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了◎贺忘在车里沉默地坐了许久,视线一直落在怀烟的房间,可是窗帘合着,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房间里的景象,更看不到想看的那个人。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节突起,清晰的青筋脉络顺着手背一路延伸到衣袖里,如同木偶失控的线。直到天蒙蒙亮,他才调转方向盘离开。他没有去医院,而是回了位于怀烟楼下的住处。贺忘名下的房产很多,除了地址不同,每一处都大同小异,清一色简约到了极点的装修,多换几个地方就会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只有这里不一样。这里有怀烟存在的痕迹。公主殿下擅长让周围的一切都跟着他转,房子也不例外,来了几趟,屋子里就多出了很多东西,有他带来的,也有贺忘为他买来的。贺忘垂眸,拿起随意搭在沙发上的、怀烟落下来的外套,指骨慢慢用力。根植多年的嫉妒让他失控了,可他不是一时冲动。公主殿下或许会害怕他,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住处没有消毒用品,贺忘直接让他的医生过来。大年初一被叫来上班,医生心里不是不感谢的。不过看到老板的伤势,医生立刻拿出了最敬业的态度,问道:“您这是碰到什么意外了吗?”贺忘的衣服上有血,医生不是看出来的,而是闻出来的。不止有贺总的,还有其他Alpha的血,还有一丝残留的Alpha信息素。一般这种情况,不是打架斗殴就是车祸之类的事情,考虑到贺总的性格,医生下意识就把打架这个选项划出了选择栏。贺忘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医生:“……?”……嗯?贺总平时是冷淡,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贺忘垂着眼皮,漠然地解开了几颗衣服纽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恢复?”公主殿下要他伤好了才能去见他,贺忘不擅长医疗健康这方面,也没办法自己估测,只能交给医生来判断。医生眼睁睁看着这位平时穿衣服都穿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遮掩得滴水不漏的贞洁烈A贺总露出了胸膛,震惊到嘴巴不自觉长大。“……”OMG,医生一眼就辨认了出来,他身上的伤势都是打架打出来的。天哪!贺总打架了!天哪!贺总居然还会打架!谁能想得到,医生认为最不可能的选项居然就是正确答案!医生震撼到掉线,贺忘扣好纽扣,又看了他一眼,森冷的视线又把医生给冻回了神。医生:“……”贺总的腰腹有一些很深的淤青,一看就知道和他打架的人下了重手,脖颈下方还有一道被划破的伤口,从伤口形状来看,医生猜测凶器应该是碎玻璃片之类的东西。这个伤口的位置实在不妙,如果划得再深点,医生可能就不能在这里看到贺总了,他应该躺在医院里。也不知道和他打架的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这么不要命。医生检查了一遍,不放心地说:“您要不要再去医院拍个CT?”这种伤势,医生很担心他内脏会出现什么问题。“不用。”贺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医生想了想:“您的伤势不算严重,恢复也能很快恢复,如果是淤青什么时候消失,那我也不太好说,至少也得要个半个月吧。”话音刚落,医生看见贺总慢慢皱起了眉,唇角虽然还是平直的,却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快。啧啧,医生心里直称奇。就还挺稀奇的,哪怕他参加国际金融会议,都未必会露出这样困扰的神色。医生给他消毒清理,整个过程里,贺总的眉毛一直皱着,就没舒坦下来过。消毒结束,医生听到聪明一世的贺总面无表情地问出了一个近乎愚蠢的问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好得更快?”医生:“嗯……”合着这么长时间您都在琢磨这个呢?医生委婉地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贺忘没再说话,下颌线条收成一条锋利的线。在贺总漫长的沉默里,医生隐隐约约琢磨到了他的意思,这位总裁好像在质疑他的专业能力。医生就挺冤的。呵呵,万恶的资本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医生做好本职工作,回家继续过年,偌大的平层里恢复如常。空空****,寂静无声,这才是他二十多年来的生活常态。贺忘僵硬地摸了摸脖子上贴着的纱布,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他应该执行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如同机器一般精准专业高效,永远不知道疲倦,可是他又真切感觉到了深深的茫然和虚无。没有意义,不在怀烟身边,他做什么事好像都没有意义。贺忘从不后悔,却又不由自主地设想,如果没有这次意外,他现在应该在怀家的别墅里,和公主殿下一起,等待即将到来的午餐。公主殿下说,这是他亲自按照每个人的口味安排的盛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特意靠了过来,于是他身上那缕被暖气和柔软的毛衣氤氲得暖洋洋的花香也一并飘了过来,环绕在了贺忘四周。他眯了眯眼睛,狡黠地笑着说,看在你是我未婚夫的份上,我有多给你安排一道菜哦。贺忘难以呼吸。短暂的分开是有必要的,可他依然难以忍耐,离开他的公主殿下,他会过敏。·相较于贺忘,池照的伤势其实要更严重一点。他一动手就知道了,他是练过的,贺忘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而抛去技巧,只论原始的力量和速度,贺忘还要比他高一点。所以大过年的,人家过年,他去医院。从医院回来,池照给怀烟打了电话。“哥哥,”池照刚开口,声音就哑了下去,“我想见你。”池照这种语调,怀烟也是熟悉的,受了委屈就会这样,要哭不哭的,如果是小时候,池照还会过来攥住他的衣服,一声声喊他哥哥。只是喊他,别的也不说,好像喊他就能减消他心里的委屈。怀烟安静许久,还是说:“可以。”从小时候,怀烟就撒娇撒得浑然天成,如果是面对亲近的人,他总是会用“好不好”来商量,他知道这么说的时候也没有谁会忍心对他说“不好”,而“可不可以”,是他对他眼里的外人用的词。池照总是在这种不引人注意的细节里,反复体会到被拒之门外的痛苦。见面地点约得很巧,就是在他和贺忘打过架的地方,抛去这一层,这里其实也是他们小时候的玩耍场地。怀烟答应下来,穿好衣服,下楼,推开大门,然后看到了就站在他家门口的池照。池照围着一条围巾,遮住了脖子上的淤青,脸上也有几道伤口,灰暗的神色在见到他出来后亮了那么一下,又暗了下去。像是一盏时映时灭的、年久失修的路灯。“哥哥。”他还是用着彼此最熟悉的语气,喊了一声。如果是以前,在他们还在一起上学的时间,池照出现在他家外,不会露出这种神色,他会来等他一起上学,等他出门玩,又或者是来给他送他突发奇想想要吃的食物。就算早就和他断了联系,但他们一起长大的岁月还是被这一声呼唤划开了一道口子,流淌出了并不甜美、甚至很酸涩的汁液。怀烟眨了眨眼睛,压下了眼眶泛起的酸涩感,没有说话,拉上了口罩,一言不发地往约定好的地方走。池照顿了顿,走在了他的身旁。两个人一路没有说话。这条路曾经是很熟悉的,闭着眼都能知道两旁种了什么植物,谁家的藤本月季爬满了墙,谁家的樱桃什么时候熟,以前的他们一清二楚。但时间久了,路也变陌生了。曾经美丽夺目的月季花墙枯萎了,樱桃树被移植到了另一边,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有了改变。池照毕竟也离开很久了。“你怎么又回来了。”怀烟走着走着,声音很轻地说,“池照,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吗?”“我很想你,”池照忽然低声说,“我在国外,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可是你拉黑我了,一次也没接过。”“你连让我问问你过得好不好的机会都不给我。”说断就断,怀烟从来都是这样,又温柔又残酷,谁也比不过他。怀烟静了静,抬起眼看着他,眼神同样很静,不是平静,不是冷静,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什么东西投落进去,也都到此为止的静。“没有必要,池照,你走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了。”池照是突然告诉他要出国的,当时的怀烟没有能立刻接受这个消息。“你是必须要离开吗?”怀烟问他。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如果他离开,怀烟也没办法立刻习惯他不在身边。池照沉默了很久:“我会再回来的,哥哥。”“既然这样,”怀烟在他的沉默里读懂了什么,“那你就去吧,不过我不会再联系你,也不会等你。”回忆纷至沓来,怀烟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依然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池照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本能往他面前走过去:“哥哥……哥哥,你明明知道的,我们家不是只有我一个,我不出去,我要拿什么保护你?”如果他不能掌控天池,那他要拿什么保护怀烟?他什么也没有,所以他必须得跟着出国。池照计划好了许多事情,就是没计划好他的哥哥会不要他。怀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知道。”池照捏住了他的手腕,近乎强硬地把他按进了角落,眼皮跳动了几下,似乎在阻拦什么将要决堤而出的东西,“我求过你很多遍,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不要我了?”“我和你之间的十几年,就是比不过贺忘的几个月吗?”怀烟咬着唇,他意识到他的眼神有点模糊了,可他想表达的意思没有被模糊。“你能不能别和他在一起了,你本来是要和我订婚的,”池照要被他坚定的拒绝姿态逼到崩溃,颤抖着哀求,“你昨天都听到了,是他抢了我的机会,哥哥,求你了,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哥哥,我不该离开你那么久,我和你道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就让我,用我们之前的十几年,换这一次机会,行吗?”说话的时间,池照收紧了手臂,几乎要把怀烟勒进怀里,他恨不能就这么让他的哥哥融化,好让他再也不和他分离。怀烟呼吸不了,挣脱不开,声音都很难发出来,但仍然说:“不要。”这一瞬间,池照手臂又一用力,终于紧紧地、彻底抱住了他。“……别这么对我。”久别回来的Alpha身量高了,力气也同步增长,他有了许多变化,可有些东西又没有变。怀烟感觉到了止不住掉进他衣领的眼泪,又冷又烫,却坚持着,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不是贺忘抢了你的机会。”“如果是你,我不会答应。”“池照,”怀烟顿了顿,闭上了眼睛,声音还是被池照的眼泪感染了,“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