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照旧磅礴, 空气中泛着血腥的凉意,雨丝斜斜飞进来,打湿两人的鞋底。借着一晃而过的惨白色闪电,燃灰看见裴苏谒半边湿透的肩膀。002脑子已经晕了, 机械音结结巴巴道:【宿主……所以男主为了把你困住, 还专门在无限流副本里打造了一个普通学校?】就像是从屠宰场里硬生生开辟出一块人畜无害的儿童乐园,以一种全然无辜的姿态出展现在燃灰面前, 试图博取信任, 只可惜没有成功。为了把他困住吗。燃灰没回答, 002又万分费解地问:【可裴医生不也是男主切片吗,为什么表现得和其他男主不一样?】甚至还说要放宿主离开。他真舍得?燃灰心里有了自己的评判, 淡定道:【对啊,这是为什么呢。】另一边,裴苏谒还在等待他的回答。这个切片说得恳切,而且血淋淋的铁证摆在眼前, 应该相信谁似乎一目了然。良久, 燃灰抬起眼看向裴苏谒,低声道:“我当然相信你, 但是……”他像是很慌乱地问:“我要怎么做?”得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 精神异样亢奋,战栗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裴苏谒勉强克制住发抖的手指, 嗓音却越发柔和,带着鼓励和安抚的意味:“跟我来。”他自然而然牵住燃灰, 指尖冰凉, 带着他转身走进楼梯间。六楼是教室的尽头, 但上面还有天台, 那里才是裴苏谒真正的目的地。脚步声错落, 阴影匍匐在他们四周,无声蔓延。一边走,燃灰一边从后方暗暗打量着裴苏谒,从他纹丝不乱的发型一直看到湿淋淋的衣摆。不可否认,心理医生是这么多切片里最擅长伪装的一个,但现在,心中的激动已经让伪装摇摇欲坠。拉住燃灰的手指攥得死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便受惊般越发用力。“……抱歉。”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裴苏谒稍稍松开手上力道,温和道歉,“时间很紧,我担心你赶不及。”燃灰垂着脸,在暗处无奈的哼笑,嘴上道:“没关系,我不在意。”我赶不及?恐怕是你等不及吧。-推开沉重铁门,迎面而来的是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暴雨。裴苏谒及时撑开了伞,但没什么用,白色的伞面像是一艘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只能充当一个心理安慰。抹了把脸,眯起眼看向天台,模模糊糊的黑夜中,燃灰能看见一个伫立在不远处的庞然黑影。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近,手电筒聊胜于无的灯光打在柱体上,燃灰大致判断出来,这是个蓄水池。他不负责任地随口猜测:“要我跳进去?”“怎么会。”这个可能被裴苏谒毫不犹豫否认,揽住他的肩膀,“跟我来。”他护着燃灰,一步步走上扶梯。难以察觉的黑雾盘亘在脚边,好几次蔓延上小腿,燃灰若有所感地低头,它才稍稍收敛。男主在偷偷搞什么小动作,燃灰心知肚明。终于站到蓄水池边缘,他低头看去,那翻滚的波浪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张青白俊秀的人脸,漆黑眼珠直勾勾凝视着他。燃灰:“……”故意吓我是吧,你等着。他后退两步,语气震惊:“水里有东西!”这一退正好撞上裴苏谒坚硬的胸膛,他伸手扶住燃灰,金丝眼镜早就在暴风雨中丢失到不知哪里。男人垂着眼睫,在燃灰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此时和水池里的眼完全一致,雨一样冰凉的呼吸打到他耳畔:“别担心,他不会伤害你。”的确不会伤害我,只是会想方设法让我留下是吧。燃灰故作惊愕:“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鬼吗?”他转脸望向裴苏谒,演技大爆发,语气不可置信:“你在骗我?”对上燃灰的视线,心理医生顿时一僵。诚然,他是很想让燃灰留下的,阴暗占有欲在胸腔内铺天盖地疯长,不可自拔。但即将永远拥有青年的激动中,又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怜惜,这汹涌的感情让裴苏谒和厉鬼都感觉惶惑,他们确信自己和另外几个人不同,可现在看着燃灰受惊般的神色,却不可自拔地生出后悔和杀意——对自己。呼吸粗重一瞬,裴苏谒很快克制住懊恼,立刻放柔嗓音否认:“没有骗你,我可以发誓,他是不一样的。”他耐心地哄骗半晌,燃灰终于放过裴苏谒,假装自己被说服,转脸看向蓄水池。浓重的黑雾从翻滚的水底缓缓升出,慢慢汇聚到半空,逐渐变成深黑色的模糊人形。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燃灰心道,和那天晚上鬼压床的雾气一模一样。裴苏谒站在他身后,也注视着雾气,微眯起眼,仿佛在和厉鬼进行无声的交流约定。燃灰没看见心理医生的脸,他像是被蛊惑了那样,瞳孔逐渐放大,躯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前方就是蓄水池,燃灰却恍若未觉,一步步走进黑色人形张开的怀抱。视线里只剩下越来越浓重的雾气,燃灰能明显感觉到,男主在尝试篡改自己的记忆,让他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不过它并不敢用过于粗暴、容易造成损伤的方式,只能一点一点尝试着更改,有002帮忙守着,做的只是无用功。这个切片果然是厉鬼思维,或者说,它就是男主心中最偏执疯狂那一面的缩影。想起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叶如澜给他打的预防针,燃灰无奈地心想:虽然是老夫老夫了,但还是得从头调.教。这么想着,他刚想挣脱束缚,把一切彻底说清结束,耳边一道惊雷轰然作响,伴随着远远传来的厉喝。“燃灰!”身体的被操控感猛然消失,燃灰踉跄一步,讶异地转过脸。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隔着雨声勉强辨认出,那是贺闻野的声音,焦急万分。“快下来,他在骗你,你会和这里同化的!”距离把燃灰留下只差一步,在如此关键的时间被打断,裴苏谒眼神一瞬间阴沉得厉害,咬肌绷得死紧。即使他们是一个人,他依然难以按耐杀意,上前两步靠近燃灰耳边,低声道:“别信他,你忘记他们为你打造出一个虚幻的伊甸园了吗?”燃灰如他所愿地犹豫两秒,贺闻野的声音越发清晰而严厉:“这是最后的机会,离开裴苏谒,他才是真正想把你留下的人!”双方形成短暂的僵持之势,都在等待燃灰的选择。燃灰默默开口:“其实……”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像是双方都不能承受另外一种可能,身前的黑雾骤然浓重数倍,在暴雨中。与此同时,急促的踩水花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像是有人极速靠近。暴雨冲刷的声音掩盖了风声,而且燃灰对男主半分防备都没有。因此,在被心理医生抬起手捏晕过去的前一秒,他心情很复杂。你们就这么急着内讧,不能等他说完这句话吗!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走啊!-再次苏醒时,燃灰身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内。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干燥舒适,要不是衣服还湿着,刚刚那场暴雨中的对峙仿佛是幻觉。他对着天花板眨眨眼,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不是心理咨询室?“你醒了。”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发,燃灰望过去,对上一双浅色的瞳孔。言晔淡淡地注视着他,从他背后,燃灰看见两个熟悉的男人,听见响动,都围拢过来。好家伙,大家齐聚一堂啊。三个切片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形象凌乱,像是刚刚参加过一场逃难——不过确实差不多。其他两个还勉强端住,宋子椰直接凑到躺椅旁边,蓝眼珠盯住他,身后不存在的尾巴摇出残影:“燃灰!”下意识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燃灰才支起身,看向办公桌,那只花瓶里的蔷薇已经颓靡。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贺闻野身上:“来这里真的可以吗?”总觉得这里像是幕后boss的老巢。贺闻野抱臂盯着宋子椰,冷呵一声,才道:“他暂时不会找到这里。”“裴苏谒和凌夜是合作关系,地盘互不干涉,现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他语气淡淡,“大概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原来黑雾叫凌夜。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燃灰沉默。他被带走,外头大概已经搅得天翻地覆了。尽管心中有了答案,燃灰还是问:“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三个男人都默默不语,最后还是条理最清晰的言晔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说吧。”真相果然如燃灰所料。没有之前四个世界的记忆,男主只把燃灰当做了一个短暂停留的任务者,并且一眼万年,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把燃灰据为已有。没有人类愿意留在人间炼狱,他知道,如果想让燃灰留下,必然要违背他的医意愿。一方面,男主是无限流的主宰,无尽的黑暗和鲜血孕育出他的存在,生来就会残忍的掠夺和占有,想得到什么便不择手段;另一方面,前四个世界的感情基础扎根本能,让他在下意识的掠夺之外,学会了其他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比如克制,比如忍耐。两种情感交织,无限流BOSS自顾自陷入拉扯的僵局,最后将自己分成几个不同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立场,有的不惜代价想让燃灰留下,有的却想让他平安离开,彼此拉扯僵持。……就像是占有欲和爱的战争,白白折腾他这么长时间。联想到这里,燃灰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心脏软得厉害,半句苛责也说不出来。他有很多话想说,张了张口,最后只叹口气:“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气氛顿时低沉许多,几个切片面目沉郁,好像要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宋子椰把脸埋到他的肩窝里,不让燃灰看见表情,语气闷闷:“送你走。”燃灰有些讶异:“怎么走?”外头凌夜搅得天翻地覆,理论上讲,整个副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再没有脱离的可能。言晔低声为他解释:“这是逃生游戏的一个副本世界,玩家离开副本的通道,你也能走。”“只要进了玩家空间……”他垂着眼,像是一尊雕塑,慢慢道:“你就自由了。”燃灰假装自己是头一回听说逃生游戏这个概念,适时表示震惊,才问:“那玩家在哪?”贺闻野起身,打开心理咨询室的储物柜,燃灰立刻和里头畏畏缩缩藏着的人对上眼。四目相对,谭暄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燃灰打招呼:“……嗨?”燃灰:“……”好家伙,你小子是个命大的。燃灰假装他和谭暄不认识:“他是?”“他是最后一个玩家,副本为他开放了特殊通道。”贺闻野语气淡淡,“只有玩家才能打开那扇离开的门,到时候,你和他一起出去。”虽然被这几个一看就很牛逼的男人当成了工具人,但能活下去就行了,还要什么自行车。谭暄保持着标准的露齿微笑,安静如鸡,假装自己不存在。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小NPC不声不响的,竟然是个海王,果然人不可貌相。男主考虑得还挺周全,燃灰没什么想问的,他只是很好奇一个问题的答案:“你们明明是一体的,这样分开,不觉得很奇怪吗?”几个人异口同声道:“不觉得。”言晔为他解释:“至少现在,我们彼此独立,其他人的想法和举动都和我无关。只有副本结束后融为一体,我们才会变成‘夜’本身。”贺闻野“啧”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挖苦:“我为什么会和你这种端架子的家伙是同一个人,真是不讨人喜欢。”像是被戳到痛处,言晔手指收紧,反唇相讥:“难道我想?看你这粗俗的样子,真是丢我的脸。”宋子椰不说话,继续假装自己是最乖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燃灰哭笑不得地打圆场:“行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吵架。”他再次确认一遍:“你们真的愿意让我走?”此言一出,几个切片顿时凝固,什么吵架的心思都消弭无踪。怎么可能没有私心,但私心最重的那两个家伙,现在还在外面游**。而他们三个,比起自我满足,还是更希望燃灰能快乐。不舍情绪在狭窄的空间内蔓延,最后搂紧燃灰的腰,宋子椰语气很低,却隐藏不住话里的难过:“……时间要来不及了。”言晔攥着燃灰的手指,低低“嗯”了一声,燃灰仿佛听见一点鼻音。贺闻野眼圈带着不明显的红,眼神却越发坚决,这坚决武装了他,让他变得沉稳可靠,伸手拉起燃灰,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别再说废话,走吧。”推开门,校医院黑暗的长廊上已经亮起一路微弱的灯,像是男主为他照出的最后一段路。长廊尽头,出现了一扇从没见过的、花纹繁复的门。谭暄的呼吸粗重,他险些痛哭流涕,终于要离开副本了,谁懂!被几个切片簇拥着往门外走了几步,燃灰终于想起自己的真实目的,忙不迭叫停:“等等等一下!”能不能再让他说一句,就一句!男主能有这份甘愿放手的心意,燃灰很感动,但他本来就是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对方的挣扎和纠结简直是多此一举。这几天修罗场下来,唯一受伤的只有燃灰的肾。早知道这么麻烦,在进入这个副本的第一天,燃灰就该对着学霸的耳朵大喊“我喜欢你”,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挣脱开贺闻野的手,燃灰站定在原地,不再走动。面对着三个切片疑问而焦急的目光,他面不改色:“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和你们说。”语气严肃,“我来这个世界——”话音未落,宋子椰脸色猛然一变,二话不说矫健地猛扑上前,直接把燃灰扑倒在地。下一秒,狂风让窗户的玻璃大片碎裂,飞溅出一地玻璃渣。燃灰气得想骂人。能不能让他说完啊混蛋!伴随着呼啸而来的狂风,厉鬼终于发现自己被耍了一遭,黑雾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目标明确,直直冲着燃灰而去。被人一把拽起来,燃灰被几个切片簇拥着狂奔,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失去看中的宝物,厉鬼彻底发狂,黑雾像是冲破禁锢的海水一样席卷走廊,整个副本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走廊一截接着一截破碎,一行人跑得踉跄,好几次甚至要借助大跳才能迈到另一头。燃灰被裹挟其中,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谭暄率先扑过去,幸亏他心理素质强大,紧急关头,推开门的手很稳。打开一条缝,他立刻回头,焦急地对着燃灰挥手:“快过来!”身后的厉鬼发出凄厉的声音,它嘴里吐露出古怪的、似泣非泣的含混音节,像是在呼喊燃灰的名字。三米,两米,一米。马上,燃灰就能离开这里,去往另一个更加自由,更加光明的世界。——再见了,他的爱。但在进入那扇门的最后一秒,燃灰干脆利落地扒住门框,彻底打断男主心中的悲春伤秋。迎着几个切片、甚至是身后厉鬼惊愕的目光,燃灰反手敲了距离最近的贺闻野一个暴栗,声音之响亮,让谭暄都打了个哆嗦,气急败坏:“我说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啊?”青年的光彩像太阳一样热烈夺目,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凌夜听见他带着几分崩溃道:“其实我来就是为了你,根本就没打算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