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三十斛, 玉如意五十对,绫罗绸缎七十匹, 瓷器九十件.......”太阳毒辣辣地打在窗棱上, 灼热的气息在遇到殿内的冷气时,又慢慢地变的温柔起来,轻飘飘的好似水雾, 缓缓地落在了一个身着浅蓝锦衣的男子身上。这男子相貌长的极其优越,明明是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年纪, 但周身却落了一层稳重沉静的气质,明眸皓齿,脖颈颀长, 远远看去,脸颊好似霞映澄塘,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挂着明朗干净的气息。他面前摊着长长的一张纸, 笔走龙蛇, 骨节分明的指尖下面,很快就密密麻麻地落满了不少字迹。“陛下在写些什么呢?”不远处,一个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人走了过来,他提着衣摆走到正在拿着毛笔写字的秋君药身边,左臂攀上秋君药的手臂, 倚在他肩膀上看:“这是什么?”“是给景和成亲用的聘礼单。”秋君药侧过脸,在引鸳的眉心上亲了一下,换来引鸳抬头一笑:“这么多啊。”引鸳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您娶臣妾的时候,都没有给那么多。”“小没良心的,哪里少了你的了?”秋君药放下毛笔, 指尖拂过引鸳额头的碎发,看着他笑:“封后大典上朕可是把朕随身的九龙纹玉佩都给你了, 这可是□□打天下时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只有历任帝王才能拥有佩戴.....就单这一个,不比那些珍珠宝器来的贵重?”引鸳轻哼一声,低下头来,素白的指尖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难得的没有出声反驳。他聪明,自然知道这九龙纹玉佩有多贵重——它不仅仅是贵重在材料和做工等价值上,更是代表着秋君药对他的信任。独属于帝王的玉佩此刻正挂在他身上,就等于秋君药在告诉所有人,这秋家的天下,有他引鸳的一半。这对于他来说,是多高的殊荣?思及此,引鸳抬起头,看着秋君药笑,神情像是讨好主人的小动物,但清丽的脸庞如同藏在百合里的珍珠,莹润姝丽,让人即使是知道引鸳在撒娇也忍不住由着他:“多谢陛下。”引鸳晃了晃秋君药的手臂,额头的凤冠吊坠轻轻地晃动着:“臣妾很喜欢。”“这下该不能说是朕偏心了吧。”秋君药失笑,又忍不住摸了摸引鸳的脸,温言道:“既已在天下人面前用男子之身封后,便不必日日着女装。”他说:“朕允你穿男装,日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拘束自己。”“.......”引鸳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又看了看秋君药,摇了摇头,然后将脸颊搁在秋君药的肩膀处,小声道:“臣妾都已经习惯了。”他说:“而且陛下不是喜欢臣妾穿女装吗,每次臣妾穿女装,你都........”“停。”秋君药知道引鸳要说什么带点颜色的话,脸皮尚还有些薄的他不得不打住引鸳的话头,果断转移话题:“你想穿就穿吧。”看着秋君药耳边悄悄升起的红,引鸳看在眼底,却不点破,而是悄悄笑眯了眼睛,随后又忍不住往秋君药身上蹭,像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动物,非要秋君药抱着他哄着他才罢休。其实引鸳并不缺爱,在家里也并非不受宠。但他毕竟是长子,多少需要承担起延续引氏在朝中势力的重任,因此从会说话起就开始背诵诗文,加上引家家风又严,父母看的紧,引鸳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敢脱离正轨,小时候甚至稍微没有坐端正,就要被父亲板子伺候。那些经历虽然塑造了一个外表看起来端方安静的引鸳,但他骨子里其实是有些叛经离道的,生平最恨束缚,所以秋君药的温平性子很好地包容了引鸳的那些小性子和小任性,也让引鸳越发依赖于他。“好了好了,别闹了。”秋君药由着引鸳闹了他一会儿,随即扶住引鸳的肩膀,替他稳住鬓边的钗饰,“等会儿景和和礼部的尚书就要来了,关于几日后的婚礼,还有很多需要交代的,你也在旁边听着,以免大婚当天出现什么差错。”引鸳正想摇头说自己才不会出错,下一秒,来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陛下。”就在引鸳转过头去望向门外的那一刻,景和与礼部尚书跟着来福一起进来了:“陛下,四皇子和礼部尚书觐见。”因为之前秋君药吩咐过若是秋景和想见他,无须通传就可以直接进来,所以来福也就没有让秋景和在门外候着,而是将他们带到了秋君药面前。“父皇!”因为这几日便要成婚了,秋景和的脸上一直洋溢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色,连带着秋君药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道:“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吗?”“关于婚礼的流程,孩儿还有些困惑需要询问礼部尚书,正巧撞见他有事要禀告父皇,儿臣就跟着他一起进来了。”秋景和说。看着礼部尚书点头表示赞同的模样,秋君药笑道:“是朕让他来的。关于你迎娶楚瑜的聘礼,和需要赏赐你的东西,朕还想再从添着些,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礼仪规制,索性让礼部尚书再跑一趟。”“父皇?”秋景和没有想到秋君药竟然对自己的婚礼这么上心,微微愣了一下:“您.........”“你毕竟是朕第一个娶妻的皇子,聘礼和赏赐,自然要隆重些。”秋君药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台阶,来到秋景和的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低声道:“京城中朕给你看好了一处地方,准备给你做新的府邸,如今已经动工,等你成亲后,就和楚瑜一道搬过去住。”“......多谢父皇。”秋景和本来以为父皇让自己娶男子,便不会大操大办,没想到秋君药不仅命人连夜修改了典籍中有关婚嫁方面的条纹,还重赏于他,这几日送入府邸的赏赐如流水般,他家里甚至都快放不下了。他有些受宠若惊,于是道:“儿臣品行平庸,担不得父皇如此厚爱,不如........”“朕给你,自然是因为你承受的起,没有什么担的起担不起的。”秋君药摸摸他的头发:“只是日后你为人夫为人父,切不可再入之前那般浮躁,可晓得?”“是。”秋景和眼睛一湿,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儿臣多谢父皇恩典。”“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别老是跪着。”秋君药笑着把秋景和扶起来,看着他从前那般阴郁低沉的眼睛已经变的有些明亮,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奇怪满足感。其实秋君药心里知道,秋景和性格并不差,他只是因为缺少管教和关爱,导致性格有些阴沉,只要稍微有个人给他一点温暖,他自己就能迅速成长起来。.......秋景和本质上并不是坏孩子,他只是极度缺爱罢了,别人对他的一点点真心,他都能受宠若惊,像是个捡到糖果的小孩那样开心。思及此,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越看秋景和越顺眼,于是便出言想留他用中饭,但没想到秋景和却忸怩着说想要去见一见楚瑜,因为他因为准备婚礼的事宜,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秋君药:“........”娶了媳妇忘了爹,不中用的东西。在送秋景和走的时候,秋君药越想越气,还忍不住伸腿在秋景和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秋景和被秋君药这个动作惊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秋君药生气了,于是笑道:“父皇别动怒。”他说:“等儿臣陪完阿瑜,就回来陪您吃晚饭。”闻言,秋君药这才舒坦了,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蛋。秋景和本想走,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回过头,犹豫了片刻,低声问秋君药:“父皇........”他语气吞吞吐吐道:“四弟他......”秋君药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担心什么。看样子之前秋景月激烈反常的态度都给秋景和留下了心理阴影,秋君药见此,不得不费心安抚他:“你放心吧。”他说:“他动手打了你,朕便关了他禁闭,不到你婚礼结束,不准他出来。他虽然想逃,但朕派了好几个影卫轮番看守他,就凭他那个三脚猫功夫,不可能出来大闹你的婚礼的。”被秋君药点出了心中所想,引鸳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睑,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竟然无端的透露出些许腼腆:“儿臣倒不是怕四弟出来大闹儿臣的婚礼。”他说:“他打了儿臣不要紧,毕竟是儿臣有违承诺在先,儿臣只是怕他看不惯阿瑜,故意要在婚礼当天找阿瑜的不痛快,让阿瑜受了委屈。”秋君药:“......”一口一个阿瑜,看来这个楚国师,还真是御夫有方,短短不到几月就让秋景和一颗心吊死在他身上了。思及此,秋君药糟心地看了自己的倒霉孩子一眼,随即转过身,敷衍着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说:“兰竹殿的守卫保证一个蚊子也飞不出去,景月不可能对你的楚瑜怎么样的。朕一定给你一个圆圆满满的婚礼,行了吧。”言罢,秋君药故意瞪圆眼睛,威胁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留下来陪朕吃饭了。”“是。”眼见秋君药金口玉言话都放这了,秋景和自然是信任他的,还不等秋君药再踹他屁股,一溜烟就跑走了,恨不得马上就去见他的心上人,留下秋君药和引鸳站在原地,相视而笑。日子就在秋景和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迎亲的日子。因为楚瑜无父无母,唯一比较亲近的老国师都去世了,也就由引鸳充当他的娘家人,又让一群命妇进宫,充了充出嫁的阵仗。但不知道为什么,秋景和一大早起来迎亲的时候,就有些焦虑,心神不宁到连喜服都差点穿错了。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尤其是担心楚瑜出什么意外,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宫里去和楚瑜见面,但迎亲成亲的每一个流程都有严格的规定,提早了延误了都不好,秋景和只能耐下性子,一步一步地跟着流程走。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秋景和赶紧跨了马进宫,大老远就看见秋君药站在宫门口等他。“怎么跑的一身汗?”秋君药今日也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不过是浅红,和秋景和的深红有明显的差别,但父子俩站在一起时,气质还是都如同皎皎明月,雪映流光。“这么心急?”秋君药笑着捏了捏秋景和的脸颊:“第一次当新郎官,太激动了吧?”秋景和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在秋君药的示意下,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即一刻也不想等,忙问:“父皇,阿瑜呢?”“你母后到时辰就过去盯着礼仪规程了,命妇和宫女们正在给他上妆着衣,等时辰到了就出来了。”秋君药看了秋景和亮晶晶的眼珠子,笑:“很快就能娶到新娘子了,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慢慢进去,嗯?”“是。”秋景和被秋君药三言两语打趣的有些脸红。他毕竟还未及冠,虽然心机深沉,但在心爱的人面前,还是如同青涩的毛头小子,因为想到马上就要娶到自己喜欢的人,连脚步都是轻快的,惹得秋君药挑眉直笑。两人紧赶慢赶,还是在约定好的时辰前赶到了国师殿前。国师殿早就被铺呈的一片喜红,连地面上都是成面的爆竹,廊檐下红灯笼摇曳起伏,风悄然吹过,落耳可闻。本该是极其喜庆的氛围,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国师殿里殿外莫名有些安静,秋君药和秋景和走到国师殿前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迎亲的锣鼓都散落着放在地上,毫无要敲打的趋势。秋君药忍不住皱了皱眉。秋景和也有些疑惑,忍不住想要抬头问秋君药发生了什么,但不一会儿,引鸳身边的大宫女浣尘就走了出来,来到秋君药身边,附耳和秋君药说了些什么。秋君药一开始表情还算的上镇定,但听完浣尘说的话之后,整个人脸色瞬间一变,铁青无比:“怎么会?!”浣尘也有些为难:“娘娘他还在里面,让众命妇和各宫女太监们都去找了,但还是找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小声,也没有刻意避开秋景和,听的秋景和是一头雾水,满脸迷茫:“父皇,到时辰了,母后为什么还不带着阿瑜出来?什么又找不到?”闻言,秋君药抬眼看了秋景和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起脚步,直接进入了国师殿中。国师殿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只有引鸳穿着凤袍坐在上首,脸色十分不好看。他见秋君药进来,他站起身,缓缓朝秋君药走去,紧蹙的眉头却没有松开:“陛下.........”他摇头说:“找不到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秋君药本想发怒,忽然又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引鸳,只能控制好脾气,面色沉沉地转过头,问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昨夜是谁在此处值守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师又究竟到哪去了!”“为什么前几日都好好的,偏偏迎亲当日,人就不见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秋君药的声音不大,却自带着雷霆之威,猛地在众人耳边炸响。瞬间,所有人都伏低了身子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没有人敢说话,屏住呼吸,将额头抵在地上,瑟瑟发抖。见没有一个人出来担责,秋君药的火气忍不住蹭蹭蹭往上冒,正想发火,就听见耳边传来颤颤巍巍的一声响:“........回陛下,昨夜是奴婢在此处值守。”秋君药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当日楚瑜和秋景和定情的那一个雨夜,随侍在旁给俩人打伞的道童。他年纪不大,看上去也才十岁左右,穿着灰色的衣服,绑着个丸子头,身躯小小的缩成一团,声音低低的:“昨夜家师不知为何,忽然离开了内殿。”“奴以为他只是出去观测星象,但没想到,他出去之后,就.........”小道童攥紧拽着衣角的指尖,越说越磕巴,越说越紧张,最后,才在秋君药紧锁的眉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就.........再也没有回来。”“.........”话音刚落,秋君药身边的秋景和好似挨了一记重锤,铛的一下,震得耳膜嗡嗡直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的煞白煞白,最终一点血色也没有,身躯摇晃了一下,好悬被人扶住才没有倒下去。许久,他才扶着额头,声音发哑发抖:“是不是四弟他.........”“不可能。”一旁的秋景明开了口:“父皇命我看着他,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放松,昨晚一直和他在兰竹殿,他.........没有出去的机会。”话音刚落,秋景和心中升起的唯一一个隐秘的希望和念头也破灭了。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许久,才抬起头,眼睛里已经亮亮的浸了眼泪,像是个委屈到极致的小兽,茫然地看着秋君药,惹得秋君药忽然一阵心痛:“.........所以,阿瑜是自己逃婚了吗?”“父皇........我的新娘子,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