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带戚禾出了门,领着他朝着食肆的方向去。戚禾行走在陌生的街道,无法得知长街的模样,他努力让每一步都走平稳,饶是如此,他的手还是将林织的手握的紧了些。林织掀开了食肆的帘子,热意驱散了人身上的春寒。店主热情招呼:“两位吃点什么?”林织点了一碗面,又要了些时兴的素春饼。薄薄的春卷皮裹着当下新鲜的嫩菜,戚禾本来没胃口也多吃了几块,还吃了林织分他的一小碗面。“吃饱铱驊了吗?”听着师父的问话,戚禾有一瞬间想到了之前他威胁别人的话语,但那很快就从脑海里闪过,戚禾点了点头,揉了揉肚子。林织付了帐,牵着戚禾回家。次日,林织睁开眼,看着本来背对着他现在又睡到他怀里的戚禾,揉了揉小孩的面颊,起身穿衣。戚禾躺在**,面颊浮现些不好意思的红晕。他没想到自己又会睡觉师父的怀里去,这不是他的本意。林织洗漱过后出门了一趟,暗中打点了一下,带着热腾腾的早点回来,在戚禾洗漱好吃完东西后,将他放在了马上。“抓紧了,我们要走了。”戚禾抓紧了缰绳,下一瞬身后贴上温暖的胸膛,面上飘来带着细细雨丝的春风。身下的马儿加快了速度,在奔驰里戚禾听见了林织散在风里的声音。“带你回我家。”戚禾应声,靠在了师父的怀里。杨柳风里雨丝柔柔,他什么景色也看不见,但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他已在脑海里勾勒出春日。考虑到小孩的体力,林织没有频繁赶路。小半月后,林织带着戚禾回到了寨子里。生长在平原里的戚禾第一次进入高山丛林,温暖的气流让他立刻觉得身上略厚的春衫热了起来。在被不知名的野草绊了一下后,戚禾走的更加小心翼翼。“你先在屋子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林织将戚禾带进房子里,让他坐在了竹椅上。戚禾规矩地坐着,没听见外出的声音,反而听见了衣物摩擦的动静,想来是师父在换衣服。林织换上了短衣,给屋里的茶壶茶碗清洗了一下装了水,去找族长也就是原主的姐姐林素复命。听见蛊虫下落不明后,妇人的表情闪过一丝丢失宝物的心痛。她从林织那里拿回了王蛊,将没精打采的蛊虫放在了小碗里,划开手将血液滴进去浸泡蛊虫。作为饲养者,她的精血才是王蛊最青睐的血液。林素一边维持着血液滴入碗中的姿势,一边同弟弟说话。自尽而亡的叛徒名叫多依,小时候和母亲从别的寨子搬来。她小时候死了爹,妹妹又在林里被野狼叼走了,多依的娘是那个寨子里为数不多的蛊师,寨子里其他人觉得是多依的娘炼的蛊虫太毒所以有了这种报应,他们害怕被牵连,把她们赶出了村子里。多依的母亲便带着多依来到了蛊师最多的雾寨,也就是这里。“自从四年前她出了一次寨子后,下山的次数渐多,我还特别留心过,担心她被外乡人骗了去,后来见她没什么异常,下山也只在附近卖卖药材和野物,没见有什么情郎,想来还是我疏忽了,还以为她留着那些银子是打饰品用,现在想来她似乎也没多什么银饰。”多依的天分和她娘一样好,林素较为看重,所以多依才知道秘阁里控心蛊的位置,叶素却没想到多依居然会为了外人背叛寨子。如今人死了,东西也追不回来,林素有些心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情绪压下。“只希望外边那些事情别影响到我们,” 林素低头将伤口处理了一下,用指尖摸了摸在碗里进食的虫子,看着林织说,“听说你带了个孩子回来。”“对,是我徒弟,”看见林素的脸色变化,林织立刻又说,“不过我不教他蛊术,我会让他学别的。”林素的脸色好看了一点,正想问问那孩子的来历,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舅舅回来啦,阿娘说你出门有事去了,你回来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呀?”门口跑进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跑步的时候双手戴着的银色手钏在日光下散发着光芒。这是林素的女儿林棠,也是寨子里的小圣女,未来的族长。“小贪吃鬼。”林素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也没再和林织提自己想问的事,让林织带着女儿去玩。林棠素来和小舅舅关系很好,林织维持着原主的态度,将小外甥女抱了起来,和她说着给她的礼物。戚禾听见了脚步声,坐回了竹椅上。他刚刚在房间里转了转,弄清楚了布局,没敢乱碰一些瓶瓶罐罐,一直等着林织回来。然而等师父走近,他听见了一个小女孩撒娇的声音,听声音的位置,她应该在师父的怀里。“最喜欢舅舅啦……咦……他是谁呀?”林棠看见了屋子里的陌生人,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陌生的小哥哥穿着她没见过的服饰,眼睛被白布蒙住,看起来漂亮又安静。“是舅舅的徒弟。”林织把小女孩放在了地上,从包袱里拿了给林棠买的东西。小女孩扎头发用的鲜艳的红绳,还有绣帕绢花木偶娃娃,以及一些糕点。“他也要和我一样和虫子玩吗?”林棠年纪小小就已经展现了蛊师的天分,其他女娃娃还在编草绳的时候,林棠已经熟练地抓蝎子蜘蛛,看它们互相撕咬,再用血喂养胜者。林棠很纳闷,这个小哥哥看不见要怎么进林子抓虫子,很容易抓错。“他不用。”“那他学什么?”“你以后就知道啦。”林棠点头,别了一朵绢花在头上,拉着林织的手问:“舅舅,好不好看?”女孩的声音清脆活泼,戚禾却不自觉地抿唇。好吵。戚禾的手指摸到了桌上的茶碗,他知道茶壶就在一旁,却摸向了另一个位置。林织看见小孩摸空,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调转方向。“一般就放在这个位置。”林织没有直接帮戚禾倒水,这一路赶路也是如此,戚禾要学会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没有他也能把自己照顾好。“谢谢师父。”戚禾对着林织的方向弯唇,握住了茶壶的把手,估量着朝着碗里倒水。不多不少正好八分满,戚禾捧着茶碗小口喝水。“棠棠,你先自己去玩好吗,舅舅还有事。”林织要带戚禾去见他第一位老师,这是他早就在心里定好的人选。林棠恋恋不舍地点头,嘴里说道:“那舅舅你明天要带着我进林子里抓蛇,我看上了一条花蛇,但是阿娘不让我抓,说我的抗毒性还不够,怕我玩的时候自己被咬了,舅舅你帮我抓回来。我进步可快了,前天炼的小蝎子被阿娘夸了呢,说我和舅舅小时候一样厉害。”林织捏了捏小丫头的小揪揪,夸道:“棠棠真棒,明天我们就去。”戚禾喝水的动作一顿,默默放下了茶碗。林棠抱着自己的一堆东西离开了,林织没着急带戚禾去见人,而是带他认识房间里的布局。戚禾跟着林织的介绍触碰着物品,将脑海里勾勒出来的图细化。“这里的东西没有我的时候你不要乱碰,如果被虫子咬了很容易中毒。”林织虽然不打算让戚禾学炼蛊,但有意让戚禾多接触,培养他的抗毒性。戚禾点头,在认好房间布局后,林织牵着他出门,为他介绍寨子里的一些情况,还有路况。在苗寨里,穿着长袍的盲眼孩子很打眼,很快引来了村民的注意。林织解释道这是故人之子,家里出了变故,村民们虽然排外,但是对于圣子带回来的可怜残疾小孩也不会产生敌意。戚禾感觉到了漆黑世界里投射来的陌生人的注视,他安静地跟着林织前行,只是握着林织的手又紧了些。林织感觉到了小孩的依赖,提醒他脚下小心。别的不说,养个乖乖的孩子,还是挺有趣的。林织带着戚禾走过了有些弯绕的山路,到了一栋屋宅前。这里和其他房子一样,门口放了些驱虫蚁的药,但是雄黄的味道要更重些。门口的躺椅上有个络腮胡大汉,正在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脚步声他眼也没睁地说:“最近身子不太行了,太毒的蛊不试。”“我不找你试蛊。”林织将戚禾带到了阴凉处,站在了男人跟前。此人名为吴风,十几年前靠一手独创的浩然掌挤进了江湖排名前十,后来他与人比试,输了后落入了瘴林,被寨子里的人捡了回来。到寨子的时候他已经经脉尽断,已然是将死之人,当时鬼医阎三更还未去世,拿他试药,把人救了回来,甚至续好了经脉,让吴风避免成为只能在**躺着的废人。但吴风顶多能缓慢使用四肢,想要练武绝不可能,而且鬼医的药有很大的后遗症,他身体里积攒了许多毒素,随时可能毒发身亡。吴风寻不到名贵的药解毒续命,加上武功尽失也只是苟活,所以干脆破罐破摔,打算以毒攻毒,让人在他身上试蛊,没想到竟然有效果。蛊师们通常会自己试蛊,因为也没那么多叛徒拿来做蛊人,有人自愿试蛊还能很配合地说出感受,对他们来说非常有用。于是吴风就这样被寨子接纳下来,来试蛊的人通常会带上报酬,山菌野菜鸡鸭鱼肉,偶尔吴风不舒服了巫医还会免费救治,关系诡异的和谐。关于吴风的从前,寨子里也就极少数人知道,身为族长林素自然知晓,所以原主也知晓,也和吴风合作过。络腮胡大汉睁开眼,瞧见了熟人,笑眯眯地打招呼。“圣子,好久没见你了,不来试蛊,有何贵干?”吴风自然也看见了一旁的小鬼,穿着他许久没看见过的中原服饰,双目有疾。“我想请你教他习武。”吴风一顿,挠了挠自己的大胡子,讪笑地说:“圣子开什么玩笑,我一介废人怎么教人习武,您要是和我说蛊虫,我还能和您说道说道。”“你的内力尽失,功法和招数却没忘,你可以教他。现在的江湖早已经忘却了你,提起掌法说五蕴派当是武林第一,曾经你以自创的浩然掌压了当时五蕴派第二人进入江湖百晓生排名前十的事,已经没人记得了。”倘若按照林织的性格,必然是要挖坑让人自愿跳进去,但是原主的性格比较直接,吴风和原主认识,林织便也说的直白了些,但也仍然带着自己的话语风格。林织的眼眸里带着些怜悯,看着吴风不自觉颤动的手。吴风哈哈笑了几声,摇头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浩然掌早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个废人在苟活余生而已。”他说的释然,可手还在颤动。林织慢悠悠地说:“即使你呕心沥血创出的掌法就此销声匿迹也无所谓?是了,想来也无所谓了,毕竟就算有人现在用浩然掌去对敌,自报家门也只会被嘲笑什么三脚猫的路数。”怒意让这个看起来庸常潦倒的中年男人浑浊的眼眸锐利了一瞬,猛地咳嗽了几声。吴风啧啧道:“圣子这出门一趟,还真是学会了那些人的心眼,竟然还会用激将法。”他哼笑:“我的浩然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了,这盲眼小子未必能行。”林织转头唤道:“小禾,过来。”戚禾走了过去,手腕被大汉粗糙的手握住,随后又被按住了肩膀。摸了一边骨后,吴风眼神有些变了。“骨骼七巧,内劲很足,圣子,您这是从哪儿捡了个宝贝回来。”吴风砸吧砸吧嘴,有些可惜,要是这孩子没瞎,估计更有造诣。林织:“能不能教?”吴风大笑道:“能教!这小子给我敬个茶,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我已经有师父了。”戚禾想要去抓林织的衣角,却触及到了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愣了一下抓住了林织的手。吴风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旁边但笑不语的林织,这回轮到他开劝了。“你的练武天赋如此之好,干嘛要去学炼蛊呢,你看圣子都让我教你。”戚禾神色平静,还是固执道:“我有师父了。”吴风看向林织,让他说两句话,这怎么个意思。林织正欲开口,便听见戚禾轻声说:“我只做师父一人的关门弟子,如若您不介意,我愿以师礼相待,尊您为先生,若是我有所学成,一定会为您找传人。”林织眼眸带笑,看着小孩耍心眼,关门弟子即最后一位弟子,虽然他是这么打算的,但他似乎没有告诉戚禾。戚禾不学蛊术,却打算把名头给占了,还是这么一副只依赖师父的模样。小孩子通常不会有这么多心机,但戚禾可未必。林织轻叹,更可爱了。吴风听了这番有些文绉绉的话,忍不住侧目。如果这番话真的是小孩自己说的,心眼这么多,长大了前途无限啊。吴风还是暂且松了口,说:“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学的怎么样。”当即吴风就要开始指点了,他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地方躺了太久,心气早已经消磨殆尽,但如今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只是为了一个可能,一个心血能够真的被传递的可能。小小的火苗不断跳动,要是有一天这个小子能够用他的功法打败那个战胜他的对手,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能让吴风精神一震。他本觉得自己苟延残喘这么久就要死了,现在觉得他还能多活几年。“你叫什么名字?”吴风拍拍竹椅扶手,差点忘了这件事。“林禾,”戚禾说,“我叫林禾。”春沂城的‘戚禾’早已经死了,这个名字他暂时不能用,那他自然是要和师父姓的。林织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将他放在了吴风这里。林织还要去准备其他的事情,今晚他要把戚禾体内蛊丹的余毒清除。除此之外,林织还去了林素的书房,拿了一堆书回来研读。知识进入脑海中,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何况不止戚禾要进步,他也需要。黄昏时分,林织去把戚禾接回了家。“感觉怎么样?”“还可以。”戚禾解了眼睛上的布条,自己洗脸。浩然掌的起招和横断刀法有共同性,二者都是极为刚烈霸道的功法,要的就是大开大合猛攻为上,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戚禾却很适应。“那就好,如果感觉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我会的,师父。”林织让戚禾解了衣服,泡进药桶里。戚禾摸索地走进,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说:“师父,你不洗吗?”这段时间师父为了方便照顾他,他们都是一起洗澡的。林织弹了弹戚禾的脑瓜,笑道:“这是药浴,我可不陪你泡,好好待着。”戚禾应声,耳尖有些发热,想来应该是这滚烫药浴的作用。帮戚禾处理好余毒后,林织心里的事情放下了一桩,让戚禾自己洗澡穿衣,他去取了吃食。戚禾吃了东西,脸泡的红扑扑的躺在竹**,等着师父一起睡觉,却又闻到了血腥味。“师父,你在喂蛊吗?”这么一路戚禾已经明白林织身上时常出现的血腥味并不是受伤,而是他自己所致。“嗯,你先睡吧。”林织应声,看着罐子里的团在一起不断翻滚的虫豸。他的血里有毒性,这些毒虫喝了他的血,明日若是有能活下来的,就算尚可的胚子。林织想炼一只属于他的王蛊。戚禾躺在**闭着眼睛,想着这一路的见闻。原来蛊教和传说中的不一样,戚禾的心安定下来,师父带他很好,一定不会随意杀他。他惯性地面朝着墙壁睡觉,林织躺在**的时候,在重新习武加上排出余毒的消耗下,戚禾已经睡着了。林织盖上薄被,没一会儿熟睡的戚禾就贴在了他的身上,抱着他睡的正香。林织已经习惯了,盘算着之后的计划,陷入了睡眠。次日,戚禾还未完全清醒,就感觉到了手掌下温暖的肌肤触感,有些发愣地睁开眼。不过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也是徒劳,睁开眼睛他也看不见。师父怎么没穿衣服?八岁小孩心里十分震惊。很快戚禾就知道是自己错了,他的手在收回的时候还是碰到了衣料,想来师父穿的不是里衣而是家乡的衣服,昨天他就没有碰到师父的衣角。好奇怪的衣服,怎么会露出肚子呢,戚禾很困惑,这是超出他认知的事物。林织不知道小孩心里的不解,在用完早饭后带戚禾去了寨子里巫医的家中,让她帮忙看看戚禾的眼睛。在一番检查后戚禾的心里有些期待,但听巫医说看不出缘由后,脸上不免带些失落。林织带了些巫医给的药回去,拒绝了她说用蛊虫试试的意见。林织牵着戚禾出门后才说:“眼睛看不见可以慢慢来,但蛊虫绝不能乱服用。”戚禾听着师父说的话,点了点头。林织把戚禾送到了吴风那里,履行了对小侄女的诺言,带着她进了林子,去抓那条她看上的花蛇。因为气候温暖雨水丰富,林子里的虫子特别多,带毒的也不少,但更好一些的毒虫,要去往林子的更深处。林织抓到了林棠要的那只蛇,丢进了林棠的背篓里,让林棠先回去。林棠有些不情愿,看着舅舅进了林子深处。色彩鲜艳的蝴蝶翩跹,忽地落在了林织的面颊上,线状的光晕铺满林内,为少年昳丽的面庞涂抹迷蒙亮色,林棠呆呆地看着,直至看不见少年的身影。舅舅真好看啊,林棠心想,今晚她要和舅舅一起睡。林织在天黑前出了林子,发现戚禾竟然已经在家里了,有些惊讶。这山路有些绕,吴风住的地方又离寨子其他人比较远,小孩居然自己回来了。“我是自己走回来的,师父不用每天送我,我已经知道路了,不会走错的。”戚禾拿着茶壶,给刚进门的林织倒了一杯水,他微微扬着脑袋,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放在了腿上。戚禾竖起耳朵,有些期待地看着林织。那个小女孩玩毒蛇是很厉害,但是他这样也算厉害吧。然而没等到师父的声音,戚禾先听见了小女孩的声音。“舅舅!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戚禾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垂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