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个又脏又硬却被面前这个小狼崽子当做宝贝般藏了许久的馒头,秋君药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几个宫人去碰他的时候,会被当做敌人一样又踢又咬。在冷宫里只学会了生存的小崽子不明白宫人是想帮他洗澡,而只根据以往的经验误以为别人要抢他的馒头,所以才会应激。但现在,这般宝贝的馒头,却被小崽子送给了自己。秋君药忽然感觉眼前一热。他缓缓握紧了那个脏馒头,将他收进衣袖里,随即倾身上前,抱住了小崽子。这次,小崽子没有咬他。小崽子不知道什么叫亲近,也不懂什么父子之情,只能僵硬在原地,任由秋君药将他抱起来。虽然小崽子对秋君药还存在些许警惕,但本能告诉他,这个好看的像个神仙似的人不会伤害他——还会给他米糕吃。小崽子慢慢放松下来,为了稳住身形抱住秋君药,像某种软趴趴的小动物,黏在秋君药的怀里。他身上很脏,但秋君药却并不嫌弃他,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幅度地晃动着,惹得吃饱了的小崽子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一刻钟后,宫人又抬了一桶水进来。这次,秋君药决定亲自给小崽子洗澡。小崽子不喜欢别人碰他,只要有宫女和太监朝他伸手,他就会十分应激地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还用手臂抱住头做出防御的姿态,手臂的缝隙里露出一双阴狠的眼睛,像是野兽般,有凶又渗人,惹得几个被他咬过的宫人都不敢再上前,只能僵立在地。秋君药无法,只能亲自撩起衣袖给小崽子除衣。小崽子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在意识到秋君药不会伤害他之后,就乖乖地伸出手,让秋君药给他脱衣服。等衣服全部褪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一瞬间,在场的人几乎都倒吸一口凉气——原因无他,是这个小崽子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伤痕。因为天气冷了,他手脚还生了冻疮,一大块皮肤几乎要溃烂,松松地贴在手背上,掀开那块冻疮烂皮,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的嫩肉。仿佛只要轻轻一碰,那块皮就能掉下来。秋君药看到那些冻疮时,脸色都变了,引鸳也面露不忍,不顾浣尘的阻止,伸出手想要帮秋君药。但小崽子只亲近秋君药,旁人只要一过来,他就会炸毛,秋君药只能按住他,不让他伤了引鸳。“阿鸯,先让人过来给他洗洗头发吧,”秋君药说:“朕按住他。只要有朕在,不会让他伤人的。”引鸳点点头,一旁的宫人也在秋君药的命令下,端着一盆热水上前。光是沐发就用了几乎五六盆水,直到过了第四遍水,那洗头水才变的清澈些。“小崽子还有自然卷。”秋君药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让引鸳给他擦头发,笑道:“朕小时候也是自然卷。”“是吗?”引鸳一边手上的动作,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陛下小时候也这样吗?”“嗯。”秋君药拨了拨小崽子的自然卷,小崽子像是个狗崽似的,用力晃了晃脑袋,把秋君药和引鸳晃的一身湿,逗得秋君药直乐:“差不多吧。也是这样,微微卷,黄黄的,后来去拉直了。”“拉.......直?”引鸳没听懂:“陛下用什么拉的?”“呃......”秋君药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放松状态下又说了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词语,片刻后赶紧找补道:“就是,呃,找了国师帮忙弄直的。”引鸳:“???”国师还兼职这个业务吗?在不知不觉间兼任了大端第一tony老师的国师含泪背了这口黑锅。洗完头后,秋君药和引鸳又合力给小崽子洗了澡。因为崽子身上还有伤和冻疮,不能用力洗,所以秋君药和引鸳两人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弄了一身的汗,才把小崽子洗完。等一套流程结束之后,终于把小崽子拾掇干净的秋君药,这才看清了小崽子的真面目。小崽子长了一双和秋君药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凌厉斜飞,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白皙,高鼻朱唇,五官精致秀气,漂亮的像是女娲的毕业设计。这下,谁都认不出他是刚刚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所有人都带着惊叹的目光看着小崽子,但小崽子依旧漠然,揣着小手手坐在秋君药的怀里,无视一切人的打量。“陛下,这是奴从别处寻来的衣服。”等秋君药给小崽子洗完澡,来福的衣服也拿来了:“奴去问了各宫娘娘,她们都没有皇子们曾经穿过的衣裳,倒是奴在回来的路上撞见国师身边的童子,给了奴几身衣服。”“就是这些吗?”秋君药伸出指尖拿出一件,细细打量:“不像是穿过的.......倒像是新做的?”“奴也不知国师是从何处得来的小孩衣裳。”来福忙跪下回话。“没事,”虽然心中有疑,但秋君药还没有疑神疑鬼的习惯:“先给我们这位........六皇子?穿上。”“回陛下,是七皇子。”一旁的侍卫一直候在秋君药的身边,听见秋君药暗暗点他,十分懂脸色地上前一步,禀告道:“这位是七皇子。”“哦对,你还没有告诉朕,六皇子去哪了。”秋君药将衣服丢给来福,想让来福给小崽子穿上,但刚要上前再问,衣袖处就传来一阵大力:“呜——”秋君药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就见小崽子手口并用地咬住秋君药的衣袖,不让他走,口中还发出小小的嘤呜声,也不知道是在撒娇还是在威胁。秋君药无法,只能倒回去给七皇子穿衣服,穿好后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别怕,爹爹在呢。”七皇子这才安静下来,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回陛下,六皇子他,他........”看着面前这一幅和预想中不同的父慈子孝的画面,十一忽然也觉得将要说出口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半晌才跪下,低头咬牙道:“......六皇子他,已于四月前逝于冷宫了。”“........什么?”话音刚落,殿外的窗户忽然被一阵大风撞开,风雪滑入温暖的殿内,化作无数无声的水滴,吹的人心底发凉发颤:“你说的他.......死了?”“.........是。”似乎是感受到秋君药周身气压的忽然降低,十一低着头,不敢抬起:“根据臣所查到的信息来看,原本负责给六皇子和七皇子送饭的宫女此前因为与侍卫私通而有孕,被太后发现之后,强行灌了一碗红花落了胎.......此后,那宫女就恨上了皇家,在冷宫里百般折磨两位皇子,克扣他们的份例,换成银两寄回家中。而六皇子受不住折磨,在四月前活活饿死在了冷宫。”“而两位皇子因由位份低的婢女所生,负有诅咒,加上他们被打入冷宫前,陛下也亲口说过不想听到有关双生子的任何消息,所以掖幽庭的公公们便私下处理了他,并未让陛下知道六皇子早已饿死的消息。”“..........”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秋君药忽然一颤,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凝结了,遍体生寒。这样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在了冷宫里,而他却完全不知道。因为生母低贱,因为迷信,因为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一条原本应该鲜活的人命牺牲了,牺牲在了会吃人的封建皇权的阴影里。秋君药忽然觉得十分可笑。如果连人命都不在乎的话,那么一个君主,算什么君主?秋君药缓缓蹲下来,将七皇子放在了地上。他的眼眶有些热,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睛里落下,渗进口中时,咸的让他甚至尝出苦味:“小七,我叫你小七好不好?”秋君药握着小崽子的爪爪,声音因为沙哑而有些低:“你有名字吗?”小崽子半懂不懂地看着秋君药,忽然伸出手,擦了擦秋君药眼角的眼泪,笨拙的动作惹得秋君药又忍不住笑:“没有也没关系。”秋君药道:“父皇给你取过新的名字好不好?”小崽子不知道为什么秋君药脸上的水液会越擦越多,最后都有些急眼了,生气地绷起个小脸,不吭声。他不说话,秋君药就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建议,想了想,片刻后缓声开口道:“《南衡》诗云:景秀蒙泛,颖逸扶桑。日后你便叫景秀,秋景秀,好不好?”秋景秀歪了歪头,在秋君药看着自己、再次念出“秋景秀”三个字时,忽然很兴奋地将下巴放在了秋君药的掌心上,如同小狗崽般小声嘤呜了一句,像是在表示同意:“呜——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