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织依旧睡在了主卧里,在精力不足的情况下早早歇息。阴气缠身容易多梦,今日也不例外。林织的梦依旧混乱古怪,在现实里算得上是荒诞的事情在梦里却无比顺利成章。林织甚至梦到了他和连清的婚礼,特处部的那些人纷纷来恭贺,连他先前见过的回头客汪明亮、以及他撞了红艳煞的好友徐苓春和徐苓春的丈夫都来了。黑猫三叔如人一般独占一个座位,双灵一边给它喂吃的一边祝他们新婚快乐。他穿着白色西装,眼前是垂眸看着他的连清。司仪似乎说完了长长的祝词,场面进入到了互相交换戒指的环节。和一般的钻戒不同,这是一对银色男士对戒。上面雕刻着荆棘与花,花纹精美繁复。连清的表情格外认真,专注地为他戴上了婚戒,随后期待地伸出了他的手。林织笑着为他戴上,戒指在光下闪烁着光泽。睡醒后,林织想到梦里的内容,忍不住低头笑,不是觉得幸福甜蜜,而是单纯被逗笑。他不太看重这些仪式,也没有幸福一定要外露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可能在**后的某个清晨,爱人拿着戒指向他求婚,都比在这种仪式上交换戒指来的记忆深刻。林织的性格算不上张杨,甚至有着惯性藏匿某些信息的内敛。睡意彻底消失,林织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准备起身洗漱,却感觉到了手指上轻微的异物感。他抬起左手,才发现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纸雕的戒指,和梦里的样式如出一辙。林织在光下看了一会儿,用手转动了一圈纸雕戒指,打开了放置着连清手指的盒子,果然,这根断指上也有一样的物件。戒指?连清为什么突然送这个?如果连清有着完整的属于他自身的记忆,应该知道他所说都是谎言,他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相爱自然也是无稽之谈。那么他想起了不属于他这个碎片的记忆?还是说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觉得他们是恋人,所以应该有戒指,所以梦里才会出现那场奇怪的婚礼?从最初的接触来看,连清确实对他没有一点怀疑,甚至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这个世界因为他还未见到他的执念所以才继续运转,林织笑着轻叹,将盒子盖上,取下了手上的戒指放在了口袋里。他要去洗漱,纸雕会被弄湿。01暗自摇头,做鬼就是这点不好,送的东西都是纸扎的,没办法,谁叫主人没有陪葬品呢。主人的钱都在哪?哦,都在宿主手上,那没事了。洗漱好后林织简单吃了点东西,开始收拾背包。车票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双灵会来接他。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偏南方的琼岛,他们要去机场。双灵还是几天前差不多的打扮,短袖短裤,怀里抱着黑猫。黑猫似乎发现了他身上的异状,微微弓起身体。双灵边给猫顺毛边说:“林哥,那边热的很,紫外线很强,你带没带防晒霜?”林织摇了摇头,双灵道:“我带了两支,到时候借你一个,林哥你这么白角质层看起来也很薄,别被晒伤了。”林织没有推辞,笑道:“好,谢谢。”这一次出发的人员不止有双灵,还有另外两个特处部的工作人员,两个都是男人,一个穿着棉质T恤穿着大裤衩,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自我介绍叫顾行,另一个叫陈讯,坐卧的姿态像是军人。陈讯的身上有一种林织不太喜欢的气息,不是阴邪,恰巧是因为太正派。从一路的交谈里林织得知陈讯和双灵他们不同,他没有阴阳眼,却是天生克制邪祟的纯阳之体,为了避免行动出意外,部门特地将陈讯借调参与这次琼岛之行。他们乘坐的不是普通航班,车子到了地方就能起飞。顾行补眠陈讯话少,在这种氛围下双灵也不说话,林织安静地在手机上处理着事情。和金店那边沟通好后,林织关掉了手机。纸雕的戒指他自然是没再戴上,和连清的断指放在了一起。窗外碧空无垠,飞机飞过留下痕迹。“何医生,你在发什么呆?”一只晃动的手唤回了何听的思绪,她收回看着尾迹云的视线,对着眼前的护士笑了笑。两人随意笑谈了几句,何听问道:“中午送来的那个3床病人怎么样了?家属来了没有?”因为是最近一场手术,何听对送来的头破血流的男人还有印象。是救护车从废弃的老院区那边拉来的,头颅上的伤口成因有些复杂,有撞击伤有坠落伤,不过身体素质还算强硬,何听成功把人救了回来。何听记得他也不单单是因为他的伤口,还是因为他受伤的地点,何听小时候家就住在老院区附近,经常会去那里玩耍,老院区那片墙承载了她童年的回忆。可后来老院区那边出现了恐怖事件,有人持刀在那里捅死了几十个人,这件事情出来后来医院的人都变少了,后来医院又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闹鬼流言,于是在某一年医院就关门了。城市在不断发展,那片地方却越发破败,何听家也在医院关门不久后搬离,今天骤然听到老院区的名字,一下勾起了她的回忆。关于男人受伤的原因,她倒是没有多想,一个地方偏僻之后总会有人拿来干见不得光的事,兴许那个人惹了什么人什么事,就被打成这样了。“何医生你记错了吧,3床病人昨天就出院了。”“我是说今天中午送来的那个,头破了的男性。”护士疑惑道:“没有啊,今天中午你没有手术啊。”护士不似作伪的神情让何听心里一颤,她表情有些古怪道:“刘姐你跟着我做的,怎么就忘了?”“我还没老年痴呆呢,不信找记录。”护士不满地嘟囔,立刻去翻记录。护士找到了记录,强调道:“看,没有啊。”医院的程序繁琐严谨,别说是一场手术了,连一些耗材都会记录在案。何听不信邪地翻了几遍,皱着眉去问了跟手术的其他人,那些人也都纷纷诧异,表示没有印象。“何医生,你是不是累出幻觉了?”“何医生,不然晚上我们换个班,你好好休息一下。”何听不相信那是幻觉,病人的伤口触感那么真实,而且她就算是累病了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吧?何听去问了病房其他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听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怎么可能?何听完全心神不宁,她没办法再工作,和同事换了班以后,她有些空茫地离开了医院。午后的阳光晒人,她在前方走着,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的影子轻微摇晃,如同血肉蠕动。与此同时,废弃的老院区前,队伍内的氛围格外紧绷。林织看着破败的医院招牌,神色冰冷。一个小时前,飞机落地琼岛,在和这里特处部的人汇合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但还有数十分钟车程时,林织发现代表连清躯干的定位点消失了。林织第一时间以为是01出了bug,但01仔细排查后发现地图没有出错。01的权限高于小世界的玄术,没有人能蒙蔽它,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不知道什么东西融合了连清的躯干,于是数据判定这部分肢体不再属于连清,所以定位消失了。林织和特处部的人在废弃医院里搜了一个小时,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这里是存在着很严重的阴气和怨气,但是没有连清的躯体。这次特处部行动的负责人是顾行,但大家却一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青年。他时常带着笑意给人感觉温和的面庞面无表情,身上的气息不算凌厉霸道,却让人看了打心底里发寒。双灵硬着头皮问:“林哥,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她的手指不安地抓紧了猫的毛发,忍不住想起了某一次行动的遭遇,她当时一个人误入了穴窟,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有走到她觉得可以松口气的地方,无意识抓到一缕白色的蛛丝后,她才发觉她一直在蛛王的网里。以为是安全无害的地方,其实处处是杀机,她当时心里如坠冰窟浑身僵直的感觉,和此刻如出一辙。“先在周围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发生异常时间,晚点我会尝试用别的手段找他。”林织一直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即使此刻心里充斥着怒火,头脑却依旧冷静。现在的太阳太大,又有阳气充足的人在身边,不太适合与连清沟通。特处部的人在废弃院区旁进行了布置,分散开进行信息搜寻。这片地方大多荒凉,几乎没有可用的监控,只能不停找人打听。又走过一户人家,林织站在背光的楼梯间,忽然有些想抽烟。他没有烟瘾,但这个时候似乎需要一点尼古丁来平复心绪。林织脾性并不暴烈,大多数情况下他冷静到近乎冷漠,对世界的所有人所有事呈现某种‘与我无关’的漠然,所以他会被极端的热烈与爱意打动,那会让他感觉到鲜活。林织很少发怒,即使是不喜欢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浪费情绪,那些成为他踏板的失败者,他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结局而欢愉。他从来不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人,他的世界只有利益,看人只看能从中榨取几分好处。最开始对爱人感兴趣,也是因为他符合他的喜好,为他提供了情绪价值。于是第一次的离开他也没什么不舍,对方喜欢他,他把人当**也不会愧疚。可情随事迁,他已经将人纳入了自己的领域。楼梯传来脚步声,是顾行从一户人家出来了。男人懒洋洋的,头发略长显得人有些潦草,不太出挑的五官上总是带着睡不醒的困倦,只是那双眼里偶尔闪烁过的精光,让人察觉他并不简单。顾行问:“来根烟?”林织点头,道了声谢。他将烟夹在指间,打火机的火焰挑动,他的唇间吐出烟雾。顾行一边抽烟一边说:“也不用太着急,你肯定能找到。”林织当然清楚,只是不知道顾行为什么那么笃定。顾行见人看他,便道:“你应该不知道,他算是我师哥,你鬼气缠身,却又带着他的珠串,他最忌讳别人碰他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缠着你的鬼是谁。”顾行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这也是他虽然从没在连清身边见过这人,但不怀疑他说的话的原因。如果这人说的是假话,被连清养了二十多年的菩提串这人戴不了,睡在连清棺材旁不出三天就要暴毙。可这人还只是不算严重的阴气入体,说明他那位好师哥确实很宝贝这人,还控制着鬼气不放肆蔓延。想起从前他画符还不精通的时候,羡慕师哥画的好,怀疑是师哥的笔好,偷偷把人毛笔拿了,虽然他又还了回去,但最后得了一支笔和三百张黄符课业的事,让他彻底明白了师哥的领域性和报复心。之后师哥家里出事,因为身体进了佛寺,再相见时人好像越发冷漠,一副无牵无挂的模样,最后为了复仇兼具普度众生而死,也一点不让他惊讶。只是天才的逝世总是让人唏嘘,顾行以为按照连清的性格,应该早就魂归天地,没想到他竟然因执念化鬼,既然如此,他一定会让他对象找到他的身体。出于好意,顾行还是提醒了一下:“你最好去寺庙或者道观待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好点再和他接触,不过这样来回拉扯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你自己掂量掂量。”顾行是不打算提驱鬼这件事,人家小情侣愿意他又何必插手,虽然最重要的是他打不过连清,人活着的时候都那么变态了,死了还得了。还是人的时候起码能沟通,死都死了就没法交流了,那他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多谢你的建议。”林织掐灭了烟,继续去打听消息。他的手指摸着触感温润的珠串,心情好了一点,是因为顾行说的话,却不是因为那句‘肯定能找到’,而是来源于他不必言明,熟悉连清的人从细节里知道连清对他的爱意。调查的过程并不顺利,大多数人说没发生什么事情,有一些人说知道,却说的完全不沾边的事,但也有少数几个说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顾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带走了它,但带走它的玩意力量很强,竟然可以蒙蔽人的感知,少数听到了声音的人都是灵感较强的人,没有被影响。”能对一定范围内的人和事物造成影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鬼怪可以做到的事情。怀着谨慎的心,大家从救护车的线索出发,去往离老院区最近的医院,并且调查了沿路的监控。如他们所料,不久之前的监控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不是没有录到,就是损坏或者重复或者模糊,即使是现代科技的超清镜头,也无法捕捉到诡异的磁场力量。天渐渐黑了下去,路边的灯柱亮起。何听从客厅走到厨房,饭已经熟了,她准备炒菜。她早就想好了晚上要吃什么,炒个青椒肉丝,再煮个菠菜猪肝汤。可她进厨房的时候,却发现她放在碗里泡出血水的猪肝不见了,连之前切好腌制的肉丝也都不见了,篮子里的青椒和菠菜还在,表明她确实买过菜。何听有些空茫地站在厨房里,又一次对现实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她弯腰打开橱柜,发现自己确实少了一个大碗和一个盘子,就是她用来泡猪肝和腌肉的两个碗碟。不是她的问题,她根本就没有出现幻觉。何听没办法在厨房站下去了,她越想越害怕,想到那个不存在的患者,心里更是恐慌。她打开了客厅所有的装饰灯,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之后,她决定去朋友家住一晚上。她急匆匆地拿着钥匙跑出门,连灯也顾不上关,自然也就没看见她的身后不自然存在的阴影。何听关上了车门,发动了车子。她心里不安,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她的背后正跟着一辆车。下午的时候林织他们就查到了医院,发现了医院监控被干扰过,但线索也就断在了这里。直到黄昏降临,断指为林织指路。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并不是前面那辆车,只是在两车擦过的空档,断指突兀地转变了指向,明眼人都能发现不对劲。何听的朋友住在九公里外,她没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在外边找了个车位停,锁了车门后往里走。突然出现的几个人把她吓了一跳,身上蹲着一只黑猫的少女对她安抚性笑了笑,然后亮出了警察的证件。“你好小姐,你可能牵扯进了某个案子里,我们需要你跟着我们回局里调查。”少女的旁边是个穿着大裤衩满脸困意的男人,另一边是个好看到仿佛明星来走秀的青年,三个人的画风极其割裂,让少女手上的警官证都显得儿戏。不过后边一个寸头军哥和其他几个便衣似的大汉,又显得情况很可靠。何听刚准备点头,就见眼前人都变得紧绷。睡不醒的男人睁开了眼,手里出现一张黄符,在他的念咒声下在空中燃烧。少女则是拔出了枪,其他人也严阵以待。何听感觉不对劲,忍不住跟着回头,看见了毕生最为惊恐的一幕。她的影子无比臃肿,从里面爬出了一个怪物。中午那个病人的头颅下是明显不合尺寸的身躯,而这具身躯也没有合适的四肢,明明是成年男人的身体,手脚却像几岁的小孩,如同萎缩的怪异肉突。何听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双灵立刻把人扶住,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林织的声音。“枪给我。”双灵下意识地遵从,把枪抛给了林织。下一瞬间,驱邪子弹精准打中了怪物的头颅。握着枪的青年并没有停手,连开了数枪,避开了男人的躯体,打在了怪物的头和手脚上。“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从属于我的身体里离开。那不是纯粹的爱情独占欲,掺杂了不容置喙的主人姿态,来源于林织并不正常的身体洁癖催生的掌控欲。在维护爱人的身体之外,他也在维护他的所有物。在我爱上你时,我是你躯体的第二支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