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赵悯尚还不知秋景月等人发现了什么, 一如往常一样,照顾完院子里的青兰花, 随后便想去街头集市上采购一些东西, 没想到他刚打开小院的门,还未跨出门槛,十几双眼睛就瞬间聚焦在了他脸上, 炯炯有神,一眨不眨, 把没有防备的赵悯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见赵悯似乎是被吓到了,秋景月忙提起衣摆闯进小院中, 扶住赵悯的手,关心地问道:“伯外公,你没事吧?”“.......没事。”赵悯就算年轻的时候作天作地, 但毕竟现今已经年纪大了, 冷不丁见十几个人不打一声招呼就站在自己门口一杵,到底还是没能立马消化这点惊吓,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抖着胡子问道:“你们几个.......一大早站在我门口干嘛?”“伯外公,”虽然秋景和等人是皇子, 但赵悯毕竟是他们的长辈,因此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即用熬了一晚上熬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悯,低声道:“我们有一事相求。”“.......你说。”赵悯看着秋景明这几人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接下来肯定会说很重要的事情, 否则也不可能熬夜在自己门口守着,像是生怕自己跑了:“你们都是好孩子, 如果有困难,能帮的我一定帮。”说完,他捂着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被秋景月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下了。“其实也没什么。”秋景和等人不方便说想偷看楚瑜师父日记的事情,到最后还是楚瑜站了出来,端正地对着赵悯行了一礼,这才低声道:“师叔。”他看着赵悯脸上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又缓缓垂下眼皮,漆黑的睫毛轻颤着,将想说的话轻轻道来:“我师父和您的事情,他临死之前,已经告诉我了。”“........”赵悯闻言,低低地叹了一声气,随即别过头,没有再看楚瑜,而是将视线虚虚地落在了满园的青兰上,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他病重的时候,我就写信让他放宽心些,还寄了忘我花,让他磨成粉服下,但没想到他........”“师父把忘我花种满了国师殿,但却没有服下,师叔,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楚瑜颤着唇,道:“师父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手里都还握着忘我花,都还在想您。”“...........”赵悯这回没有说话了。他沉默片刻,指尖轻轻蜷缩,在膝盖的衣料上留下一片鲜明的折痕,像极了他起了波澜的心绪,再难恢复平静。“而且。师父之所以会收养我,就是师叔您曾经在山脚下救过我一命。”楚瑜为了打动赵悯,再接再厉道:“您离开听雪宗之后,师父思念您,才把我带回了听雪宗,抚养我长大。”“........”这回轮到赵悯惊讶了,他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楚瑜一眼,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不解:“我........救过你?”“嗯。那年我四岁,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小乞丐,因为捡了包子摊上客人掉落的一个包子,被包子摊主人误认为是偷东西,包子摊主人便放出野狗咬我,是师叔你救了我,还请我吃了包子和面。”“临走之前,您给了我一笔银子,还将听雪宗的信物交给了我,让我如果有困难,就去找您。”楚瑜道:“后来我觉醒了圣女血脉,被族人带回青州,但是一年之后,师父便寻到了我,不知和大长老说了什么,大长老便同意师父带我离开,但是等我跟着师父回到听雪宗的时候,您已经不在了。”“........是,那时我已经和师尊三击掌,发誓与你师父此生此世不再相见。”赵悯叹道:“甚至连青岚死了,我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师尊他不仅带走了他的尸体,埋在听雪阁的竹林里,还不许我吊唁,甚至连我三跪九叩求到山门,也不肯放我进去。”他苦笑道:“你敢相信吗,为了阻止我见到青岚,他甚至派出了四大长老来拦我,我被他们打的吐了血,却连宗门都进不去。”“..........师祖他一直觉得是您引诱了师父,害他最心爱的徒儿相思成疾,因此丧命,所以一直恨您,甚至在我面前,他提起您时,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楚瑜说:“修道之人必须清心寡欲,同宗相恋,更是大忌。”“罢了,不必说了,是我害了青岚。”赵悯活着的每一天,没有一日不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师尊的劝告,非要练那些招魂邪术,不仅让自己走火入魔,还把一向冷清又与世无争的小师弟楚青岚拉下了神坛,落的今天这个下场:“他将你视若己出,所以他死的时候,我就留下了信物,只要你有难,我一定全力相帮。”赵悯回过头,此事眼底已然恢复了冷静和肃然,只是脸上的哀伤任旧藏不住:“你说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见此,楚瑜和秋景和对视一眼,知道赵悯已然被他们说动,顿了顿,这才继续说下去,道:“师叔,我师父他,临死之前,留下了一本起居录。”“上面记载了很多道法玄术,和他平日里的所思所想,许是不想流传开去,为祸人间,所以上面的文字,都用特殊的符号暗语所记录,我无法破译,还望师叔您出手相帮,若有可能,说不定能在其中找到治愈父皇的良方。”“哦?”赵悯闻言,脸上凝重的表情微微松开,低声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说:“其实那些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暗语符号,是我闲来无聊的时候所创,就是为了防止师尊知道青岚和我还有交流,一怒之下又惩罚青岚。”“.......”楚瑜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两位长辈曲折坎坷的爱情故事,下意识往秋景和的怀里靠了靠,再度沉默下去。此时的他大概只能庆幸秋景和的父亲秋君药是为开明的家长,不仅一开始就成全了他那点心意,最后还让自己和秋景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免受分离之苦。假如秋君药不同意他和秋景和在一起,是不是他也会像师父那样,在无尽的相思中,郁郁而终呢?楚瑜这边还在为自己而后怕,而在另一边,赵悯已经同意了破译楚瑜师父楚青岚所留下的起居录的事情。因为国师殿闲人免进,所以最后,秋景明等几个皇子都留在了外面,只有楚瑜和赵悯进入了国师殿的内殿密室中。那件密室是楚青岚临死前才告诉楚瑜的,两人进入密室之后,赵悯低头看着这四周的陈设,半晌叹息这,又笑道:“你师父还是那样,密室里除了书和法器,什么也没有。”楚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掌心摸到墙角,随后往里轻轻一按,一块砖头就瞬间陷了进去,紧接着地面轰隆一阵响,赵悯只觉脚下一阵摇晃,片刻后,脚下的地面就凹了进去,顷刻间,有一个散发着寒气的冰棺缓缓升起,出现在他视线之内。赵悯一开始还在疑惑为什么楚瑜不先给他看楚青岚留下的起居录,而是给他看了一座冰棺,但当他伸出头去,看清那冰棺里的人时,脸色顿时骤变:“这是?!”“是父皇。”楚瑜显然是一直守着这个冰棺,接过了话,随即才走到书架上,拿出了那本起居录,交到赵悯手上,解释道:“师父临死的时候,才告诉我这座冰棺的存在,他让我好好守着这座冰棺,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赵悯在看到冰棺里的秋君药时,脸色已经变的铁青:“你动过这具身体了?”“.........嗯。”楚瑜没想到赵悯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曾经动过冰棺里的人,摸了摸鼻子:“我夫君那日离魂身死,只有至亲的心头血才能接上断绝的血脉气息,我便只能取了一点心头血,来救活我夫君。”“荒唐!”赵悯一拍桌子,发出重重的一声响,连带着整个人桌子的边角都被他震碎,扑簌簌地掉下些许木屑,低呵道:“心头血是人的精魂所在,这个是能随便取用的吗?!”“可是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他的心头血为什么不能取用?”楚瑜不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夫君死去,而我却只做壁上观吗?!”赵悯:“........”他差点忘了楚瑜和秋景和如今已经是夫妻,于情于理,楚瑜取了秋君药心头血的事情,都挑不出任何错处。赵悯闻言,再也说不出斥责之语,半晌只能低下头,叹息着摇头,随即打开那本起居录,一页页看了下去。这本起居录上,刚开始大多记载的都是一些楚青岚思念赵悯时所吐露的心声,赵悯不忍再看,只能快速跳过,而越看到后面,他的表情便愈发凝重,看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一字一句地堪读。楚瑜站在赵悯的身边,虽然很想知道师父的起居录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他又怕打扰到赵悯,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一个时辰之后,赵悯终于读完了这本起居录的关键所在。他的神情很不好看,半晌缓缓阖上起居录,靠在冰棺前,一言不发。楚瑜不知道赵悯因何会做出这个情态,于是急道:“师叔。”他问:“师父他,到底在起居录里写了什么?”“.........”赵悯眼神闪烁了片刻,指尖捏紧那本起居录,沉默许久,才在楚瑜焦急的神情里,缓缓道:“你师父他,用了我之前练过的邪术。”赵悯沿着冰棺慢慢坐下,后背抵着散着寒气的冰面,脱力般道:“我终于知道师尊为什么差点要把我打死了......他打的没错.......是我将青岚带进了歧途里。”“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楚瑜懵了:“什么邪术........什么歧途........”“........”赵悯没有马上接话,而是转过头,看着冰棺里被封印的秋君药,片刻后又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让楚瑜坐下。等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赵悯才开了口,用最轻的话语说出了最炸裂的信息,让楚瑜大脑嗡的一下,瞬间宕机:“阿瑜,你知道........活人傀儡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