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南从柜子里拿出纱布和碘伏给脖子上的伤口止血,他打开手机摄像头看了看,血糊糊的一大片,白色的纱布擦上去,立刻就糊成了红色。诧至少还知道说对不起,还不算无药可救,也就是一个没被好好教过的野孩子而已。他站在那里,一直没动。“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吃。”纱布从脖子上取下来时,多余的线头黏在伤口上,拉出来时像柔软的血管被带了出来。身后出现脚步声,赏南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是诧端着馄饨去了阳台,去阳台做什么?赏南手里举着纱布,他这套房子有点西晒,阳光在这会儿全部落在了阳台和客厅,金灿灿的一整片。诧去了阳台之后,就蹲在了角落里,他捧着碗直接往嘴里倒,汤汤水水顺着脖子流。不会使用餐具,也不知道要在餐桌边上坐着吃饭,在阳台……他可能以为那是他的窝。赏南将矮柜上的纱布棉签都丢进垃圾桶,他只用了消毒碘伏处理伤口,够用了,就是不知道需要不需要打疫苗。[14:它是怪物,又不是真的野兽,如果是真的原始丛林的野兽,估计打疫苗也没用,身上起码携带一百种未被发现的病毒。]“……”听起来不太像安慰。赏南从地上爬起来,又去重新换了身衣服,他从卧室出来,扭头看了眼餐桌,本来两份馄饨,现在都没了,他看向阳台,看见诧已经在狼吞虎咽地喝第二碗了。将诧当做小动物后,赏南生气都生不起来,人对同类没什么耐心,但对可怜的小动物总是会多几分怜悯和同情。赏南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份面条,洗了一大盆葡萄,他从厨房里出来时,诧蜷缩在阳台,旁边放着两个空掉的打包盒。闻见食物的味道,诧眼皮抖了抖,看向餐厅的方向。它没吃饱。赏南朝他招了招手。直到赏南坐下后,诧才从地上爬起来,它走路很小心,可能是因为这不是它的家,它没有归属感,它感到不安,站在赏南对面后,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你叫什么名字?”赏南把一盆葡萄推过去,“等会你去洗手间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这些就都是你的了。”不管是小狗还是小猫,都是这样的吧,只有设立合理的奖惩机制,它才会真的令行禁止,真的听话。“诧。”男生开口,他声线又冷又低。赏南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不知道,”诧说,它眼里全是对赏南的戒备,以及对他碗里食物的渴望,“人类捉到我的时候,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他们用剪刀剪掉我耳朵的时候,会给我道歉。”诧平静冷漠地叙述着。所以诧也会道歉?它知道如果导致别人疼痛和流血之后要说对不起,虽然是在被虐待的过程中学到的。赏南含糊地唔了一声,他不太敢去想象诧所说的那个画面和场景,他无法接受虐待动物这种事情。他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吃完后,他将筷子放下,“走,我带你去洗个澡。”.诧完全是戳一下动一下,也不让赏南碰他。赏南站在花洒旁边,给他说了怎么调水温,又告诉它洗漱用品的分类,最后看着他那鸡窝一样的头发,“你的头发,得剪。”“去理发店吗?”赏南不太放心,他不觉得诧会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类碰他的头发。赏南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我给你剪,可以吗?”诧看着赏南手中的剪刀,它眼皮颤了颤,点了下头。赏南去外面搬了把椅子进洗手间,让诧坐在椅子上。反正诧身上这套衣服肯定得丢了,这种不知道穿了多久在多少脏地方滚爬过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衣机都没法要了,直接丢进垃圾池是最适合它的归宿。赏南拿了把梳子,在手机上翻了个教程视频,他手指不敢碰到诧的皮肤,只撩着一缕缕头发剪短,“我不是专业的,只能帮你剪短,可能会很丑。”他得先给对方打一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因为发型问题打起来,他也打不过对方。诧没做声,他手里举着赏南给他的一面小镜子,抿了抿干裂的唇。赏南弯着腰,剪得很仔细,诧的发质挺好的,就是可能因为没被怎么打理过,有不少结,一缕一缕的,还有叶子。不会有跳蚤吧?赏南扒拉着里面,没看见跳蚤虫子之类的东西,松了口气,如果有跳蚤,那就真只能让他先睡阳台了。扒拉到耳朵位置,赏南看见男生耳背后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疤痕泛白,很长的一道,从最上一直延伸到耳根。“这是什么?”赏南将耳畔头发都巴开。诧用镜子照了照,“耳朵,被剪掉过,但是又长回来了。”赏南手指一顿,他指腹从那道疤上面轻轻掠过,眼前就出现了一只黑猫被掐住脖子,随着咔嚓声响起,两片耳朵轻飘飘落在地上,黑猫的惨叫声令人心脏发紧,尾巴的甩动只是它在垂死挣扎,它瞪得圆溜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和痛苦,盈盈的泪水是它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和不解。赏南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他修剪着诧后脑勺的头发,“以后小心点。”诧垂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慢慢变短,比之前短了不少,额头露出来,他额头上也有一道疤,抬手摸了摸。“你叫什么名字?”“我?”赏南被对方突然的发问弄得一呆,“赏南,你可以叫我哥。”“两个字?”“嗯,我们一般都是两个字及以上的名字,没有叫一个字的。”赏南用纸巾擦掉诧脖子上落满的发茬。诧也没叫他哥,赏南觉得自己纯粹是想多了,说这么多,诧根本就不懂。“好了,暂时就这样吧,”赏南收了剪刀和梳子,他绕到前面,打量了诧一番,诧不懂什么是羞涩和躲闪,他迎上男人的目光。“挺好看的。”赏南说。男生头发剪短,那股阴郁气质淡去了很多,窄挺的鼻梁如山峰般隆起,眉骨走向流畅分明,将两个眼窝勾勒得深邃硬朗,只是可能挨了太多的饿,加上发育生长的中断,他看起来只是像一个高中生而已,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稚气和倔强。细看,他眸子是带着一层很浅很浅的绿色的,这层绿色后面,是浓浓的野性侵略性和黑化值居高不降的压抑和嗜血气息。只是不是凑近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赏南凑近的那瞬间,诧的拳头就在膝盖上握紧了。“行了,”赏南抿唇一笑,他手掌在诧的肩膀上按了按,“你洗吧,衣服我给你放在旁边了,我先出去了,有不懂的记得问我。”赏南出去没多久后,浴室里水声响起。.本来赏南想等诧从浴室里出来之后再去店里,但杨希打来电话,说客人要的几本书他怎么也找不着,让他帮忙去找一趟。和诧说了一声,赏南穿上外套就走了。[14:你也不怕它一个人在家里,把你的家给拆了。]诧在浴室里仔仔细细地搓了两个小时,它知道干净是什么样的,就是赏南那样的,赏南凑近自己的时候,他顺着赏南领口看进去,发现对方的胸膛和脸一样白净。他穿上赏南给的毛衣和长裤,是合适的,款式有点老气,但是穿在诧的身上意外的合身,让他气质看起来没那么嫩生生。没了那一身脏衣服的拖累,诧面容立体俊朗,身形挺拔,随便丢在哪个场景中,也分外吸睛,只是那面无表情的脸令人看了心里怵得慌。赏南一路跑去了书店,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店里,那几个男生还在收银台等着,只是没专门等,在那里推推搡搡地打闹。看见赏南,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跳起来打招呼,“老板,你快帮我们找找那几本漫画书,我在别家店都没买到,他们说你这儿肯定有!”赏南在杨希那里看了漫画的名字,直接就去了最后排的一面书架,他从最底下那排抽出来几本黑白漫画,送到收银台,“只有二手的,给你打个五折,要不要?”“要要要!”几个男生一块儿点头,从口袋里凑出一把零钱,“刚好。”杨希收了钱,送了这几个男生出去,才扭头对赏南说:“您怎么都不用找,我怎么都找不到……”赏南还在喘着气,他撑着收银台,“我从小在这店里长大的,比你熟悉。”杨希点点头,接着又注意到赏南脖子上那骇人的几道伤口,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凑上前,呼吸一滞,“您脖子是怎么了?中午走的时候都没有!这伤口看着也太可怕了!”感觉肉被划开了。“回去的路上被猫抓了,已经上了药。”赏南没放在心上。“这得是多大的猫啊,能挠成这样,您踩着它尾巴了?”杨希不敢再看那伤,看久了心里毛毛的。没和杨希说太多,杨希也不是会对一件小事追着问的性格,赏南把店交给他,拿上钥匙往那被诧砸烂的面包店去了。过去十多公里,他打车过去的。.面包店已经换上了新的玻璃,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一点都看不出之前发生过恶**件的样子。赏南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包店的门。意料之内,店长一听见是监护人立马就变了脸。“你怎么教你家孩子的?我店里员工给他吃面包是心善,是做好事,他却打烂了我们店里的玻璃,这玻璃一面多少钱知道不知道?”他打量着面前男人的穿着,不是什么名牌货,连好质量都算不上,牛仔裤洗得发白,穿一双灰色的雪地靴,除了一张脸长得清秀,看着就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他抬手指着门口玻璃,“换着玻璃,材料加上人工,一共八万五千块,我员工的精神损失费我就不给你算了,把这八万五赔了就行了,不然我就只能让你去一趟派出所。”赏南抱歉地笑了笑,“赔偿是应该的。”他没说自家孩子为什么会穿那么邋遢在外面捡垃圾吃,对方也没问,对方只要拿到赔偿,不想听长篇大论的家长里短。面包店店长没想到自己的要求被答应得这么轻而易举,好像八万五是八块五似的,男人态度这么好,他倒不好意思恶言相向了,浑身气息都柔和不少。“唉,我也是气急了,你别怪我刚才凶,”店长招手让店员去给赏南倒了杯水,“这要是拿不到赔偿,我们老板就说从我们几个人的工资里扣,我一个月总共几千块,赔上半年的都不够。”“这你要是不来,我这一年都白干了。”“是是是,”赏南安抚着对方,“是我们的问题,我没管好他,这样吧,要是您方便,我请您和您的员工们吃个饭,您呢,将派出所报的案帮忙给撤一下,我也是开店的,开了家书店,也知道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赏南也没想到能和对面的店长相谈甚欢,甚至还交换了名片,走的时候还被塞了一大口袋的面包。[14:正好,全给诧吃。]“八万五!”赏南拎着面包走在路上,“太多了!”[14:你刚刚表现得八万五像八块五一样,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心痛。]“我当然心痛,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虽然说存款有一大笔,但这个月可算是入不敷出了,我书店一个月最多也就三万多的日收,其中三分之一靠的是店里的零售食品区。”赏南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包,“换了一袋面包,你觉得划算吗?”虽然嘴里说着肉痛,但赏南还是拐道又去了商场,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又给诧买了一大堆,签了地址送货上门后,赏南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该回家喂猫了。”-诧睡在沙发上,他习惯将自己缩成一团。电梯门打开时,他眼睛跟着就睁开,眼底一片清明,他坐起来,听着门外的动静。“我回来了。”赏南拉开门,他将钥匙往柜子上丢去,面包也跟着一起放过去,低头换着鞋,过了几秒钟,赏南抬起头。“这是我父亲的衣服,你穿还挺合适的。”赏南看着坐在沙发的男生,轻声说道。他已经连续好几年,每晚回家时,面对的都是黑漆漆静悄悄的客厅了,他有想过养宠物,但无非是将自己的孤独转嫁到另一只动物身上。而此时迫不得已的“收养”,让赏南心内某块一直空缺下陷的地方慢慢回弹,膨胀,发软。“面包,吃不吃?”诧能闻见很丰富的味道,赏南身上沾染的灰尘和草叶味道,刺鼻的香水香薰味道,还有一些人类的气息,欣赏的打量的……那袋面包里的果干、榛子、核桃、小麦和紫米、奶酪和鸡肉干。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玄关,拎着那袋面包回到了沙发上。“包装袋不能吃,要撕开。”赏南抢在诧直接把一整个面包喂进嘴里之前开口,“所有食物的外包装都不能吃,你自己尝不到味道吗?”诧拿着手里的面包,笨拙地撕开,手指按在柔软的面包表面上,按出几个小凹陷,“我以为不饿就可以。”他低头,把一整个面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咽下去的时候,咕咚一声。赏南:“……”“现在时间还早,我来煮一份砂锅粥,先把米煮着,超市的东西应该在半个小时之后就送来了。”赏南踩着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赏南,虽然手里和嘴里的动作都没停,他看起来没之前那么紧绷了,弓着背,吞咽的时候,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垃圾桶里的包装袋也堆了起来。“诧,你每天大概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觉得自己吃饱了?”赏南给他倒了杯水,他指着直饮机,“你要是需要喝水,就去那里用杯子接就可以了,这个蓝色的杯子是新的,以后给你用,那个银色的杯子是我的。”“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我负责你的吃喝,你的话,如果愿意,你可以来我的书店给我打工。”不然他真的吃太多了,这胃口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野猫能比得了的。“打工,什么意思?”诧抹掉嘴角的面包屑,喂进嘴里。“就是干活的意思。”赏南把水推过去。诧握着杯子仰头将水喝得一干二净,喝完水之后,他舔舔嘴唇,“好,我给你打工,你给我吃的。”.超市配送货的人在半个小时之后准时将东西送达,赏南先收到手机短信,门在十几秒钟之后被敲响。“叩叩”赏南提前给了超市自家电梯的临时密码,所以他们才能直达门口。诧不懂这些,他被突然而至的敲门声吓了一跳,他比赏南反应还快,大步走到门口。“诧!”赏南没被敲门声吓到,反而被诧吓到了,他跑过去,几步越过诧,挡在门口,“是给我们送食物的。”男生停下步伐,站在原地不再上前。门打开后,送货人笑得一脸灿烂,“您好,这些都是您在我们商场购买的东西,您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在这单子上面签个字就行了。”他目光在接触到门内那个表情冷漠的少年时,笑容一僵,后背莫名觉得凉飕飕的。赏南弯腰穿梭在这一大堆东西之间,检查着有没有遗漏或者多余的,诧一直站在他身后,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陌生人。送货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他已经笑得十分勉强,“您看,没问题的话您就……”他把手里的单子和签字笔试图递到收货人面前。“哎!”赏南本来弯腰扒拉着购物袋,听见送货人让自己签字,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笔和单子,腰就被一把握住,他整个人都被带到了屋里,他后背撞上诧的胸膛,抬眼去看对方时,被对方漆黑的眸子吓得心脏猛得一缩。诧的心跳很快,他对陌生人防备心很重,就向他昨晚防备着自己一样。赏南见他额头都冒出了薄汗。很辛苦吧,总觉得所有人都会伤害自己,赏南忽然这样想。“不好意思,”赏南忙从诧的怀里挣脱,他对送货人笑笑,“我弟弟之前受过伤,容易应激,您把单子给我,我签个字,辛苦您了啊。”送货人已经不再敢看那少年,不过听收货人说了之后,他表示理解,打着哈哈,“只听说猫应激,还没听说过人也应激呢。”赏南只是跟着笑,没回答。送走送货人之后,赏南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言不发地将门口的购物袋往屋内拎。诧靠着玄关柜站着,低头看着赏南进进出出。看了几趟之后,他跟在赏南后面帮忙把购物袋往屋子里拎。他不知道赏南为什么突然不和自己说话,因为之前一直都是赏南主动在和自己说话。袋子很快就被都拎进了屋子里,餐厅地面都被占满了。赏南把给诧买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拿出来放到了沙发上,食材放去了厨房的冰箱,今晚要用的都另外拿了出来放在灶台上。他专注着手里的事情,没注意到诧站在一旁越来越无措的眼神,虽然整体上看着仍旧是漠然的,可如果赏南此时抬起头,依照他的敏锐程度,一定能感知到诧此时的窘迫和无措。诧看着赏南一直不看自己,一直不和自己说话,只把那些东西往外拿,他只能看见赏南的后脑勺,看见赏南的背影。是因为自己刚刚拉了他一把吗?他只是怕那个人类用笔伤害他而已,因为他曾经就被人类用笔捅过肚子和眼睛,他知道有多痛。他吃过赏南给的烧饼和糖,还有馄饨和葡萄,他给了自己食物,他应该为赏南留意四周的动静和危险。但赏南不理他了,为什么?明明他说的他都照做了,洗澡,穿干净的衣服再吃葡萄,吃面包也撕了包装袋了……“哥…”诧朝着赏南的背影,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