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过来的人是贺闻野。他从校门的方向一路狂奔, 敞开的校服外套因为惯性的风猎猎鼓起,隐藏在白背心下的胸膛精悍,像是一只朝这个方向俯冲而来的鹰。那校服还是燃灰的。四目相接,一向针锋相对的切片, 这时竟然流露出几分默契。燃灰:“?”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完成了一场无声交接, 言晔先回教学楼,贺闻野几乎是压着燃灰回了宿舍。风雨欲来, 狰狞堆积的阴云沉沉压在头顶, 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路, 狂风也吹得人睁不开眼。但贺闻野紧握住燃灰的手心有力而灼热,源源不断向他释放着安心可靠的热度。他们在宽阔的大马路上急匆匆奔跑, 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所到之处,头顶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投落下避风港一般珍贵柔软的光晕。头顶一滴豆大雨点砸落, 紧跟着噼里啪啦, 砸得脸上发疼。鼻尖是新鲜的泥土香气,燃灰被贺闻野拽着往前大步跑, 呼吸急促, 他眼睛却亮得厉害,甚至有点想笑。在如今这紧张刺激的环境下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他只能在心里对002道:【我们两个好像在世界末日里狂奔啊!】002惊讶于燃灰的心态如此良好:【宿主——你都不紧张的吗!】【有什么好紧张的?】燃灰很理所当然,【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和所爱之人在即将迎来的暴风雨中躲避奔跑, 好像要跑到世界尽头似的。002想了想, 的确浪漫, 真是难为宿主的直男脑袋如此灵光一现。终于跑进宿舍楼, 将身后如墨的阴云隔绝在外, 两个人头发都被狂风吹乱,雨水也浸湿了个七七八八。喘口气,燃灰从刚刚的极速奔跑中平复情绪,问出他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到底怎么回事?你和言晔今天都怪怪的。”校霸凌厉的断眉蹙在一起,眉心痕迹很深,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有回答,只伸手胡噜一把燃灰乱七八糟翘起的黑发,当作顺毛。燃灰:“……”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对象,这样随便摸男人的脑袋,是要挨打的。高大的男生一看就不好惹,尽管明显不是本宿舍的学生,宿管阿姨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贺闻野和燃灰一起走上楼。用钥匙打开宿舍门,“啪”的一声,室内灯光顿时敞亮。贺闻野挑剔打量着这四四方方的小房间,以及地上凌乱的杂物,语气不悦:“你就住在这种地方?”闻言,燃灰也跟着看过一遍,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地上的确乱了点,但也没什么灰尘,已经是很不错的男生宿舍。贺闻野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揉揉眉心,他缓和语气:“从今晚开始有暴风雨,太危险了,你先请几天假。”副本里的天色如此异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燃灰心里不动声色揣测着,难道是玩家那边行动失败,Boss开始发狂?也不知道谭暄现在的进度如何,还有没有活着。与此同时,谭暄正躲在体育馆的换衣室,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却依旧因为鼻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心跳如鼓擂。脑中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副本:明德高中,实时播报。】【恭喜玩家发现副本真相,当前BOSS进入狂化准备阶段,任务状态已更新,任务目标:存活,从副本出口离开。】【当前游戏剩余玩家:10人,请继续探索,祝您游戏愉快。】……游戏愉快个屁!第一万次咒骂逃生游戏不做人,谭暄很想就此晕过去,干脆放弃挣扎算了,死后长眠可比。他心里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打死谭暄也想不到,仅仅半个小时的时间,副本就天翻地覆。面对冲击晕死后,他很快被冰凉的暴雨浇醒,此时天台上的血水已经被冲刷干净,什么痕迹也看不来。也许是厉鬼不屑于对蝼蚁动手,也许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离开时竟然没有杀掉谭暄。谭暄踉跄下楼,刀疤女也还活着,并且他们在教学楼下发现了同样昏迷不醒、满身狼藉的光头。对方清醒过来,这才知道自己被厉鬼蛊惑,做了他施展禁术的傀儡,而且还杀掉了发现不对找过来,试图阻止的病秧子——对方只有预知副本危险的作用,战斗能力很弱,轻而易举便被光头杀害。现在厉鬼即将狂化,整个副本都会跟着异变,难度再次增加,九死一生。光头很惭愧,他表达惭愧的方式,就是选择了另一种通关方法:杀掉所有其他玩家。在只剩下一名玩家的情况下,副本会直接开放离开通道,为他留出逃生的机会。屠杀其他玩家的坏处是会降低评分,下个副本的难度会进一步增加;但光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直接劈死来不及躲避的刀疤女,又面目狰狞地袭击谭暄。临时联盟彻底崩塌,幸好谭暄跑得快,不然现在也是光头的刀下亡魂。没杀掉他,光头也不急,毕竟这个副本里还有其他玩家,同样难逃一死。他大开杀戒,与此同时,所有的老师,学生都在异化——彻底变成似人似鬼的怪物。教学楼外面是怎样的人间炼狱,谭暄又是怎样的命悬一线,燃灰完全不知情,毕竟NPC和玩家之间有着天然的壁垒。为只见过两面的玩家默哀三秒,他面上故作疑惑:“如果暴风雨真的下大到威胁人身安全,那学校应该要放假吧,哪里还用得着请假。”贺闻野面色微微僵硬,这招没把燃灰糊弄过去,他含糊道:“也许会放假,但现在还没接到通知。”“总之,现在太危险了,学校的排水系统有多差劲,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掉进下水道了,我可捞不上来你。”燃灰:“?”这个假设是否有些过于离谱。校霸三言两语,不容置疑定下燃灰的行程:“这两天别出宿舍楼,我会按时给你送饭,要听债主的话。”想到什么,他面色里裹挟着浓重的告诫:“最好连宿舍门都不要出,如果有什么非要出去的事,比如洗澡上厕所……”目光和急匆匆赶来的混血男人那双蓝眼珠对上,贺闻野缓缓磨着后槽牙,妥协般道——“就让宋子椰陪着你。”-仿佛是一场接力赛,而燃灰就是男主切片手中传递的接力棒,被不情不愿又郑重地交到下一个人手中。燃灰:这个比喻是否过于形象了。贺闻野离开后,宋子椰将燃灰牢牢划分在自己的领地之中,整个人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外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就紧绷起面孔,将耳朵贴到门上,确定只是有人经过,才放下心。反正出不去门,燃灰也乐得不用上晚自习,就在**悠闲看恐怖杂志。宋子椰连着查看几次门口,他终于把杂志一合,终于很无语地看向傻狗:“有必要吗?你们今天奇奇怪怪的,到底在担心什么?”风雨飘摇,窗户被狂风敲击着,宿舍内光源却很明亮,像是能驱散所有的黑暗。青年倚靠在床头,垂下眼看过来,唇边还带着无奈的、近乎纵容的笑。宋子椰呼吸重了几分,回神后立刻攥住扶梯,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床。燃灰很担心地按住床板,下意识担心这张承受了太多的木板床会侧翻过去。不过万幸的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后,床成功支撑住了两个人的体重。被他兜头盖脸地扑倒,燃灰眼疾手快把杂志抛到另一侧,免得被宋子椰压出折。“燃灰……”明明块头比另外两个人都像**,宋子椰的情绪却比他们都要外露,此时表现出明显的焦躁不安,还没分离,就已经开始焦虑。毛茸茸的脑袋拼命蹭着燃灰颈窝,两只手也不老实。宋子椰说话磕绊,干脆也就不开口,只用那双蓝眼珠眼巴巴看着燃灰。眼里装着很多复杂的情感,像是难忍的不舍,又像是无声的挽留,让他的蓝眼珠蒙上一层近乎湿润的雾气,看起来额外让人心软。当然,每次把目光从脸转移到他漂亮的双开门胸膛和腹肌上,以及那无法忽略的不老实小动作,燃灰顿时就很难再心软起来。不过他倒也没把人推开,安抚性地将十指插入那头茂密的黑卷发内,手感是真的不错,像是在撸小动物。陪着他闹腾一会儿,宋子椰才彻底安静下来,脸埋进燃灰肩窝里,只露出一对蓝眼珠,小声道:“你冷吗?”燃灰看了眼还在往外鼓送着冷风的空调:“……你说呢?”宋子椰说谎话不打草稿:“我冷。”燃灰冷酷无情道:“冷就把空调关了。”宋子椰理直气壮:“关了就热了。”语气又低落下来,“你都不喜欢抱我的,一直只有我抱你。”燃灰:“……”怎么跟小孩似的。抱抱抱,他伸手把大鸟依人的男主揽住,两个人贴得密不透风,灼热的温度和紧密的心跳隔着胸腔在一起相连。相比于一些涩涩的事,这种只是在一起贴贴的、几乎纯情的亲密依偎,安抚效果反而更好。宋子椰的手放在他胸前,很难说清他现在到底是老实还是不老实。感觉自己的心口受到巨大威胁,燃灰轻嘶一声,所幸也不是那么疼,于是无奈地叹口气任他去:“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神神秘秘的,背着我商量什么坏事。”傻狗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语气恹恹:“没事。”又追问几句,他还是不说,嘴倒是挺严。几个日常陪伴他的男主切片态度转变明显,燃灰若有所思,下意识想起另一个寥寥出现过几次的切片。他和心理医生只见过一次面,却并不代表对方的存在感低。如果说其他几个切片给燃灰的感觉是熟悉,一眼就知道对方和男主有关;那裴苏谒给他的感觉,就是熟悉中夹杂着一丝微妙的陌生。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更趋近于副本boss具备的“本能”,带着危险的、被遮掩很好的侵略性,以及暗中的算计,这是其他分身不具备的性格特征。这样想着,燃灰看向宋子椰:“你听说过裴苏谒吗?”这个名字一出,宋子椰反应很大,顿时炸了毛。燃灰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对方身躯的紧绷,每一寸肌肉都硬邦邦的,如果打上去,反作用力大概会让手疼。他直勾勾看向燃灰,语气中的排斥明显:“你见过他?”混血舍友也对裴苏谒有敌意,但他们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就宋子椰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怎么可能去做心理咨询。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思绪豁然开朗。燃灰总算明白这个副本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言以蔽之,根本就是男主在自顾自纠结一些有的没的,白白折腾了他那么久。他不说话,宋子椰却焦急起来,用力揽住燃灰的腰:“他说狗话,你别信!你没事,真的!”回过神来,燃灰哭笑不得rua了一把狗头:“你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怎么就要骂人。”而且那根本就是另一个你,骂他和骂你自己有什么区别。宋子椰憋了满肚子火,明显还要反驳,被燃灰眼疾手快按住,顺了把毛:“行了,时间不早,赶紧睡吧。”为了让人消气,今晚宋子椰获得跟燃灰挤在一张**睡的资格。单人床连转身都翻转不开,两个肩宽腿长的成年人只能面对面挤在一起,空间逼仄得厉害。即使是在第四个世界,燃灰也没和叶如澜这样挤成一团睡过,宋子椰却仿佛从他们纠缠的姿势里得到安全感,贴得越发紧。本来还想着应付狗男人,但直到入睡前,宋子椰都没怎么动手动脚。他只是紧紧抱着燃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视线郁郁,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决心。也许是因为和宋子椰睡了一张床,今晚黑雾并没有出现,只是宿舍外又传来沉闷的拖地声,一下接着一下,让人在睡梦中皱起眉。到了白天,雨越下越大,半分停止的迹象都没有,天色昏沉,宿舍内照旧需要开灯。两人在宿舍楼里宅过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如常。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走廊上也空****,半个学生都没有。燃灰只当自己对所有怪异现象不知情,他在等待,等待最重量级的那个切片登场。很快,又到了就寝时间。今晚燃灰把宋子椰撵到隔壁床,自己一个人安然入睡。等睡到半夜,强烈的预感让他苏醒。说是苏醒,也并不完全是。宿舍伸手不见五指,偶尔被闪电照亮,借着闪电的光芒,燃灰看见自己坐起来。某种极其强烈的冲动让“他”无声爬下扶梯,宋子椰还在沉睡,身边笼罩着一团深黑色的朦胧雾气,让他忽略掉所有异样,自然没发现燃灰半夜离开。燃灰慢慢走向那扇被反锁的宿舍门,耳边仿佛有古怪的低语,像是引诱:“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费尽心思,在瞒着你什么吗?”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心里这么淡定地想着,燃灰说不出话,在心里猜测男主诱哄他出去是为了什么,难道下一秒就可以揭开真相了?赶紧的吧,他不想再肾透支了。手指终于碰到那截门栓,反手抽出,燃灰径直打开门,走到漆黑的走廊上。——然后,他与手里拎着人头拖把的保洁鬼大眼瞪小眼。燃灰:“……”男主,真有你的。回去跪搓衣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