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禾说到做到,只给林织凉凉手,并未做别的事情。行李在随行之人的身上,他们俩共乘一骑,朝着钦鹤谷的方向而去。林织挑选的路线是水路转官道,和海烨在半途碰面。洗剑大会的规模比不得比武大会,但也同样热闹,比的不是谁的武艺高强,而是评判剑术。其中更有许多奇珍宝剑展出,可以让江湖中人挑选趁手的武器。林织包了条中型的商船,当然对外是如此,事实上这艘船就是他的,里外的人无论是船夫还是厨娘,也都是他的人。他站在甲板上,看着水天一色的美景。戚禾在屋内练功,离钦鹤谷越近,戚禾的话便越少。这是需要他自己解开的心结,林织并未多干涉,只有那些人都死了,戚禾才会放下。风帆鼓动,船顺江而下,行进的速度很快。天很快黑沉下来,船上挂着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林织回了房内,戚禾已经点了灯,即使他不需要,也总是为林织备着。船上不好放冰,云运输也不方便,所以房间里没有冰盆,戚禾把窗户都打开,让江风吹入,减去些夏日苦闷。用了饭后,林织洗浴了一番,披着湿发坐在了椅子上,戚禾动作轻柔,帮他擦拭着头发,等到擦的差不多的时候,伸手帮他揉按。习武之人对于穴位向来熟悉,戚禾掌握的更是透彻,为林织舒缓。林织闭眼假寐,放松着身体。风吹的灯罩内的烛火轻轻晃动,贴近的人影也跟着晃动。林织的思绪清明,却什么也没想。在从前林织很少有这种时候,他像是习惯性不停下运转的机器,纵使有时候确实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他也会吸入一些兴趣之外的知识。什么都有可能背离,唯独知识不会,可当没什么可以追逐却又无法停下来的时候,人的心里总是会不免产生倦怠与厌烦感。这种情绪并不针对什么事物或者什么人,又或者说它针对一切事物与人。如今林织已经习惯这种什么也不做却也很安然的状态,因为时间轴被拉长,他在戚禾身边停留了很久,久到他在戚禾身边已经足够懈怠。毕竟这不是九日也不是九月的光阴,而是九年,快要十年。“时间过的可真快。”低叹声从林织的唇齿间溢出,在这温柔夜色中生了几丝现实与幻梦交织的迷蒙。戚禾揉按的动作轻柔,道:“身处其中,确实叫人不知不觉,想到与师父的初次会面,场景恍然如昨。”戚禾还记得他们在苗寨住的那间屋子,记得潮热的瘴林,记得弥漫着血腥味的虫罐,记得年年岁岁的练习。他也记得高低不一的木桩,错落的山峰,陡峭的崖壁与松动的山石,记得院落内的桃花与总是自创招式的先生,时常嘱咐他多吃一些的霍夫人、因事情绊着,他们还没能回去看时日无多的霍先生与霍夫人,他的另外两位先生,一位已经长眠于苗寨土坡里,一位前不久被他埋在地下。戚禾的手一顿,莫名有些齿冷,并不是为这人间无可奈何的离别,而是升腾起一种令他骨髓生寒的担忧。他的声音有些艰涩,道:“若是那日有什么变故,师父记得护好自己。”即使这样说了,戚禾也不放心,浑然未觉这师徒身份颠倒之景。世间师者,多为徒弟弹尽竭虑,舍身相护,如师如父之人,怎会弃小辈于不顾。戚禾焦虑了一会儿,又安定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会在师父身前。林织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忧虑,有些好笑地抬头说:“不放心我?”戚禾的指尖因林织的动作而微动,青丝滑动触感如锦缎,他笑答:“在我心中师父的能力世间无二,自是放心。”“师父,今晚我可否与你同眠,有师父在我身边,我心总安定些。”戚禾毫不掩饰依赖之情,话语中并未有太多过界意味,如同孩童时的诉求。可他早已不是稚童,少年的眉目疏朗,携着清风明月,这般低喃,带着些情意缱绻,那般全身心的依赖,藏匿了锋芒,恰似圆润冷玉,让人生不出拒绝之心。林织心知肚明,戚禾哪里会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心里不安定,可偏偏戚禾高超之处就在此,哪怕他的理智如此分析着,情感上却倾向了戚禾,忍不住觉得他仍是少年,年幼失怙又双眼有疾,血海深仇即将得报,他心绪不定自然正常,加上他一向依赖他,想和他一起睡好安心也合情合理。瞧瞧,多可怕,情感背离了理智,自顾自地将武力高超的剑客,当成柔弱不能自理需要呵护的模样。林织端起来桌上的茶盏,啜饮了一口雨前龙井,新叶特有的清苦香味从舌尖蔓延,好茶。“可以。”林织允了,毕竟是自己养出来的情人,总是要宽待些。戚禾笑眼弯弯,一副十分满足的模样。时隔多年又能和师父睡在一张榻上,戚禾却没有多余的心。那些关于欲的蠢蠢欲动的心与和师父相拥而眠的热切相比显然有些不值一提,心被阵阵热意填满,戚禾嗅闻着师父身上传来的甜香气味,坠入了梦中,唇角始终带着笑。林织次日睡醒,戚禾的睡姿还是和小时候那样,侧着拥着他,明明身量已经比他高,却还是垂首靠在他的肩上,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显得又乖又温驯,可握着他腰的手却带着不容他挣脱的意味。林织一动,戚禾便跟着醒了,蹭了蹭他的肩,才唤了声师父。刚刚睡醒的少年声音低哑,呼吸落在耳旁,朝着耳朵里钻。林织应声,从**坐了起来,戚禾同样起身,动作显得有些迟疑,但这异样转瞬即逝,林织背对着他并未发现。戚禾穿好鞋,转头望向了窗子的方向,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好像能看到一点光亮了?戚禾闭了闭眼又睁开,更加仔细地感受到了明暗的差别,按下心中的激动与喜悦。他还是看不见东西,只是眼里的灰蒙变得明暗不一,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林织,怕让师父和他一块空欢喜。等到他能瞧见的时候,再告知师父。洗漱好后,师徒二人用过早膳,站在甲板上看江景。这是一艘商船,船上的人不少,但都没露面,只有寥寥几人守在重要的位置上,以免有人从水下潜入。为了避开赤羽门耳目,林织和海烨约好在船上见面,因此不用中途泊船。东江是这一片的主支流,若干河流顺着水汇聚于此,沿路船只众多,有乌篷小船缓缓过,亦有华美船只香风透,更有些洒脱的人,乘坐竹筏顺流而下。林织看见了不远处的竹筏上站着的一男一女,瞧着有些眼熟,但距离太远,有些看不太清。竹筏上女子运起轻功,手里短剑钉在了船的桅杆上,丝线在阳光下仿若透明,女子借力飞起,翻身落在了甲板上。林织微微抬手,阻止了手下现身。“林大哥!果然是你们,这也太巧了,居然又遇见了!”严亦萱穿着身玄色衣衫,对着林织和戚禾露出笑容。林织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严亦萱立刻对着竹筏上的人招手,大喊:“曲梓珩!快过来!”曲梓珩衣不带水,上了船板。林织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两个,几日没见,曲梓珩和严亦萱诉说着见闻,让他明白了缘由。几日前他们俩顺着姜彦的方向追寻,但没有得到结果,听闻钦鹤谷召开洗剑会,便从港口出行,他们出发的晚,竹筏速度不比船只,所以此刻正好遇见。严亦萱开心一笑:“说明我们就是有缘分!”戚禾颔首:“的确。”不过若是可以,他其实并不想遇见他们,甚至不希望他们出现在洗剑大会,此行古怪凶险,戚禾并不希望相识之人牵扯其中,尤其曲梓珩和严亦萱都是心思纯善又纯粹的人。曲梓珩打了招呼后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看着林织说了出来。“林大哥,这几日我们听到了一些关于你们的不好的传言,不过我们相信林大哥你们不是那种奸恶之辈。”严亦萱想到这些风言风语就生气,冷哼道:“那些人根本也没有和你们相处过,就把你们说的多么不堪,气的我和傻瓜剑跟他们吵了几架,什么乱七八糟的屎盆子都往你们身上扣,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和我们待在一块的时候,上哪儿去杀他朋友。”曲梓珩抱剑道:“林大哥,小禾,你们放心,我们为知交好友,自然不会因风言风语而心生罅隙。”“关于我们的传言确实有很多不实,但有些也不是空穴来风,如你们所听闻的那般,我确实是苗疆之人,也是所谓的蛊教圣子,但我自认并未滥杀无辜,小禾和蛊教更是没有关联,他并未碰过蛊。”林织看着两位朋友道,这些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都快走到尾声,不必遮掩。曲梓珩和严亦萱嘴唇微张,显然没想到这居然是事实,他们的朋友是传闻中无恶不作的邪门歪道中人。看他们因不知所措而有些怔愣的模样,林织贴心地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我们相信。”曲梓珩和严亦萱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这句话,对着彼此笑笑,又对林织和戚禾展颜。“旁人说的哪有我们亲自看的感觉的可靠,反正我们门派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严女侠爽朗道,她出身亦正亦邪的清影派,门派中的叔伯们也不是没有和魔教中人交好,与朋友交,不亦乐乎,殊途同归即可。“我虽是名门正派弟子,但师父教导过,交朋友不应该看出身,朋友间投缘最重要,我自始至终相信林大哥和小禾不是传言中凶恶之辈,但若有一日我们分道扬镳,刀剑相向时无需手下留情。”曲梓珩知道自己的武艺不如戚禾,但他亦有名门弟子的骄傲,不说自己不手软,只让他们别留情。“怎么就说到这里了,呸呸呸,不吉利!”严亦萱拍着曲梓珩,不希望气氛太紧张。戚禾弯唇:“曲大哥向来磊落,如此坦诚我们都放心,无论未来如何,但求问心无愧。”曲梓珩朗笑:“便是如此,但求问心无愧!”气氛便又松快下来,林织让他们在房内落座,让人上茶。谈话间,他们又不免说到了姜彦。“我们没能找到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但想来连我们也是不想见的,如此便算了。”曲梓珩叹气,神色间有些苦闷。严亦萱也有些愁绪,说:“他伤的那么重,别说不能习武,恐怕要完全好起来都难,他又躲着我们,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碰上。”戚禾作为最后碰到姜彦并且还断了他一指的人,丝毫不见异样,只是随着他们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打算把事情告诉曲梓珩和严亦萱,他们的身份和心性都注定了他们不适合掺和进这件事,姜彦的身份特殊,是赤羽门的叛棋也是西域圣教的人,他们二人知道了除了徒增烦恼外,也没什么作用,起码在眼下是如此。如果告知了他们真相,他们不仅不会离开钦鹤谷这个是非之地,反而更往里钻。“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林织声音平静,也算是劝慰。严亦萱看着椅子上坐着的美丽青年,同他们初遇时相比,林织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如今更是平添几分她说不出的韵味,十分迷人眼。严亦萱看的入神,惹得曲梓珩猛地咳嗽了几声。他这动静不小,惹得严亦萱去看他,拍着他的背说:“怎么了,你被口水呛着了?”“你以为我是你那么笨吗?”“你说谁笨,你皮痒了是吧?”两人没说几句就掐了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朝气。戚禾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推测几分,在桌下握住了林织的手,将计划提上日程。离抵达钦鹤谷还早,曲梓珩和严亦萱毕竟男女有别,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块,戚禾挨个和他们谈心。在严亦萱面前以谈笑口吻道:“曲大哥离开后还有女侠追到我们这边问他的去向,托我问曲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严姐姐你看见曲大哥去哪儿了吗,我好找他。”严亦萱的短刃出鞘,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喜欢仙女都不关我的事!”好一会儿严亦萱才反应过来戚禾并不是问她,语气生硬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谁和他似的天天跑来跑去,招蜂引蝶!”戚禾故作迷茫地打算告辞,还没走出去就被严亦萱叫住。身后传来严亦萱带着些别扭的声音:“小禾若是你问到了,就知会我一下,我就是好奇,再说了身为朋友,我知道了也好帮他物色物色。”戚禾点头,到了曲梓珩跟前却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叮嘱曲梓珩好好照看严亦萱。曲梓珩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有谁要害她?”“却也不是,我只是听见有人放言说要娶她,又听见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污言秽语。”戚禾措辞委婉,曲梓珩却听明白了,不仅有人对严亦萱势在必得,还有人用龌龊想法臆想她。曲梓珩气的猛地一拍桌子,厚实的木桌轰然倒塌。曲梓珩怒不可遏:“谁这么大放厥词,告诉我名字,我非得一个个教训过去,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戚禾抱歉道:“我瞧不见,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直接告诉严姐姐也不太好,还污了她的耳朵,所以让曲大哥注意些。”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姓名,曲梓珩却不会怪戚禾,反而因为自己疏忽了这点以及戚禾提醒他而连连道谢。之后严亦萱来找戚禾,戚禾也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没机会问,严亦萱闷闷地走了。船上的气氛变得极为古怪,详情便是曲梓珩离严亦萱特别近,堪称亦步亦趋,严亦萱则是离得远远的,让曲梓珩滚远点。“严亦萱你不识好人心!”“别离我这么近,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眼中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离我远点!讨厌!”曲梓珩较上劲,严亦萱非不让,他就非要杵在严亦萱跟前。严亦萱用轻功在船上跑,曲梓珩就在后边追着,气的严亦萱想跳江走人。“有本事你就跳,你跳了我就下去捞你。”“你有病啊,你又不会凫水你捞什么捞!”“那我跳下去让你捞。”一阵叮叮当当声音响起,想来是打起来了,安静的船上变得十分热闹,藏在暗中的护卫和装扮成商客的人竖起耳朵听热闹。林织悠悠地喝茶,挑眉道:“你的杰作?”戚禾替他将有些松散的发挽好,低声道:“只是说了几句见闻。”他靠的近,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了林织的面颊。林织未躲开,神色不变。戚禾胆子便大了些,轻吻落在师父的面颊上,又去寻师父的红唇。林织感受着他小心翼翼的亲吻,笑眼盈盈。他的唇瓣微张,从容地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戚禾痴痴地深入,同林织唇齿勾缠,这是在他和师父都清醒的情况下的亲吻,让他如何不沉迷。房间里的窗半支着,内中景色可以从缝隙中窥见一二。为了躲避曲梓珩潜行过来想告状的严亦萱下意识抓紧了衣袖,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严亦萱只看得见他们依偎的背影,那是远超师徒间的亲密。她慢慢发现那似乎不止是依偎,戚禾垂首靠的那么近,那姿态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有人忽然在背后出现,严亦萱下意识想惊叫,却被捂住了唇,被带离了这里。到了甲板上,严亦萱下意识拉着曲梓珩的衣袖,脑袋发懵地吸气呼气。“曲梓珩……我我……他……他们……林……小禾……”严亦萱几乎没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们可是师徒,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就糟糕了!严亦萱从没想过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只以为戚禾眼盲所以林织多宠着他,加上师徒二人年龄差距也不是很大,所以更显亲密,却没想到是这样。她看着曲梓珩脸色不变的样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你早知道还不告诉我?”“也没有早知道,只是有点感觉。”曲梓珩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有些意料之中。他早就感觉到戚禾对于林织有着极大的占有欲,他们初遇时,戚禾就有些对他微妙的不喜,尤其是他靠近林大哥时,为此曲梓珩还特地多多靠近,来验证不是错觉。不过那时候他没多想,只觉得是小孩对师父的依恋,可再见时情况不改反而越发严重,他但凡靠近林织一些,还没碰上,戚禾就会隔开他们。曲梓珩一直觉得古怪,不过没想到那个地方去,刚刚才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曲梓珩低声道:“这事咱们保密,别往外说。”“我还用你教,”严亦萱瞪着曲梓珩,发现她都快靠曲梓珩怀里了,赶紧退后一大步说,“别离我那么近!我可不想让人误会!”曲梓珩微恼:“你怕谁误会?”“谁喜欢你谁就误会呗,我们只是朋友,干嘛要靠那么近,我可不想别人来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什么女子都不喜欢!我……”严亦萱错愕:“你也喜欢男子?”严亦萱何止是不可置信,恨不得跳江跑走算了。“不是不是,我不喜欢男子。”曲梓珩头摇成拨浪鼓,比严亦萱还要惊恐。“管你喜欢什么,都和我没关系!”“可你喜欢谁和我有关系!”“怎么和你有关系了……唔……”严亦萱捂住嘴唇,下意识拍了曲梓珩一掌,运起轻功就跑。曲梓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他傻笑着摸了摸嘴唇,又表情痛苦地按住了胸口,严亦萱那一掌可没留情,拍的他差点吐血。“外边可真热闹。”林织舔着微肿的唇,声线沙哑。方才的气息他们也察觉到了,但因外边人看不见什么,所以没多开口。“他们性子一向如此。”戚禾仍觉不够,轻松地将青年抱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身上。与青年相比,少年的身形更具压迫感,他将人搂在怀里后并未急切地亲吻,而是声音低低地请求垂怜:“师父,再亲亲我。”林织看着少年的面庞,心中无声轻叹。这并非是不满,只是对情人手段的无奈纵容罢了。他这般,叫人怎么舍得不给。这么多性格各异的情人,被他养大的戚禾算是其中最温吞又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倘若他不言语,他的存在感极其微弱,可偏偏他极有心机,以这种方式缠着人的心。向来是他算计别人的心,唯独这里,是戚禾在算计他的心,他甚至能让人怜惜他的算计。无论是谨小慎微亦或步步为营,都是为了贪图他给的情。早些年兴许还有为了他的利,如此除了心便无其他了。他分明没有说过太明显露骨的情话,甚至到此刻都不敢莽撞地戳破,可他又分明无时无刻都在表露,期许着爱意。林织的手搭在戚禾的肩上,含住了他的唇。他的眉眼风情动人,眼盲的少侠却瞧不见。戚禾握着林织腰肢的手收紧,即使看不见,他也足够亢奋贪恋。他最敬爱最仰慕的师父,他最想侵入最想囚困的心上人。…………时间悄然流淌,转眼到了用晚膳时。严亦萱的椅子上仿佛有刺,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她谁都不看,闷着头吃饭。曲梓珩坐在她旁边,不停给她夹菜,严亦萱放在盘子里不吃,曲梓珩却固执的很,两人用筷子你来我往交锋,最终严亦萱输在了脸皮上,不好意思在友人面前这样胡闹,愤愤地扒饭。林织和戚禾都面带笑容地吃东西,并未开口说话。这夜他们依旧同睡,戚禾同样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睡前缠着林织要了个吻,便心满意足地揽着林织入睡。次日,林织好好布置了一番,等着客人前来。他并不打算告知严亦萱和曲梓珩海烨的身份,只说有客人来访,对方身份并不太光明,让他们去屋里避一避,以免被人误会了。严亦萱和曲梓珩自然是不怕被误会,但听见林织话语见都是为他们考虑,也感动地依了。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回房间,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林织唇角微微下压,这代表他的情绪不算很好。戚禾也不自觉皱起眉头,这是蛊师的腰铃,准确的说是苗寨银饰的铃声,并不是特制的蛊铃。一道紫色身影落在了甲板上,来者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外貌出挑,杏眼柳眉,给人一种活泼俏皮之感。她梳着同中原女子不同的发髻,上身是苗疆的短衣,露出胳膊和肚脐,下身是及膝的短裙,身上缀着大大小小的银饰,腰间别着短笛。严亦萱第一次瞧见这样算是露骨的打扮,忍不住多看两眼。深浅交叠的紫色以及绣纹让人一瞧便知道少女的出身,她的右臂上有着黑色的臂钏,但细看会发现那是一只盘旋的小黑蛇。因为得知林大哥的身份,面对眼前的蛊女她倒是没有太紧绷,而且在心里也猜出了她的身份,曲梓珩亦然,他没顶着姑娘瞧,只是让看漂亮姑娘的严亦萱回神。“我来啦舅……”时隔多年终于看见舅舅真人而不是书信的林棠很激动,看见舅舅身边还有陌生人后,急忙停住了话语,亡羊补牢道,“就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啊。”在场之人沉默,林棠尴尬笑道:“是不是太生硬了点?”曲梓珩和严亦萱默默点头,林织开口替她解围:“这二位是我的友人,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必顾忌。”林棠松了口气,跑到了林织的面前,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那就好那就好,舅舅我可想你了,这么久没见我,你有没有想我呀?”那日他们出了寨子后,林棠就只能收到书信和礼物了,她离开寨子来闯**江湖的时候是为了寻舅舅,但她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得知舅舅没什么事后就没急着寻了,但心里还是惦记的。曲梓珩和严亦萱无意打扰,和林织他们说了声回房了。“一晃眼,我们棠棠都这么大了。”林织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模样变了些,性子倒是没怎么变。“舅舅也和从前不一样了,更好看了,还有小禾哥哥也是,让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林棠看着身边比她高许多的少年剑客,有些感叹,以前小禾哥哥还和她差不多高呢,转眼就长的这么高大了。“而且我还听说了你在比武大会上的威名,你真厉害!”林棠夸奖着戚禾,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往后望,说:“舅舅,这次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只是我等不及跑的很快,他应该也马上就到了。”“他和中原人不一样,和我们也不一样。”林棠的语气欢快,话语间的意味又让林织心里皱眉。他不希望严亦萱和曲梓珩搅和进烂事里,自然更不想林棠蹚浑水,他甚至觉得自家单纯的小丫头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也是他的疏漏,他派去的人只是为了防止林棠出事,却也没让他们事无巨细地向他回报,江湖本就是要自身闯**,林织没打算拘着,没想到却让个麻烦靠近了林棠。“他人很好,救了我一次,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他说要来找舅舅你谈事情,我肯定要跟着来,不过舅舅不是我和他说的你和小禾,你嘱咐过我不能说,我谁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说他对你们没有恶意,想要和你们合作。”林棠说着拉了拉林织的袖子,看着他的脸色,生怕他不高兴。她一动身上的铃铛也跟着动,悦耳动听,娇憨模样仍如幼年时那般。戚禾冷不丁说道:“若是我们对他有呢?”海烨想要用药培养圣教势力,这对于中原武林来说大大不利,他们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云虚道长也是这个意思,可他也不愿意见中原武林因一张药方而引起腥风血雨,让戚家的惨事重演。可是趋利是人的天性,这等珍物只要有人知道必定藏不住,虽然他们现在打算和海烨合作,但药方一事,他们必定有摩擦,这不是几个人之间的事,而是武林大事。林棠一愣,望向了舅舅,见他默认,顿时着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见自己说的人来了,便没再开口。来人一副中原人打扮,戴着斗笠,遮住了样貌。当他掀开斗笠的时候,林织便明白林棠说的不一样是为何。海烨的眉眼并不是传统的西域人的轮廓,但他有一双碧绿色的眼,宛若上等的玉石。“林兄、林少侠,闻名不如一见,久仰。”海烨的中原官话说的极好,问候的方式更是中原人做派。他明知道戚禾的事,却也没有这么点破。打完招呼后他才对林棠笑道:“你跑的可真快,我都追不上你的影子。”林棠想着戚禾刚刚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也没有和往常那样和海烨笑闹,只是傻笑了一下。海烨眯了眯眼,看向了带着同样的笑意却都格外冰冷的师徒,笑着进行解释。“为了避免误会,我便没有在信上细提,我认识阿棠在得知你们之前,还望你们切勿误会。”海烨的言辞诚恳,林棠犹豫了一会儿说:“舅舅,他的确没有问过我你们的事情。”林织轻轻带过了这话,并不想在林棠面前讨论什么信或不信。就算海烨是在知道他们之前认识林棠,海烨不好好在他的西域待着到中原来结识了蛊教圣女,再想着五十年前圣教与蛊教勾连中原魔教入侵中原武林之事,他的动机就很难清白。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海烨并没有带任何下属前来。林织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并未对他这诚意有什么表示,只请他屋内一会。林棠知道他们三个有事情要商量,没有跟进去,在门外不远处发呆站着,梳理思路。她讨厌太过复杂的事物,对着远处的海叹气,有些不知怎么办,低头看着手臂上的小蛇,摸着它光滑的鳞片,低声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她又叹气:“想你也不知道,真头痛。”屋内,林织、戚禾与海烨详细地商量了这次的合作。他们都清楚,赤羽门这次摆这种阵仗,一定会动手,海烨会为他们提供一些名单,也会帮忙对付赤羽门,他要的报酬就是那株冰玉莲。林织答应了,三人又商谈了些细节,这次的合作便这么敲定。海烨的长相太引人注目,此次他不会与林织他们同行,只打算在暗处。林织自然不会让林棠跟着海烨离开,在林棠开口之前让她留下。林棠一向听舅舅的话,没多犹豫就点了头。话别时,林棠听见海烨问她:“见到你舅舅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见你一直心事重重?”林棠心头一跳,垮下脸说:“舅舅想让我回去,可外边这么好玩,我不想回去。”“可能他也是担心你安全,可惜了,本来还说想邀请你到我家去做客。”海烨那双碧绿的眼眸里流露出惋惜,林棠叹气,苦闷更明显了。戚禾将他们的话收入耳中,转告给了林织。林织点头:“还算不傻。”他本是担心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头扎进情海里听不进别人的话,好在林棠还拎的清。船在次日上午会停在港口,骑马小半日即可抵达钦鹤谷,洗剑会也是后日正式召开。这种盛会通常会提前半个月发帖,避免有些人赶不到,钦鹤谷这次的时间卡的很紧,不过人家以小打小闹试试作为理由,倒也能说得过去。林棠本想在戚禾那里问清楚事情,可见他们不说,干脆也不问了。下了船骑马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林棠才发现她是人群中的异类。不仅仅是她的张扬,舅舅和戚禾共乘,那名曲少侠和严女侠同行,只有她孤身一人骑马。严亦萱本也不想,但曲梓珩死皮赖脸说要贴身保护她,严亦萱勉为其难才同意了。进入钦鹤谷后,周围的江湖人士多了起来,因为这次洗剑会邀约了各路人士,包括赤羽门和问缘派,因此鱼龙混杂的很。不过纵使如此,林棠在其中也打眼的很。苗疆妖女这样的议论没有停歇,林织和戚禾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见他们和林棠一起,更是坐实了他们蛊师的身份,见他们如此不遮掩,笑话比武大会第一名是个魔教中人的声音越发大了。不过说归说,也没人敢跑到他们跟前来闹事,正派人事杀人还得师出有名,魔教中人可不顾忌这些,他们可不想找死。到了客栈,房间已经不多了,只有三间上房空着,普通一些的都被订完,剩下的就是大通铺。“那我一间,舅舅你和小禾哥哥一间,曲大哥和严姐姐一间。”林棠开口,自我觉得分配十分合理。“等等,我为什么和他一间,我和你睡一间吧。”严亦萱说完,又有些后悔。她虽然不觉得林棠会害她,但是对蛊师还是有些忌惮,很怕睡着后**爬满了虫子,场景让她想想都头皮发麻。“你们不是夫妻吗?”林棠有些迷茫,看向了林织,眼里写满了困惑。严亦萱羞恼:“谁跟他是那种关系!”曲梓珩嘴都快笑歪了,说:“可以是,我们一间房,我打地铺,守着你睡。”“我才不需要你守着,别小瞧我的武功。”“没小瞧,可我需要守着你才安心。”曲梓珩还记着戚禾的话,生怕谁惦记上严亦萱欺负她。曲梓珩说的这么直白,严亦萱丢下句“随便你”便不好意思地往上走了,曲梓珩追了上去。“他们感情真好。”林棠有些歆羡地说,虽然这两人吵吵闹闹,但这种欢喜冤家的感情也叫人羡慕了。“对了舅舅,我出门前我娘叫我问你,若是定下来一定要带回寨子里让她瞧一瞧,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舅母吗?”林棠很是困惑,不应当啊,在她心里舅舅可是很让人喜欢的。而后她更困惑了,她明明是在和舅舅说话,为什么小禾哥哥对她笑的那么温柔,笑的她浑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