!童喜睁开眼睛,扒开水草,用了吃奶的劲儿拖着湿透的羽绒服趴在岸边,被水呛得直咳嗽。冬衣泡了水,直把他往水底下拉,童喜只能用手抱住湖边的水泥柱子,但一时间也没力气爬上岸。赏南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在被童喜撞开前两秒钟,14突然出声说头顶有高中坠物,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左边冲过来,他直接摔进了花坛。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赏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情愿是自己被砸,也不能是童喜,他有系统,童喜没有。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童喜却在湖边扑腾,水花四溅。而之前他和童喜都站过的位置,江鲫出现在那里。那个本该砸在他或者是童喜脑袋上的花盆,被江鲫抱在怀里。江鲫苍白的手指搂着花盆,柔亮的眸子先是看了会儿赏南,朝赏南弯了弯嘴角。然后,江鲫的嘴角慢慢收了回去,毫无血色的脸仰了起来,望向落下花盆的楼层,和探出头来察看情况的江临隔着朦胧的晨雾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