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和问这个问题时, 表情有些紧张,虽然视线仍旧直直地落在秋君药的脸上, 只有轻颤的眼睫无意中泄露出些许的惶恐。这个表情秋君药很熟悉——像极了他之前考完试想对答案又不敢对的样子。“.......”看着他这幅模样, 秋君药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开口。他不想让秋景和失望,又不想让他充满希望, 所以思来想去,只给他系好了披风的系带, 随即故作高深莫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由着来福搀扶着, 径直离去了。“.......”看着秋君药离去的背影,秋景月磨磨蹭蹭地蹭到秋景和的身边,和他肩膀靠着肩膀, 语气里带着些许谨慎和疑问:“二哥哥。”他问:“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啊?”感受着披风上尚还带着的余温, 秋景和缓缓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秋君药拍过的肩膀,默然不语。他没有回答秋景月的问题,或许是和秋景月一样茫然不解,又或许是有了新的领悟。他慢慢抬起脚步, 走下了断崖,徒留秋景月一个人一脸懵的站在原地,疯狂挠着后脑勺,完全不懂秋君药和秋景和之间无声的交流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春猎既然已经结束,加上还有“真假皇后旧案”悬而未决, 秋君药决定带着大臣们现行回宫,处置旧案。秋景秀因为惊吓引起的烧已经退了, 一直由秋景明看护着。在队伍出发的前一个时辰里,他蹦蹦跳跳地抱着个小兔子,一溜烟跑到秋君药身边,奶声奶气喊道:“父皇!”他把小兔子高高举到正和引鸳说话的秋君药面前,扬起一张乖巧柔软的脸庞,眼睛笑的和月牙儿似的:“景秀给你看小兔子呀!”他最近换了第一颗门牙,说话时还有些漏风,笑起来门牙处露出一颗小小的新长白牙,有点幼态的可爱:“父皇,小兔子!”“看到了看到了,”秋君药摸着他的头笑,抬手将他抱起来,由着秋景秀凑过来和他脸贴脸:“哪里来的小兔子呀?怎么和我们景秀一样可爱呢?”秋景秀一只手臂托着小兔子,一直手摸着小兔子的耳朵,让那耳朵反复弹起又落下:“是景明哥哥给我抓的!景秀喜欢!”秋景明听到秋景秀喊自己的名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我看七弟一直病着,于是就想着抓个兔子,逗他开心,给他解解闷。”“嗯!”看着秋君药看过来,秋景秀重重点头,把秋景明废了好大力气才洗的干干净净小兔子放到自己头上,像是凭空长出了一对兔子耳朵一般,点头时兔耳朵也跟着他上下摇摆:“父皇,景秀喜欢大哥哥给的小兔子!”看着秋景秀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蛋,秋君药的心放下了一半,笑道:“那景秀谢了大哥哥吗?”“谢了谢了。”秋景秀凑到秋君药身边,抬起手放到秋君药耳边道:“儿臣把父皇赏给我的羊脂玉项圈送给大哥哥了,大哥哥好像很喜欢。”“哦?”秋君药装作吃惊:“景秀舍得?”“父皇给了儿臣好多呀。”秋景秀道:“儿臣有好多,但大哥哥却一个没有。”“.......”秋君药抬起手,捏了捏秋景秀的手感极好的小脸蛋,随即将不明所以的秋景秀交到引鸳的手上,让秋景明和自己走到另一边:“景明。”他问:“见春山一行,可有什么感悟没有?”秋景明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他说:“儿臣只顾守着七弟,所以.......”秋君药闻言,乐了一下,随即将从宽袖中取出一包厚厚的信封,交到了秋景明的手上。“想到的时候,就打开看看吧。”说完,秋君药回头看了一眼抱着秋景秀、等在远处的引鸳,转头朝引鸳走去,边走边说:“景秀,来,让父皇抱抱。”秋景秀登时开心地笑了,从引鸳身上爬下来,小跑几步扑到秋君药身上:“父皇,抱抱!”而在两人身后,满腹疑惑的秋景明打开了那包信封。里面包着厚厚的一沓纸,秋景明打开其中一张,默默看去,却惊讶地发现,这张纸上写满了自己当初写给秋君药的治国策论。而策论旁,全部都用朱笔批上了批注,簪花小楷的字迹清晰可辨,很轻易地就能看出,是出自秋君药的手笔。“.......”秋景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眶一热,好悬才把眼底的热意压下去,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待侍卫大声喊他时,秋景明方赶紧背过身去,擦干净眼泪,笑着坐上了回宫的马车。秋景秀怕车,虽然见春山和皇宫没有多远,不过两到三天的路程,但一路上还是让秋景秀面色发白,好在有秋景明给他捉的那只兔子给他逗趣解闷,不然他非要难受死不可。不过相比于秋景秀的归心似箭,引鸳一路上的表情却并不那么着急。相反,他还有些坐立难安,经常动不动就在发呆,明明秋君药在唤他,也时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返程的第二日晚上,引鸳和秋君药歇在驿站,秋君药伸出手让引鸳给他宽衣,一边低头一边问他:“明日就要回京城了,你也累坏了吧。”“........”引鸳没说话,魂不守舍的把秋君药换下来的外袍挂在衣架上,直到片刻后,才忽然反应过来秋君药刚刚好似在和他说话:“陛下方才在说什么?”秋君药:“......”他不满意引鸳这幅模样,拽着引鸳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引鸳蹙着眉头,正想否认,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紧接着伸出手抱住了秋君药的腰,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怀里,低声道:“陛下.......”“......怎么了?”秋君药右臂揽着引鸳的肩膀,轻轻拍着:“路途颠簸,所以难受?”“.....不是。”引鸳闭上眼睛,听着秋君药平稳的心跳声,试图找到一点安全感:“臣妾只是害怕,回到京城之后,会和陛下分开。”秋君药掌心移到他光\\裸脆弱的后颈上,轻轻捏了捏:“不是别让你担心这事吗?”没想到,秋君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引鸳重新变的焦虑起来。他急切地抬起头,看着秋君药,让秋君药看清他没有装饰的脸:“臣妾虽然和妹妹长的一样,但若不施粉黛,打眼看上去就是个男子,回到京城之后,一定会露馅的!”“.....没有吧。”秋君药get不到他紧张的点在哪,甚至还在笑:“我就没看出来。”要不是他看过原著,他还真不知道引鸳其实是个男子。“......”引鸳不懂秋君药为什么总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明明他都急死了:“臣妾真的没有开玩笑!”“我知道。”秋君药打横把焦虑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引鸳抱起,丢到**,随即也躺下去,顺手把床帐扯下。“陛下,您!”“睡觉。”秋君药翻身压在引鸳身上,轻轻抓着他的头发,低声道:“你不会有事,也不会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保证。”引鸳盯着秋君药冷静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即猛地抬起头,亲了上去。床帐抖了几下,缝隙里被人丢出来一件衣衫和襦裙,影子里重叠的人影翻滚了几下,随即又被掀起的被子遮盖住。身体力行地把引鸳哄睡之后,引鸳担忧的神情也深深地印在了秋君药的心里。他自然知道引鸳在担心什么,但要说他十分有把握让那群大臣同意自己立引鸳为男后,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何况,他又不可能真的提剑把那些碰柱死谏的大臣都砍了,那些大臣也有子孙儿女,要是真砍了,倒也无辜。尽管长的像女子,但引鸳的男儿身是确凿无疑,甚至是无可辩驳的,就算秋君药再怎么抵赖,也绝对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要事实在,那么就会有人反复提起,捂嘴是没有用的。一想到那些大殿金柱上还未干的血迹,秋君药就有些无奈。下朝之后,和大臣们论礼失败的秋君药就一头扎进了藏书阁里,翻阅了历朝历代的典籍,结果发现整个大端几百年以来确实是无男后的先例——不要说男后,整个架空的小说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男皇后的正史,寥寥几步只有几个出了名的男宠,但最后因无子嗣,年老后下场也凄惨无比,被剥夺官职后赶出宫去,最后横死。而无法立男后的的原因,也无非是觉得立男后有违礼法,乱了伦理纲常罢了。秋君药能理解这个时代,却无法认同。引鸳于他,不仅是难求的知己,更是结发的爱妻,如果废了他改立他人,那秋君药宁可不当这个皇帝。.......只是若要他真的退位,引鸳又得自责不已,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到时候反倒又会让两人心中多出隔阂来。“.......”思及此,左右为难的秋君药重重地将沾满了灰尘的书籍合上。到底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时代,到底能用什么借口呢?到底谁才能有比皇权更合适的权威,来让那些大臣松口呢?此时已经天色已暗,秋君药一边想,一边被来福扶着走下寂静的藏书阁。无数的雨滴顺着房檐流下,连接成一串串小水珠帘,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泡泡,顺着不远处奔流而去,轻而易举地就打湿了秋君药的衣摆。“这雨也太大了,陛下小心着些,别淋雨着凉了。”来福一边扶着秋君药,一边让前面引路的太监小心着点起琉璃灯。“嗯,”秋君药附和:“这雨确实很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叫大家小心着走,别滑倒了。”“是。”一行人齐声应了,护着秋君药往披香殿里走。但当秋君药一行人经过一处造型奇异的宫殿时,秋君药却忽然看见一直退府幽闭的秋景月正跟在秋景和身边,两人似乎正在和国师楚瑜正在说些什么。隔得太远,秋君药听不清三个人具体在谈论什么,只看见楚瑜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三人到最后似乎是谈崩了,楚瑜冷脸甩袖离去,国师殿的大门砰的关上。哗啦啦的雨水顺着秋景和的脸上淌下,秋景月似乎是在劝秋景和说回去,但秋景和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了。旋即,秋景和又转头往国师殿前走了几步,撩起衣袍,跪在了重重雨幕里。他没有管一旁的秋景月在跳脚说些什么,自顾自跪在雨里,到最后秋景月也无奈妥协了,垂头丧气地跪在秋景和身边。雨下的愈发大了,光是扑倒脸上,就夹杂着凉入骨髓的凉意。秋景和本来就中了秋景月给他下的毒,余毒未清又跪在雨中,当下脸就发白,但脊背仍挺的笔直。秋君药忍不住裹紧披风,看着跪在不远处的秋景月和秋景和,没有说话。一旁的来福想要请示秋君药要不要过去看看,却被秋君药摇头制止了:“找两个机灵点的在这里守着,若二位皇子有什么异动,来禀告朕。”“是。”吩咐完后,秋君药最后看了一眼跪在雨里的秋景月和秋景和,没有说话,直接带着人离开了。夜晚,引鸳服侍秋君药睡下,却发现秋君药睡的并不安慰,反复起来问来福雨有没有停,但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是没有。“......”几次之后,引鸳终于起了疑心。他直起上半身,看着身旁睁着眼睛一晚上未睡的秋君药,低声问:“陛下,您是被雨扰的睡不着吗?”“.........”秋君药摇头,摸了摸引鸳的头发,随即将对方抱在怀里,抚摸着引鸳光洁细腻的肩膀和后背,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我只是在担心景月和景和。”“他们怎么了?”引鸳趴在他胸口,与他青丝交缠:“他们这几日不是在退府幽闭反省吗?”“......我刚刚在国师殿看到他们了。”秋君药说:“我猜,他们是在为了你的事情。”“为了我?”引鸳不解:“臣妾并没有事情求他们。”“你虽未求,但他们却不能不帮。”秋君药说:“罢了,就且让他们继续在雨里跪上几个时辰吧,也好清醒清醒。”说完,秋君药提起被子,就想给引鸳盖上,就被一脸紧张的引鸳按住了手:“你说,景月和景和在雨里跪着?!”引鸳焦急道:“景和身体还没好全.......景月又不过十四,在大雨里跪一夜,身体一定会跪坏的!”说完,他直起身就想出去阻止他们,却被秋君药拉住了:“别去。”秋君药说:“你现在去了,才是害了他们。”“.......”引鸳的动作慢了半拍,缓缓回过头,盯着秋君药,疑惑道:“陛下所言何意?”“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在求国师帮他们承认你的后位。”秋君药见引鸳还是懵懂,片刻后又继续缓声解释:“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信奉君权神授,传国玉玺上更写着受命于天,恒寿永昌的题字。《大学》中更有言曰:‘唯命不于常。’意思是德行好的君主就会得到天命。所以我虽为帝王,但有的时候,说的话却还不如传说能与天对话、下达神令的国师好使。”“我想立男后,大臣们可以说我昏聩无状,拼命死谏,但若是国师亲口做法,下达神令,命我立你为后,那你猜那些最重视礼教的大臣,会怎么说?”秋君药笑:“他们总不能去和老天爷抗命吧。”引鸳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立你为后对国师并无好处,甚至可以说,立你为后,只会降低国师的威信。毕竟这么惊世骇俗的说法,万一有大臣怀疑,或者没有被国师的说辞说服,但是碍于一直以来的观念不肯说,回过未来后又来怀疑国师胡乱做法,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找个来代替国师。古籍所载的符合条件的国师虽然难找,但绝对不是绝无仅有,一旦被替代,这对国师来说,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局面。”秋君药打个响指:“国师虽然是天神的使者,但却生活在人间,必定会有人欲,谁也不想丢了公务员饭碗,毕竟有编制的工作现在已经不好找了。所以国师必定不可能答应,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去求他的原因。”引鸳闻言道:“既然陛下出面,国师都不见得答应,那景月和景和,他们说的话,国师会听进去吗?”“那就得看他们怎么说,又怎么求了。”秋君药索性也睡不着了,坐起来,走到床边,打开窗户,看着地面上已经浮起近乎一厘米水位的地面。“陛下真的不打算管他们吗?”引鸳的话语被风雨打的七零八落的,几不可闻,只听更漏一重又一重:“他们纵然犯再大的错,也是您的子嗣啊。”“........”秋君药盯着越来越大的雨,和灌入披香殿的刺骨寒风,没有直接回答引鸳的话题,而是轻声道:“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既想当太子,若无德行,若无承担错误的勇气,若无弥补挽回错失的能力,只一味的因为一时宽恕而沾沾自喜,不求反思,如何能成为太子呢?”“.....父皇,父皇。”在就君药喃喃自语时,一旁的秋景秀被雨声吵醒了,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从内阁里走出来,摸索着走到秋君药身边,扬起脸看他:“父皇在看什么呢,儿臣也要看。”“景秀怎么醒了?”秋君药的思绪被打乱,但却不以为意,带着笑意把秋景秀抱起来,“父皇吵到你了?”“不是。”秋景秀趴在秋君药肩膀上,带着睡意小声嘟囔:“雨下的太大了,风也吹窗户,儿臣冷的睡不着。”“父皇陪着你,你就能睡着了。”秋君药把秋景秀抱上床,笑着看在他被子里蹭来蹭去闻味道的秋景秀,忽然道:“景秀,你想和哥哥们一样,当太子吗?”“.....当太子?”秋景秀从被子里探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想了想,道:“当太子可以一直陪着父皇吗?”“......恐怕不行。”秋君药道。“那儿臣不要当太子。”秋景秀举起手,跃跃欲试:“儿臣长大以后,想做像来福公公那样的,能每天和父皇在一起的太.......”秋君药一把捂住秋景秀还未说出口的两个字:“........”这话可不兴说啊宝。父子俩正玩闹间,忽然刚才被提到的来福公公走了进来,隔着几米的距离,低声道:“陛下。”他顿了顿,轻声道:“国师殿那边.....二皇子和四皇子出事了。”床帐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几秒钟之后,床帏被猛地掀开,露出了秋君药那张向来波澜不惊、此刻却带着些许紧张的脸:“他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