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远第二天去了淮城出差,参加那边举办的一个风投论坛,顺便实地考察两个他感兴趣的项目。工作忙完已经是周五傍晚,岑致森打来电话,第一句便问:“在淮城?”“你怎么知道?”宁知远“啧”了声,“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具体去哪出差吧?你在我身上装了监控?”“猜的,”岑致森说,“淮城的这个论坛规格挺高的,我猜你肯定会去,岑安投资部也去了人。”宁知远:“我知道,碰到了,他们还跟我打听有没有什么好的项目推荐,我问他们我眼里的好项目跟岑安能看上的好项目那是一回事吗?”“是么?”岑致森笑道,“他们应该只是找话题想跟你聊聊天,大家都很想念你这位小岑总。”宁知远:“哦。”岑致森带笑的嗓音低了两分:“我也很想念小岑总。”“岑致森,”宁知远提醒他,“我们周二晚上才见过面。”岑致森:“你也说了是周二晚上,今天已经是周五了。”“好吧,”宁知远无话可说了,“岑总有什么精神需要传达?”岑致森笑了一阵,正经问他:“这次有没有什么收获?”“还行吧,”宁知远坐进车中,懒洋洋道,“来的人挺多的,拓展了一下人脉,那些地方政府引导基金、大的市场化母基金,都是我们第二期募集时想争取的目标。”岑致森:“真这么快就开始想第二期的事情了?”“嗯,”宁知远说,“未雨绸缪,我一贯这样。”“也不错,早点做准备总是好的,”岑致森赞同道,“所以现在工作结束了吗?”“结束了,”宁知远的声音轻松起来,“明早回去。”岑致森:“你现在在哪,具体位置给我。”宁知远转头看向车窗外,前方路口是淮城的某个地标性建筑,他报出地名:“怎么?岑总要来这边跟我约会?”“是,想去跟你约会,”岑致森问,“不知道小岑总肯不肯赏脸?”“真的?”宁知远这下真正惊讶了,“你也来了淮城?”岑致森:“刚到。”十分钟后,岑致森的车开过来,宁知远站在街边等他,低着头正在看手机。都市灯火渐次亮起,岑致森透过车窗一眼看到他,宁知远抬头,目光随之落过来。陌生的城市,熟悉的人。宁知远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打量了岑致森一番,他的穿着很随意,不像是过来工作的:“你怎么今天来了这边?不是因为公事吧?”“不是,”岑致森解释,“年初回老家时,爸说想给爷爷奶奶翻修一下旧坟,这事不放心交给别人,他身体不好免得他又特地过来,所以我来走这一趟,周日下午就回去,走吧,去吃晚餐。”他们找了间比较安静的餐厅,边吃边聊,说是约会,岑致森大概只想找个人陪自己吃晚饭。宁知远问他:“你老同学不就在这边,怎么不去找他?”“本来打算过两天回去之前约他吃顿饭,”岑致森说着摇头,“他家小朋友月底要去国外念书了,每天难舍难分,没空出来应酬我。”“你很羡慕你老同学?”宁知远问。岑致森想了想,回答:“有点吧。”宁知远弯唇,吃着东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岑致森不时将目光落向他,仅仅三天没见,他确实生出了类似于想念的情绪,知道宁知远在这边,所以特地提前一天过来,就为了跟这个人一起吃顿饭,聊几句天。这意味着什么,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想最终确认。晚餐快结束时,宁知远再次问:“你是今晚就过去,还是明早再去?就你一个人?助理也没带一个吗?”“一会儿就去吧,直接开车过去,”岑致森说,“就我一个人过来的,家里的事免得麻烦别人了,本来二叔还想让他儿子跟着一块来,我没答应,来了也是帮倒忙。”宁知远好笑说:“他不也是想让儿子抱好你这个岑家继承人的大腿,你倒是不留情面,半点机会不给,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工作结束了。”岑致森:“真跟我去?”“嗯,”宁知远点头,“好久没去过了,去看看老宅院子里那棵树长成什么样了。”“那行吧,”岑致森愉快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之后他陪着宁知远回酒店拿行李,宁知远交代了随行的下属明天先回去,和岑致森一起上车离开。出发时是七点半,岑家老家在这边的一个小镇上,从淮城开车过去,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上一次宁知远去,还是他刚回国的那年,也是春节期间,跟着岑胜礼回来祭祖,那次岑致森去了国外出差没有一起来,再上一次,已经是十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除了老宅庭中的那株香樟树、门前那条溅起过水花的青石板路,还有更多年少时的记忆逐渐浮现,宁知远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公路夜景,心神不由有些恍惚。“知远,”岑致森开着车,叫他的名字,“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的那家卖糖糕的店,现在还开着。”“没有吧,”宁知远不太信,“我上回跟爸回去,那店就已经关了,都五六年了。”“没骗你,”岑致森说,“这两年又开了,店老板夫妻俩先前跟着儿子来了淮城,住不习惯,又回去老家,把店重新开起来了。”“真的?”宁知远高兴道,“那明天我得去买来尝尝,看还是不是跟小时候卖的一个味道。”“好。”岑致森莞尔。到目的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不同于大都市的繁华,小镇上这个点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声音,连灯火都寥寥。这个镇子很小,常住人口只有几千人,年轻人大多去了大城市学习工作,留在这里的多是上了年纪、耐得住寂寞的老一辈。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因为出了岑胜礼这么个社会名流而沾了光,岑胜礼发达后捐资给这里修桥、修路、修学校,当地政府便也投桃报李,破例将早年收归国家的岑家祖宅还给了他们。说是祖宅,早先不过是一个破旧不堪的几进院子,岑胜礼花大价钱请来知名建筑师精心设计,按照江南园林式的风格彻底修缮一新,才有了如今的模样。但修得再好,除了岑胜礼这个念旧情的,其他岑家人看不上这里,除非岑胜礼开口,没有人愿意回来。当年岑家祖辈走得早,岑胜礼一个人带大几个弟妹,带着他们去京市闯**,可惜岑家这些叔叔姑姑们各个本事平庸、私心却多,并非良善之辈。岑胜礼的原配去世后,留下两个丁点大的孩子,他忙着事业顾不上家庭,这些叔叔姑姑们面上对岑致森和宁知远照拂有加,私下那些有意无意的针对和挑拨,从他俩还是懵懂稚童起便未少过。等到他们都长大逐渐明白过来时,兄弟之间的隔阂早已不可调和。不过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下车时宁知远四处打量了眼,好几年没来,这里依旧是老样子,仿佛定格在了时间的某个刻度里,年复一年,始终如故。来迎接他们的是岑胜礼的一位堂兄,他俩叔伯辈的人,这些年一直是这位堂伯帮忙看顾打理这座老宅。对方帮他们将行李拿进去,岑致森跟人说了几句话,表达了谢意,等人离开,他们才一起走进去。知道他们要过来,这边院子里提前点了灯,进门宁知远先闻到了幽幽花香,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他们沿着廊下走过去,那株香樟就在后院的庭中,苍虬葱郁,正值花期,娇嫩细白的花朵一簇又一簇堆满枝头,芳香扑鼻。今天是十五,月色很亮,花枝间投下的月影便也格外动人,妖妖娆娆的,随着夜风摆动。宁知远停步在廊下抬头看了片刻,身边岑致森问他:“跟以前看感觉有什么不一样?”“这树好像没有那么高了。”宁知远说,以前总以为遥不可及的,如今似乎伸手就能触碰,确实不一样了。岑致森笑了笑:“嗯。”“似乎也没有以前看着那么粗壮。”宁知远接着说,有些不确定。“想不想再测一次?”岑致森提议。宁知远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牵着手,试图将这株香樟围住的滑稽模样,唇角上浮:“明天白天再说吧。”他说着回头看向身后,是他和岑致森从前在这里的房间,都亮着灯,提前收拾出来了。视线扫过,宁知远问:“你们过年来的那次,岑哲住哪里?我那间吗?”岑致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触及他的目光,笑了:“没有,还有别的房间。”他知道宁知远的意思,他俩的房间中间那面墙上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小时候宁知远怕黑,岑胜礼特地让人将房间设计成这样。那时他们几乎每年暑假都会过来这边,很多次宁知远白天跟他闹了别扭,半夜醒来照旧会翻窗去他房间,跟他挤在一张**睡。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回忆,不想别人参与,无论是谁。宁知远看回前方,嘴角的笑意更显,大约是满意他这个答案的。说了几句话,岑致森先回房收拾行李,宁知远独自又站了片刻,走去那株香樟树下,在那里的石凳坐下,那些月影便也爬到了他身上。情人节的那个夜晚,岑致森给他打电话时,或许就坐在这里,和他看着同一片月色。宁知远闭上眼,任由自己被这里无处不在的夜风、浮动的幽香,和那些斑驳月影包围。岑致森推开窗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宁知远坐在香樟树下,闭着眼,沉醉风月里。岑致森的目光停住,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书中提到的一句诗——「我不属风月,风月比我痴。」自认与风月无关,却又为之意乱神迷,而宁知远这个人,便是风月本身。名为爱的感觉,就在那一念之间,终于确信。到这一刻他才清楚意识到,他一直在羡慕别人的,究竟是什么。宁知远睁开眼,遥遥望过来。岑致森站在窗边,始终凝视着他,他们隔着半个庭院对视,望进对方的眼底。宁知远起身走过来时,岑致森依旧有些怔神,直到宁知远停步在窗前,含笑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他的影子:“岑致森,你刚是不是在发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岑致森露出这种近似恍惚的神情,很稀奇。岑致森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又想起了一句很土的情话,——今晚的月色很美。柔和月色在宁知远的眼尾晕开,确实很美。岑致森忽然笑了,很轻快的笑,发自肺腑。宁知远不解:“你笑什么?”“没什么,”他微微摇头,“知远,你刚坐在树下,在想什么呢?”“想你当时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样。”宁知远诚实说。岑致森:“你觉得呢?”“二月天,坐在院子里怪冷的。”宁知远也笑道。“嗯,”岑致森认同说,“确实挺冷。”“岑致森,”宁知远的嗓音微扬,“很晚了,睡觉吧。”有一瞬间,岑致森甚至觉得宁知远这话里有暗示和邀请的意思,但宁知远的眼神过于坦**,确实只是提醒他该休息了。“还要我开着窗睡吗?”他故意拿小时候的事情揶揄宁知远。宁知远睨了他一眼,推开了旁边那扇房门,走进去,走到了两间房之间的窗户边。岑致森也过来,依旧是一个在窗这边,一个在那边。岑致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宁知远不紧不慢地将窗户推过去,说着:“哥,我二十八了,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岑致森:“嗯。”宁知远笑着示意:“你睡觉吧。”岑致森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也有笑,直至窗户在他们面前彻底阖上。窗纸上映出对面人的影子,宁知远笑看着,轻声说:“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