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被対面挂断,在响了几声提示音后归于安静,宽敞的审讯室内变得越发冷寂,冷得让赵青恍然回到了被鹦鹉用那把漆黑的匕首刺入脖颈的时候,麻木的神经被灌入了烧开的铁水,滚烫地浇过他的心。原本习惯于忍耐着疼痛的身体不禁微颤了一瞬,随着通讯器屏幕的熄灭,赵青的心也跟着沉入深渊,埋没在那不见天日的淤泥之中,连轻喘的呼吸中都带着一股腐败颓然的气息。既已知道了真相,预见了结局,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多的不甘和偏执?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闭上双眸,将“再打一次”的无用请求咽了下去,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残酷刑讯。周立言坐在轮椅上滑了过来,他欣赏着眼前的佳作,可惜赵青身上的血迹还不够多,伤口还不够深,伴随着的惨叫声也不够浓烈,甚至可以说是寡淡,连半句哭饶喊疼都没有,让人平白少了许多乐趣。他黑着一张脸目露高傲地说道:“能亲身体验一轮刑讯药剂的功效,作为一个合格的试验品被录入我的测试档案之中,可以说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并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让我亲自动手。”赵青対此不予理会,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此时占据上风的周立言被忽略得十分彻底。赵亭渊在一旁抱着胳膊,笑着打圆场道:“周教授别费心了,他不懂这些,佣兵向来都糙得很,你快点审吧,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想早点回去睡个养生觉。”赵青气息沉稳,心无波澜,幸好上次的地星之行后,他特意留下了一些资料存档在暗鸦内部,包括事情经过的记录和一些情况猜测,肖覃、老鹰他们如果有心查探,应该能发现赵亭渊不対劲的地方。保持运转的暗鸦兵团是一个成熟的组织,团长的位置并非永久不变,无论有他没他,只要成员们足够勤勉和自律,暗鸦都能屹立在佣兵界的上层。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团员冲动行事,头铁冲上来和天星帝国武装部硬碰硬,如果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曾经山豹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案例。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佣兵们的冷静和镇定,别像他一样眼瞎心盲,从空中跃进了敌人精心织成的罗网之中,临死前还要被挂掉通讯,团长的面子一点都没留下。周立言拿着针剂在赵青的身上找到了一处满意的地方,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狰狞,唇角勾出了一抹大仇得报的笑意。此时,审讯室的灯一下子全部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瞬间席卷整个空间,大门处传来一丝响动,似乎有其他人进入了审讯室中。周立言愣在了原地,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战斗经验丰富的赵亭渊早已摆好了战斗的姿态,但他同样没来得及大展身手,身体就彻底僵硬在了原地,和周立言的反应没有什么两样。一种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强大压迫感扼制住了他的全部活动,赵亭渊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因为恐惧而干哑,身体因为杀意而桎梏,思维因为震惊而产生了几分停滞。没过一会,黑暗的审讯室内发出了几下不大不小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中交手,但很快就结束了战斗,又像是有人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审讯室内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是谁?在一片安静之中,赵青感受到有人从他的身后靠近,一只手拂过他的肌肤,按在了他腰侧,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确定这是不是在做梦?不是已经挂断了他的通讯,连一句都不想说了吗?不是已经成为了武装部副部长,升官发财死团长了吗?不是口口声声说着毫无关系,断绝一切过往了吗?赵青摸不清这名男人的想法,他被摸上敏感的小腹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又是想玩什么把戏,欲擒故纵,□□逼供?他忍不住嗤笑出声来,嘲讽说道:“苏副部长,你平时玩得还不够吗,竟是喜欢用这种强制性的姿势?希望我的手能撑得住两个人的重量,别扫了你骑马的兴。”苏越扶着团长的身体往上托举了一点,一只手将他精悍的窄腰半揽入怀,另外一只手去解开他手腕的束缚。那里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如果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恐怕皮肉都会被剥离撕裂开来。苏越没想到团长的心这么野,连那种姿势都能想到,他没说什么,动作利落但温柔地将人从吊具中放下,片刻后,赵青整个人落在了他的怀中,缓缓靠在了他的肩上。苏越声音镇定地提醒道:“如果杀了我,就没人带你出去了。”赵青闻言有些遗憾,讪讪地放下了准备触碰到鹦鹉脖颈处的手,即便手骨伤势严重,但要拧断一个人的脖子还是不难办到的。苏越用从周立言身上找到的钥匙,将团长身上的刑具一一拆除,他用外套将人简单裹好,抱起走出了审讯室,外边也是一片漆黑,整座武装部大楼陷入了断电停转的状态,并且像是被临时清场了似的,没有丝毫动静。不远处,有紧急报警声不断回响,落地窗外也能看见有武装车辆依次抵达现场,这些都是天星帝国武装部的警戒后备力量,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真有一天能遇见名孤身擅闯办公大楼,还成功造成了极大破坏的人。赵青看不懂鹦鹉的情绪,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唇边划过许多或是直接,或是委婉,或是试探的问题,最终,他朴实无华地哑声道:“你想做什么?”想做什么?苏越曾经无数次自问过,他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需要做好什么样的准备?必须完成什么样的工作?明明刚步入正轨,取得重权,步步为营,渐渐深入,但所有的周密计划、未来预测、人生安排等都在某一个瞬间截然而止。他侥幸重活一回,上辈子循规蹈矩地死得其所,这辈子想任性一次后再拥抱地狱。苏越垂眸看向了怀里的人,目光所及便是缘由,他低声回道:“想送你出去。”赵青忍着无数伤口的剧痛,冷声道:“是要换个地方继续审?难道这里的道具还不够多吗,你准备带我去帝国酒店的地下七层?还是传闻中的帝国酒店顶层奢华套间?”苏越不禁笑了一下,道:“团长,你懂得真多。”赵青嗤笑一声,道:“你还叫我团长?”苏越声音低沉道:“我还没退团,叫叫不犯法。”赵青懒得纠正,他不经意地手放在鹦鹉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强有力跳动着的心脏,突然开口问道:“他们说在山间别墅的时候给你下了大量的药物,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有什么不良影响?”苏越的思考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在赵亭渊别墅里发生的一幕幕画面,继而反应过来他竟是无意识地中招了?大概是武装部新研发出来的某种药剂,想必是出自周立言之手,因为是第一次使用,所以他还没能产生足够的抗药性,等到下一次应该就不会有这样大的效果了,只是不管怎么样,都会加速断掉特殊药物的严重后遗症并发。苏越心中暗暗叹息,本来时间就不多,这还被拉快了进度,他不会将一切缘由都归结为药物控制,药物只是影响了他的选择,而不是帮他选择。他平静地回道:“大概能猜出是什么药,不过没关系,问题不大。”赵青将信将疑,但是从鹦鹉沉稳镇定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将疑问放在心底,他把这个重要的信息说出后,转而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周立言和赵亭渊他们怎么了,你们是在演戏,还是在内讧?”苏越无奈道:“你问得这样直接,就算我回答了,你会相信吗?”赵青沉默了几秒,他不得不承认,対于鹦鹉的话,他已经不敢轻信了。苏越把人带出了武装部的大楼,穿过一旁的巷子,来到了一片空地上,那里紧急停着一架飞行器,驾驶员是一个赵青没有见过的青年,面容陌生,身材高瘦。苏越介绍道:“他是君太白,会送你回暗鸦基地,同时他也是南星种植园受害者的遗孤,知道很多武装部的内幕,将来可以在星际联盟指控天星帝国的各项罪行时充当证人,所以别太难为他。”赵青扫了君太白一眼,见那人面色苍白,看着鹦鹉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模样,他缓了缓神,帮那名青年问出了心里的问题,道:“你把我抓过来还没几天,又打算把我救出去?”苏越笑了笑,道:“卧底总是反复无常,心思难辨,团长你不是见识过了吗?”赵青凝视着他,道:“那你呢?”苏越坦然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赵青稍稍皱眉,一时拿不准这是武装部准备的最新剧本,还是鹦鹉另有隐情?只是他现在无力干涉,只能任凭摆布,如果能顺利回到暗鸦才能展开下一步行动。苏越给了君太白一个眼神,逼他连夜带赵青离开。既然选择了毁掉所有的准备,那就只能用命填补那些窟窿,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就只能选择将武装部埋葬在今夜,苏越打算强行找到关键证据传送出去,为日后星盟対付帝国放下至关重要的奠基石。他大概会比上辈子还要短命,原本的计划全部推翻重来,虽然迫不得已放手一搏,但至少有始有终,问心无愧。飞行器起飞之前,苏越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团长,你有想过和我一起去看看雪,堆个雪人吗?”赵青眼底带着几分疑惑,他道:“我没有那样的兴趣爱好。”苏越委婉地暗示道:“可你在梦里和我说过那样的话,我还以为是现实中你说过,但是我忘记了。”上辈子也算是一场前世的梦,他这不算瞎扯。赵青犹豫了一下,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些在**说过的荤话情话,但也许是看在今天鹦鹉表现良好,不管怎么说都是救了他一命的份上,暂且将以后是否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放在一旁,他认真地回答道:“如果我真这么说过,那大概是我想回到那个冬天。”苏越不明所以:“?”赵青阴冷的眼神中没有多少柔情,他开口道:“回到和你确定关系的那个冬夜,一切最初的开始,然后把你抓起来关着,省得到处惹是生非。”苏越:“……”他就不该多嘴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