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知远听明白了,岑致森嘴里的“他”,才是真正的岑家人,他不是。多么荒谬。话最多的那位二叔又开了口:“你自己看到了也不用我们再瞒着了,你不是大哥的儿子,当年嫂子生孩子时难产羊水栓塞,大家都没顾上孩子,结果被医院护士给弄错了,幸好是致森发现了这事,才没有一错再错。”“知远啊,不是我们这些叔叔姑姑们对你有意见,”另一位叔叔接着说,“但你确实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也算占到便宜了,大哥本来都不想说出来,就是怕你会多想,你要是自己懂事一点,不该你要的东西就别要了吧。”“够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岑胜礼出声呵斥他们,“跟你们几个也没关系,这是我自己家的家务事。”小姑酸溜溜地接话:“我们还不都是为了致森和聪聪菲菲他们好,大哥你想想你自己另一个亲生儿子呢,本来该他享受的东西都被别人占了,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他就不可怜吗?”“宁哲是京大的在读博士,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计算机视觉应用,以后也可以进岑安,他该得的东西爸都会给他。”岑致森对小姑说的“为他好”并不领情,寥寥几句话成功让在座的几人变了脸色。岑知远还没踢走,又多了个来分家产的,还是个有真本事的京大高材生,确实让这些人始料未及。嘴上说着要认回自家人,他们只想认回个安安静静的米虫,而不是第二个岑知远。许岚咬紧红唇,忽然就有些后悔把事情闹出来了。“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这事不许去外头乱说,之后我自己会跟公司董事会报备。”岑胜礼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连带着把许岚一起赶出了书房。岑知远仍在看那几份鉴定报告,视线停留在第一份里的“排除亲子关系”那几个字上。后面的那些争吵他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念头,最先想到的竟然是他助理之前在车上时,玩笑式说的那句“也许,憋着什么大招吧”。难怪他的动作越来越大步步紧逼,岑致森却始终无动于衷,岑知远恍然明白过来,或许在岑致森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一直都在当笑话看。所谓的憋着大招,原来是这样。“之前一直不告诉你,一是还没有完全确定,二是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你说,”书房里只剩他们父子三人后,岑胜礼主动与岑知远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一开始也很难接受,但总归是要面对的,好在你们都已经成年了,没有那么多顾虑,我还是会把你当成我儿子,我不希望这事在我们父子之间造成什么芥蒂。”岑知远沉默了一下,问:“我亲生父母,是做什么的?”岑胜礼说:“他们家里姓宁,两口子都是高中老师,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你要是愿意,我让致森安排一下,过几天我们两家人一起见个面吧。”岑知远:“不用过几天了,明天周六,就明天吧。”晚八点半,岑知远走进闹哄哄的酒吧,女人已经点了酒,在吧台边等他。岑知远往高脚凳上一坐,长腿随意搭着,视线扫过对方的脸。女人化了个很妩媚妖娆的烟熏妆,可惜今晚他提不起什么兴致。岑知远拿起酒杯,半杯加了冰的威士忌倒进嘴里。女人凑近过来,与他碰了碰杯:“小岑总今晚心情不好?”岑知远点了根烟夹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半天才说:“你也叫我小岑总?”“那应该叫什么?”女人笑问他。岑知远又倒了口酒进嘴里,放下杯子时透过玻璃酒杯里金黄色的**,仿佛看到了自己颇显颓唐的一双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叫我小岑总?”“因为还有一位岑总?”“是啊,因为还有一位岑总,有他在我永远是排在后面的那一个,不过……”“不过什么?”岑知远看向目露好奇的女人,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笑了:“以后就不是了。”女人不解:“为什么不是了?”“嗯,”岑知远慢慢悠悠地说,“小岑总这个称呼,要拱手让人了。”岑致森的电话进来时,岑知远已经开始喝第三杯酒,看到来显上的名字,他有些意外地扬眉,顺手点了接听。“你在哪?”岑致森开口便问。岑知远:“有事?”岑致森:“爸怕你出事,让我打给你。”“我能出什么事?”岑知远好笑说,“岑致森,你不会以为我想不开吧?”岑致森还是刚才那句:“在哪里?”“约了朋友喝酒,你别管了。”“地址给我。”岑知远没兴趣再跟他废话,报了酒吧名,挂断电话。后头他有些喝醉了,女人站起身,凹凸有致的身材贴近过去,吐息凑近他耳畔:“小岑总,去酒店吗?”岑知远嗅到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抬手拨了拨她垂下的长发,迷离眼神盯着自指间滑过的发丝,慢慢说:“没什么兴致。”女人轻声笑,吻了一下自己手指,沾了口红的指腹印上他的唇,挑逗意味明显:“去吧,我有办法让你有兴致。”岑致森过来时,恰看到这一幕。岑知远歪着身体懒懒散散地坐在吧台前,一只手支着脑袋,指间夹着烟,另一只手拨着女人的长发,跟人说笑调情时一副喝醉了的放浪轻浮。岑致森走上前,曲起的手指敲了两下吧台面。女人抬眸的同时,岑知远也转头看去,像没想到岑致森真的来了,他的目光放空了两秒,仰起脖子:“岑总也来喝酒吗?”岑致森声音冷淡:“走。”女人看着岑致森欲言又止:“你……”岑致森没理她,再次提醒岑知远:“回去。”岑知远顿觉没趣,掐了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女人扶住他一侧手臂:“小岑总你真要回去了吗?”岑知远抽出手:“下次再约吧。”岑致森转身先走。他们一前一后隔着半米的距离走出酒吧,冷风一吹,岑知远感觉到胃部一阵强烈的不适恶心感,快步走去路边,弯腰扶着电灯杆把喝下的酒全吐了出来。半分钟后,冰凉的矿泉水瓶递到面前,岑知远抬起的视线里看到扣在瓶身上的手,修剪干净的手指甲晃着他的眼。愣了一下,他接过水拧开瓶盖,回避了岑致森的目光。岑致森是自己开车来的,车就停在路边,岑知远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后座,侧身靠着座椅阖了眼,从出酒吧起就没再跟岑致森说过一句话。岑致森也懒得开口,在路口等红绿灯时,才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人,窗外进来的霓虹灯亮交替滑过岑知远的脸,再沉入黑夜里。岑致森把车开回了岑家别墅。他很少在这边过夜,通常只有周末过来陪岑胜礼吃顿饭,岑知远这半年倒是每周有两三晚会住在这边,在岑胜礼面前扮演孝顺乖儿子,可惜白费了心思。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岑致森停车时岑知远便睁了眼,也可能根本没睡着过。沉默进门、上楼,他俩在这里的房间都在二楼,斜对门。岑知远停步在自己房门前,在岑致森自他身后经过时忽然转身,一步上前去揪住了岑致森的衬衣领子,把人推到了身后墙上。岑知远的手指收紧,黑暗中死死攥着岑致森,呼吸凑近过去:“岑致森,你是不是特别得意?用这种方式让我一败涂地?”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或许是醉了,但他不甘心,确实不甘心。他明明,哪里都不比岑致森差,却只能一直屈居岑致森之下,甚至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输了,再无赢过这个男人的可能。岑致森用这样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从一开始,就连争的资格都没有。这一招太狠了,他毫无还手之力。岑致森背靠着墙没动,也没推开岑知远,突然亮起的感应夜灯让他看清楚了岑知远的双眼,向来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眼中只余挫败,甚至红了眼。灯亮让岑知远略微不适,无意识地闭了几下眼睛,撞进岑致森看着他的目光里。没有奚落没有嘲讽,却比这些更让他难受。他拼尽全力想要争夺的东西,是这个人轻易就能得到的。到了最后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打回原形,依旧要承受这个人高高在上的俯视目光。不平心绪激烈起伏纠缠,他被酒精灼烧过的脑子愈发不清醒,凑得岑致森愈近,试图想要看穿对方。直至香水的后调蹿入鼻尖,不是女人身上的甜香,是完全不同的雪松沉香,掺杂了岑致森本身的气息,让这个味道更显凛冽。岑知远一个激灵,理智回笼,骤然松手后退开,跟他拉开了距离。岑致森终于开口,沉声提醒他:“爸已经说了还是会把你当成他儿子,他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什么?”岑知远垂下的眼睛藏起了情绪:“呵。”房门阖上后感应夜灯也随之熄灭,岑致森又独自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刚才灯亮的一瞬间,岑知远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他莫名也有点想抽烟,揣在裤兜里的手摸了一下烟盒,还是算了,转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