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令将秋景明幽闭于大理寺之后, 秋君药本来想先将免了凝梵的死罪,只将她杖责十棍后逐出宫去。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依照书中的设定, 虽没有白血病,但仍旧变的越来越虚弱,秋君药还没来记得开口说话,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心悸,像是心脏瞬间被人用利刃绞成碎片, 连肺腑的神经都被强行牵连起来。如同电流般强烈刺骨的疼痛游走于身体的经脉之中,几乎在那一瞬间,秋君药捂住胸口, 面前就忽然一黑,他的大脑眩晕了几秒,随即身体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 秋君药的耳边还传来了引鸳惊惧的呼唤声, 秋君药勉力想要睁开眼宽慰他,但眼皮却沉重地无法抬起,他只能放任自己的大脑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在昏昏沉沉之间,秋君药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的脸颊被一阵温热的毛巾擦过, 随即有人执起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侧,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但秋君药尚在昏迷之中听不分明,所有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他与这个世界始终都隔着淡淡的隔阂。恍恍惚惚中,秋君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永远也无法醒来的睡梦之中。他的灵魂像是受到召唤般, 再次不受控地离开躯壳,游走于一层又一层的泛黄的梦境里,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其中。在这梦境里有引鸳,有一个长着长长白发和胡须的老人。秋君药下意识想要去抓住梦里的引鸳,但没想到眼前一晃,走在他前面的引鸳却消失了。秋君药想要追过去,岂料掌心一重,抓到了一个更加结实的手臂。他知道这不是引鸳的手,正在有些疑惑这个手臂的主人是谁,岂料抬起头时,却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被他抓住的人,正是他自己。是高中时候的自己。那时的他年方十六,正是青春年少、生机勃勃的年纪,一张脸庞秀净俊雅,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独属于少年的弹润和光泽,正微笑地看着他。秋君药触电般想要放开手,却被“自己”死死攥住手腕,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急速地流逝着,从他的身上转移到面前的“秋君药”身上,而患白血病时的那股熟悉的虚弱感再度从体内发散开来,令他感觉微微窒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偷走了,秋君药只觉自己无法站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在他倒下后,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钻心的疼痛再次传来,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开始吐血,面前很快积聚起一摊鲜血,而从那鲜血的倒影里,秋君药意外看见了被封在冰棺中沉睡的自己,和现在自己的脸庞交错闪过,面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和难看。“陛下,陛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声,迫使秋君药从那心悸中回过神来,他猛然睁开眼,趴在床边,再次吐出了一口血。“陛下!”引鸳在这两天里守秋君药守的眼睛都熬红了,愣是片刻不敢闭眼,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陪侍了两天,结果好不容易盼来秋君药醒来,就目睹了秋君药吐血的过程,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您.....”“咳咳咳.......”秋君药将胸腔中的淤血吐干净,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引鸳不要担心,虚弱道:“没事......”他说:“我没事。”“可是您吐血了.......”引鸳手足无措地看着秋君药:“太医早就来诊过了,施针压制了你体内的丹毒,但您一直没有醒,臣妾害怕......”“没事,”秋君药伸出手,捏了捏引鸳的脸,觉得对方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死不了。”“您到底是为什么会吐血晕倒?”引鸳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睑,额头的青丝软趴趴地垂在一边,衬的他脸只有巴掌大小:“太医说您体内的丹毒并没有发作,怎么会......”秋君药没有回答,闭了闭眼,眼前再次闪过之前做过的梦境。想到刚才梦见的被封在冰棺中的自己,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但秋君药此刻依旧不动声色,片刻后,他只低声道:“也许只是意外吧。”对于秋君药这个说法,引鸳并不相信。他忧心忡忡地拿出帕子,擦干净秋君药嘴角的鲜血,随即将秋君药扶起来,让秋君药倚着枕头靠在床头。在安顿好秋君药之后,引鸳又令来福端来参汤,自己亲自喂秋君药喝下。秋君药本来想自己来,但昏迷了两日的虚空令他端不住汤碗,只能拜托引鸳。引鸳喂秋君药喝汤喝到一半,秋君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引鸳:“对了,景秀如何了?”“烧已经退了,但还在昏迷之中,没能醒来。”引鸳摇了摇头,再次替秋君药擦去额头的汗,随即端起汤勺,示意秋君药张嘴:“不过太医说过了,他体质特殊,身体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只等醒来看看,到底会痴傻到何种地步。”秋君药默了片刻,半晌,才轻轻推开引鸳举到面前的汤勺,叹气道:“那.......景明如何了?”见秋君药不喝了,引鸳将没剩多少的汤碗交给来福,掖了掖秋君药的被子:“他现下还在大理石的牢狱里。因为景明身份特殊,在陛下尚未钦定由谁主理这件案子之前,大理寺卿不敢擅自审问。”“........”秋君药迟疑了一下,随即问:“他在牢狱中,表现如何?”“臣妾替陛下去看过一眼,景明他始终不肯认罪,不知陛下为何要降罪于他,说陛下是受臣妾蛊惑,才会将他下狱,骂了臣妾好一阵子。”引鸳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据关押他的狱卒所言,他还一直说是臣妾是妖后,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不明事理了。”秋君药:“........”他看着引鸳那张雌雄莫辨的秀丽脸庞,心里在想引鸳今日是不是在脸上覆了淡粉,整张脸细腻瓷白,透着淡淡的莹润光泽。半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你也不是没有这个资本。”在原著里,引鸳可是能勾的他几个儿子为他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甚至为了得到他,还不惜反叛造反,将他斩杀剑下。一想到自己在原著里那个一剑透心凉的结局,秋君药就忍不住本能地打了个冷战。引鸳还以为秋君药是冷了,再次凑过去,想要给秋君药盖被子,却被秋君药反手攥住了手腕:“阿鸯。”他听见他说:“谁都可以背叛我,但你不行。”秋君药声音低低:“只有你不可以。”秋君药的话语还带着病中的虚弱飘忽感,但字句都很清晰,飘入耳朵里时,像是带着力量,一下一下,轻轻敲在了引鸳的心上。引鸳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动。他没有挣扎,而是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缓缓启唇开了口:“臣妾不会。”引鸳说:“臣妾会遵守承诺,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臣妾的身和心,皆属于陛下您,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引鸳说这话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认真,秋君药细细打量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朕相信你。”见秋君药笑了,引鸳的神情和也缓和了不少。他想让秋君药再休息一会儿,但秋君药却执意要起身,去看一眼秋景秀。秋景秀这几天一直用米汤吊着命,嘴里还含着参片,加上有太医昼夜服侍在侧,应该能保住小命。“傻了便傻了,其实朕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聪明。”秋君药揣手站在床边,弯腰看着秋景秀红润和顺的小脸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低:“即便是傻了,只要我在一天,就能保你安乐一生,平安无虞。”说完,秋君药在秋景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站起身。他被引鸳扶着离开,引鸳一边搀着秋君药的右手,一边抬眼看了一眼秋君药,斟酌着道:“陛下您身子弱,既然已经见过景秀了,不如再回去歇一歇吧。”秋君药闻言,沉思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不。”他的神情在对话中逐渐变得冷峻起来:“既然朕已经醒了,也是时候,见一见那个逆子了。”因为在秋君药晕倒之前,就已经下过将秋景明收押的命令,所以现今秋景明还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内牢内。内牢幽深,终日漆黑不见光,每一块砖墙都刻着岁月的痕迹,坑坑洼洼,灰尘终日堆积在缝隙里,在大门打开时,微弱的光线甚至还能照亮空气中漂浮的颗粒,厚重呛人,无处躲藏。角落甚至还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肉味,即使每日都有人打扫,但仍旧无法被清除干净,黑色的血液结块成团,踩上去时还带着些许黏腻微凸的触感。当秋君药踏进大理寺内牢时,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捂住了鼻子。一旁的官吏小心引着路,生怕自己一个做得不对,就人头落地。因为大理寺不是专门关押有罪犯人的地方,存在的意义是暂时关押需要提审的嫌疑犯,所以会比兵部的监牢要更清净些.......当然,也要更狭小一些。秋君药进入内牢时,就看见秋景明一身狼狈,浑身的华服已经被换下,换做一身犯人才有的粗布麻裳,原本束好的青丝散开,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束发的金冠也滚落在地,沾上了满身的灰尘。因为他当日在牢中咒骂引鸳,而引氏权力大,又格外护短,狱卒也是个会看眼色的,暗地里不知针对了秋景明多少次。如今他双手手腕都被嵌入在墙的铁链束缚着,疲惫的脸上尚未破相,只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口。秋君药在心中暗叹一声,在狱卒搬来椅子时,稳稳地坐在了秋景明的面前。天气冷,牢房里更是森寒,秋君药身着玄色厚披风,尚且还觉得冷的骨头疼,何况秋景明只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囚服单衣,未有多余的布料傍身。听到牢内传来不属于老鼠啃食东西的声音,秋景明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短短几天内就变的沧桑的眼睛里照出秋君药稳重的脸庞。“......父皇?”秋景明的嗓子有些哑,像是被小刀割破了一样,听起来怪渗人。他似乎还不敢相信秋君药会来看他,着实愣了好久,许久,才抹了一把脸试图清醒清醒,手腕上的铁链也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逆子,你还有什么话说?”秋君药稳稳地坐在狱卒端来的椅子上,即使面对秋景明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是语气更加轻了一些:“你玩弄阴诡,德行有失,甚至残害皇弟......对于这些,你可认?”“残害皇弟?”秋景明愣了一下,急急站起身,想要伸手去拉秋君药的衣角,却被狰狞的铁链束缚住了,只能挣扎着辩解道:“父皇,儿臣未曾......”“未曾?”秋君药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失去身体平衡而摔倒在地的秋景明,“当日难道不是你将景秀推入河中的吗?今日,难道也不是你想要利用朕的梳头宫女,给景秀下毒药吗?”秋君药的眼神极其锐利,仿佛能够刺穿胸膛,看清人的心,声音也随着情绪的激动,越来越大声:“秋景明,你敢扪心自问,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对秋景秀起任何坏心思吗?!”秋君药的话音刚落,内牢仅存的小窗外忽然闪过一丝惨白的电光,紧接着,轰隆的雷声猛然炸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带着牢房沉重的木门也被吹的到处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渗人声响。狂风吹拂,秋君药的黑面绣银月花的衣服裙摆被气流吹乱,秋景明甚至还没来得及抓住秋君药的一点裙摆边角,就被这雷声吓的一个踉跄,瘫倒在地。秋景明被秋君药的一串话问的脸色惨白,几乎是一点血色也没有,电光照的他唇色青紫发乌,眼神乱飘,视线涣散,颤抖的手臂用力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里抱紧膝盖,一副十分怕打雷的模样。即使是这样,秋景明也绝对不承认自己害了秋景秀,不住地否认道:“儿臣没有下毒,儿臣没有!”“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悔改。”秋君药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秋景明面前,用怜悯的视线看着他:“你的心腹宫女已经招认,发生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你,你还不敢承认?”秋君药摇头:“从前朕只以为你莽撞,但心思好歹单纯......但今日,朕发现朕错了,而且错的离谱。”秋君药冷下脸,看着秋景明颤抖的脸庞,“你竟然也学会了用这些下流伎俩,是朕错看了你!”窗外的雷声愈发沉重,一下一下砸在人的耳膜上,雨声淅沥毫不停歇,冰冷的雨丝好像将这不大的牢房空气凝结起来一般,冻的人一个寒颤,连五脏六腑都如坠冰窟。“.......”直到秋君药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还在说自己没有下毒害秋景秀的秋景明愣住了。他没有再吭声,但也许是被雷声吓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跪在地,连呼吸都暂停了。见秋景明没再为自己辩白,秋君药再度肯定了自己内心的判断。他厌烦地看了秋景明一眼,寒声道:“你就在这牢中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朕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说完,秋君药不欲再看秋景明一眼,转身就想离开。然而此时,一直沉默的秋景明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沉哑,如同刚才的天幕一般风雨欲来:“父皇为何这么肯定这件事就是我做的?在这个宫里,想要害秋景秀性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您为何不怀疑景月.......为何不怀疑景和?”秋君药本来不想回答他,但看着秋景明跪在地上,手腕被铁链束缚而被迫悬起的阶下囚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景月心思浅,决计不会想到这般诡计;景和......”秋君药沉吟半晌,片刻后道:“若景和真想要害景秀,当日又何必在莲池内将他救起?”“......”此话一出,秋景明不知为何,忽然一怔。随即,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肩膀一颤,紧接着,嘴角越抬越高,最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秋景和......秋景和.......”秋景明像是着了魔般念叨着这两个字,悲愤道:“是你害我.....是你害我.......”秋君药听不下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怪别人。”秋君药道:“你有这一天,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秋景明将秋君药说的话重复了几遍,脸上的笑意忽然愈发猖狂,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父皇!”他用力站起,这次,秋景明没有再仰视秋君药,而是直直地看向他,眼底带着从未有过的讥讽,哈哈大笑道:“您说儿臣今天沦落至此,是咎由自取......”“是,我承认,当日是我将秋景秀推进莲池的,这点我不否认。”秋景明说:“但父皇,难道我今天变成阶下囚,您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秋君药蹙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秋景明看着秋君药,字字泣血,脸上虽然在狂笑,但眼底却又眼泪淌下来:“您会为了秋景秀夹米糕给您吃而欣喜,甚至会因为他能说话而赞赏,但我呢!”秋景明的情绪愈发激动,想要冲到秋君药面前,但却无奈被铁锁挡住步伐:“我曾经为讨您欢心,每一个夜里,都熟读经书诗文,每每朝中有事,必上书为您排忧解难,但我得到了什么?!”秋景明笑着笑着,眼泪却留的更欢:“秋景秀那个字都不会写的人,能得到您如此宠爱,而我为国建言献策的策论,您却放在案角,一次都未曾看过,一次都未曾打开批注过,一次都未曾!!!”“......”面对情绪如此反常的秋景明,秋君药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愣在那里。狭小的牢房中,只余秋景明带上哭腔的声音不断回**,震得秋君药大脑嗡嗡响:“孩儿也曾想得到君父之爱,也想自己的生辰有父皇亲临,也想得到一份您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可是父皇,这些,您除了给秋景秀,从未给过儿臣,也没给过秋景和、秋景月。”“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秋景明问:“父皇,难道我们不是您的孩子吗?”“........”说完这些在秋君药面前从来不敢说过的话之后,秋景明终于像是被抽干力气般,瘫坐在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像傻了似的默默掉着眼泪,脸上的灰尘被冲刷干净,露出一张和秋君药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庞。天下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秋君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对于秋景秀的宠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成为间接伤害对方的因素。所谓皇家无情,不外如是。盛宠之下,必有隐忧。对于秋君药来说,秋景明和秋景和、秋景月不过是将来会对他们有威胁的纸片人,直到今天,秋君药才在恍然间明白,原来他们也曾对自己有过期许,原来他们在心里,也曾将自己当做真正的君父,只不过.......正在父子两人对视无言,心中皆乱成一团乱麻之际,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君药下意识回过头去,见来人正是引鸳身边常伺候的小太监。“陛下。”那小太监很明显是冒雨来的,身上皆湿透了,脸上匆匆忙忙的,一见秋君药就跪下了,似乎要要事要说:“奴婢有事要禀告。”“......你说。”秋君药自己心里也乱的很,扶了扶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是皇后让你来的。”“是。”那小太监恭敬地伏身禀告秋君药:“回陛下,娘娘让奴婢来禀告您,说.........”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秋景明,再度垂下头,“说,七皇子殿下,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