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紧紧握住了一瞬,那只机械臂就又松开了,仿佛根本没有动弹过的样子。人类只能靠触觉,而垂耳就站在一旁,它抬起头颅,旋转了一圈,面朝赏南,“屋子里还有别的机器人?信号闪了一下,又测不到了。”尽管只是一个陪聊型机器人,家里还是给了赏南最优的配置和系统,它在圣代信号出现的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对方。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连赏南都没反应过来。他弯下腰,用手指将桌子上的机械臂敲响,半晌无言过后,他才淡淡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啊。”小油站在赏南和垂耳的身后,它走上前,介绍着台面上的一些新配件,“赏欣说过,之前的配件要全部更换掉,市面上机器人配件更新换代非常快,她还给圣代多写了几套攻击和防御程序,让你别着急,就算重组完成,后面的检测实验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知道。”赏南直起身,他手揣进兜里,看向高高的窗户外面,灰蒙蒙的远边天际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火红烟花,在烟花乍然的照亮下,扬扬洒洒飘落的雪花也变得明亮起来。垂耳也看出去,“糟糕,东区在闹起义。”烟花不是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更加不是为了配合这浪漫唯美的漫天大雪,落下来的火点继续燃烧,引燃了沿路的店铺窗帘,路上行人的衣服,落在咖啡厅的露台,音乐喷泉正中央,滋啦一声,变成一抹白烟。还没反应过来,赏南接到了学校的电话,他是机器人权利工会的,权利工会不仅要维护机器人权利,还要平衡机器人和人类之间的矛盾——人工智能通过人类的大脑和双手制造出来,它们被输入了数不清的计算方式,许多人类无法获取答案的问题,它们已经先一步计算出来,这让许多人产生了危机感,比如人工智能会统治人类什么的。学校让赏南带人去协调,劝服,镇压。垂耳跟在赏南后面慌里慌张地下楼,“一百多只机器人,三百多名人类,它们手中还有武器,我已经接通了既白,它会派人过来协助您,您再等等吧,以您自己的安全为先。”垂耳是语言型的机器人,它更侧重叭叭,不过武力值已经被重装过,高过同类型机器人不少。可对面数量太多,它可能打不过。赏南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他钻上车,等到垂耳也上车以后,他才开口说:“听,警报声,还有惨叫声。”机器人一直未能获得相关权利,与人类的冲突也日益尖锐,双方的矛盾逐步被抬到了台面上,上面的人一言不发,视而不见,底下的人打得异常热闹。李家一直保持中立,陆家则是坚决拥护人类权利,人类高于一切,并主张停用并销毁百分之五十的机器人,将空下来的劳动力缺口提供给人类,控制机器人数量,才能保证人类文明不被入侵占领。而赏家坚持的是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给予机器人相关权利,对退休报废等机器人行人道主义的拆解——机器人的终生都在为人类服务,这个提议并不过分。各持己见,两边阵营都站着不少人,稍微出现什么事儿,就会闹起来。.车开到东区中央广场的入口,入口已经被堵住了,赏南从书包里抽出一截棍子,棍子在手中自动延长至一米。垂耳跟在他的身后。他低着头,靠着被烧得黢黑的砖墙往里走,路面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类和机器人挤在一块儿,楼上几层商店的客人和店员纷纷探出头来看。这些机器人,外形不一,有新出厂的,也有接近退休报废的,它们重复着自己的语言。“请给予我们爱,请给予我们尊重……”垂耳语速飞快地说道:“是一个小孩用石头砸瘪了一个小机器人的后脑勺,那小机器人的第一程序被强制唤醒,逃跑的时候撞倒了几个成年人,被抓住了,就在广场上,被用钢锤一锤一锤敲烂了,它的主人是个小女孩,父亲正好是东区机器人工会的会长,就闹了起来,说要讨个说法。”赏南从兜里掏出护目镜一样的浅蓝色玻璃钢材质的眼镜,镜片将入目场景描绘得更加清晰,在某个点停留超过三秒钟时,它会自动放大。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小女孩抱着自己小机器人的脑袋坐在喷泉池子边上还在嚎啕大哭。被围攻的几个成年男人早就躲在了一群专门维护秩序的机器人身后,他们弓着背,躲闪着射在他们脸上五颜六色的光束和红外线,嘴里嚷道:“一个小破机器人,我敲了就敲了,赔它一个不就得了?”“就是,我在家敲洗衣机的时候没看见你们这么义愤填膺!”“怎么,还要因为一个机器人判我们的刑不成?”他们这番话,激怒了本就想要讨个说法的人类,机器人也跟着躁动起来,它们在人类的眼中看见了轻蔑,不屑,冷漠…但它们爱人类,世界上不会有任何生物比它们更加忠诚。机械外壳碰撞在一起,撞出沉闷的重响,硬碰硬就看谁的材料更经造,而普通机器人使用的材料肯定比不过安保型机器人,撞到一起,没几下,普通的机器人就会慢慢裂开。它们被踩在脚下,脑袋被从身体上直接拧下来,红蓝色的线路被从地上拉到半空中,它们木然的眼珠也被一块儿拽了出来,外壳碎了一地,被你一脚我一脚踩得四分五裂。赏南一棍子挥在试图朝人类动手的安保机器人的机械臂上,它僵硬地扭过头,红色的眼睛更换为绿色,“您来了。”“你在做什么?”“这是指令,镇压机器人与暴民。”“滚吧。”赏南抬手在对方颈后摸了摸,按下了强制制动,让垂耳把它搬走。场面在赏南来了之后迎来了短暂的平息,他看着鼻青脸肿的人类和已经快要垮掉的机器人,他身后站着的机器人仍旧笔直刚硬,像一堵堵不可撼动的城墙。“把之前动手的那个人带过来。”赏南扭头随便跟一个机器人说道。对方转身,去将缩在机器人身后的男人给拎了出来,丢在赏南面前。男人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他脸涨红着,支着地面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花,瞪着赏南,“你想干嘛?”“虽然机器人还没有获得权利,但你私自破坏他人财产,不道歉,不赔偿,上升话题,挑起对立,”赏南说话时,一团团的白气自空中吐息,他的睫毛都被染上了一层水汽,他语速不疾不徐,男人的脸在他的声音之中慢慢变得惨白,直到赏南说出,“附近的伤员,皆是因为你的鼓动而产生,以侵犯他人财产,扰乱社会治安,挑起人类和机器人对立逮捕你,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觉得有,你可以请律师。”“带走。”赏南摘下眼镜,他睫毛上的水汽慢慢凝结,他打了个寒颤,再次看向堵在路上要个说法的众人,他笑了笑,“都回去吧,不冷吗?这么低的温度,你们的系统不会罢工吗?”他们认识赏南,赏家的人,近几个月来帮机器人做了不少的事,也帮人类做了不少的事。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大家转身离去。有部分人类和机器人主动留下来收拾地上的残局,那些被毁掉的机器人的残片,他们一片不落的全部拾了起来。赏南脚底下有一块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外壳,他弯下腰,将残片捡了起来,递出去自然就有机器人过来接。“谢谢您。”对方声音低冷,机械音很重,杂音也比较重,听着金属感十足。它站在赏南面前,体型算不上高大,但是比垂耳高不少,它的外形是这群机器人中难得一个比较接近人类的,只是外壳使用的材料太廉价,看起来好像还修修补补过不少次,光脸部的颜色,就有三种,金色的外壳罩住左眼眶,白色的外壳盖住右眼眶和右半张脸,剩下的一小部分是黑色的外壳。而颜色不一材料不一就算了,这些部分的边缘甚至都没有完全卡牢,还能看见裂缝,像是硬堆到一起的成品。身体其他部位也是一样,用不同的材料组成,金属部分反着冷光,令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只服务型的机器人,像是从军队中退役的机器人。“不用。”赏南觉得对方的声线有点熟悉,和圣代有点像,但圣代的声线金属感没这么重,也没这么冷。机器人的声线重合很常见,毕竟人类的想象力有限,靠着数据给予机器人身份,总有机会重合。机器人站着没走,“您现在感觉还好吗?”赏南露出疑惑的眼神,这只机器人是在和自己唠家常吗?虽然不解机器人为什么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随便和一个路人说些闲话,但赏南还是回答了对方,“挺好的,只是有点冷。”机器人提起脚,膝盖处的关节嘎吱响着活动,它往前走了一步,再预备开口说话时,脸上的外壳掉了下来,接着手臂也从身体上脱落了,重重地砸在地上,它颈部的铁皮掉下来,露出里头生锈的弹簧,它的嗓音不变,它的声音随着身体散架一起散开了,“我也挺好的,只是很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