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帽◎“聚会有很多和你年龄相仿的人,但是你不要见到同类就胡闹,记得保持你的礼貌和教养。”说这话的女人长相模糊,冰冷的手指划过年幼的孩童额头,眼神不像是看待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看一件可以被拿捏塑造的工艺品。女人语气冷冷淡淡,并不高傲,可这不代表她没有高傲,反而可以说,正是因为她高傲到了一定境界,才会这么旁若无人又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她甚至没耐心用“小孩子”或者“小朋友”这样听起来稍微软一点的词汇,而是用了“同类”这个常人都不会用的词汇来给人做出区分。孩童垂眼:“我知道了。”看起来是孩童,可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和幼童无关,这是幼年贺忘。贺忘出生就在国外,自幼被父母教导,没有玩耍,没有故事,他的童年贫乏而又枯燥,只有学习,这是他第一次回国,也是他第一次参加有着很多同龄人的聚会。贺忘对此没有期待,或许其他孩童会有这种情绪,可是对贺忘而言,这不过是换个场合的考验,因为参与的人很多,还提高了考验的难度。换好衣服,贺忘随着母亲上了车。聚会由暄城富豪名流们自发举办,名为娱乐,实质为拓宽人脉,许多人带着儿女登场,贺家不需要这么走动,但也没什么理由错过,于是贺忘被母亲带了过来,参与这场他需要提前记住人名的聚会。见过长辈,一言一行表现得符合母亲标准之后,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去玩。贺忘也终于有了可支配的时间。得来不易的自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他从来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因为知道没有用,父母不会因为他无措就给他指点,只会让他自己思考。年幼的贺忘一边茫然,一边神情镇定地找了个地方,本来想待到聚会结束,但是他没想到,他选中的地方正好有一群孩童在玩耍。贺忘就像闯进别人领地的小动物,被这群孩童好奇地围起来围观。“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家的?”贺忘抿了抿唇,正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这群孩童又散开了,哗啦啦围向了另一个人。“因因你怎么才来呀,我好想你呀。”“因因今天和我玩好不好?我给你带了玫瑰花。”“因因……”孩童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吵得被围起来的小朋友烦不胜烦,抬手软绵绵地推开他们:“走开啦。”另一个看着和贺忘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伸出手,帮他推开那些人:“走开走开,哥哥不和你们玩。”他们是同样年幼的怀烟和池照。怀烟自幼就是人群焦点,漂亮又娇气,池照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仿佛是护花使者,即使他比怀烟还要小两岁。贺忘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众星捧月的小朋友走到自己面前,好奇地问:“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六岁的小公主就有了未来美人的影子,唇红齿白,浅色的眼眸圆润剔透,看着别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感到紧张。尽管年幼的贺忘并不知道这种让自己连话都说不完整的情绪叫紧张。“我……我……”贺忘磕磕绊绊,身后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他叫贺忘。”贺忘在同龄人前的表现让母亲很不满意,他被母亲提前带离了聚会。回去的路上,母亲将他的表现说了一遍,指出了他的不足,贺忘却没有听,难得地走了神,一直看向窗外。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自己告诉他了。发现贺忘在同龄人里不擅长交流,母亲又带着他参加了第二次聚会。这次聚会是大半带着孩子的母亲们组织的,共同交流育儿经验,孩子也多,贺忘再次见到了上次那个比他大一点的小朋友。聚会地点在某家的别墅,妈妈们在一楼聊天,小朋友们在二楼玩耍。地方足够大,一群人玩起了捉迷藏,相熟的小朋友们哄闹着找了地方躲起来,眨眼间只剩下贺忘一个人。他不知道这个游戏要怎么玩。毫无疑问,这一局他开场就输了,第二局很快又开始,这回贺忘隐约琢磨出了玩法,想都没想地跟在了怀烟身后。小怀烟忙着往柜子里爬,回头才发现身后跟了一个小孩子,吓了一跳:“是池照吗?”贺忘抬起头,怀烟看清他的脸,放下心来:“是你呀。”“这一局是池照抓人,你跟着我的话,我们肯定会赢。”小怀烟很笃定,当时的贺忘不理解,直到后来,贺忘才能明白他那么笃定的原因,因为池照最了解他,知道他习惯躲在那,从来不会去抓他。就算看到了,也会当做没看见,年幼的怀烟和池照就是有着这样的默契。怀烟说的没错,他们果然赢了,那些小朋友们似乎都知道池照在故意放水,嘀嘀咕咕了半天,然而等到他们抓人的时候,又都绕过怀烟不抓。一直这么赢也很累的,怀烟玩着玩着困了,躲在柜子里揉揉眼睛,含含糊糊地问:“你会不会讲故事?我要睡觉了,你可不可以讲个故事哄我睡觉?”贺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摇摇头。“你好笨哦,”怀烟小声说,“那我给你讲一个吧,你要记住了,然后再讲给我听。”六岁的怀烟根本不管四岁的贺忘能不能记得住他讲的故事,软乎乎地讲了个小红帽的故事,然后就闭上眼睛蜷缩起来,等着贺忘哄他睡觉。贺忘默了默,慢吞吞复述起他讲的故事,小红帽,大灰狼,猎人。四岁的小朋友,不管性格如何,声音还是有点奶气的,怀烟听着听着,闭着眼睛伸出手,捏了捏贺忘的脸:“下次我们再一起玩的时候,就让你来扮演大灰狼吧。”贺忘没有问下次是什么时候,而是问:“那你呢?”“我当然是演小红帽啦,不过我可不会被你吃掉的,我会先打败你。”贺忘分不清这有什么区别,只是说:“好。”当然,他们后来也没玩成,怀烟睡着了,池照找到他们,看到他们还躲在狭窄的柜子里,不怎么高兴地问贺忘:“哥哥睡着了,你怎么都不知道告诉我们呀?”贺忘没说话,只是看着池照去找怀阿姨,然后怀阿姨过来,抱着怀烟回家,池照就跟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地一起回去,跃跃欲试地伸出手,似乎是也想试着抱抱怀烟,被怀若云笑着敲了敲额头。贺忘垂下了眼睛,心里有点酸,但他分不清是为什么。聚会结束没多久,贺忘被母亲带出了国,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从春天到秋天,跨越了两个季节,怀烟已经不记得在衣柜里迷迷糊糊和他说的话了,也不再记得他是谁了。怀烟的玩伴太多了,有谁长时间离开,都会有下一个人立刻补上,更何况他和怀烟只有两面之缘。贺忘给他洗了葡萄,希望能再和他说话,但接着,另一边人又打了起来,打碎了怀烟心爱的花瓶,怀烟气呼呼去骂人,贺忘还想等他回来,却被母亲看到了洗葡萄洗得湿哒哒的衣袖,这在母亲眼里是非常不得体的表现,他被母亲拉去换衣服,一边身不得已地跟着母亲出门,一边回头看过去。“怀……”贺忘张了张嘴,想起来,他或许应该和怀烟打招呼,刚说出一个字,他又想起来直呼比自己大的小朋友姓名很不礼貌,可是不叫名字,他又不知道怎么叫怀烟。有人叫他哥哥,有人叫他因因,那些都是他很熟悉的人,而他和他不熟。或许……叫哥哥也是可以的。妈妈说,要有礼貌,礼貌的小朋友就是应该叫比自己大的小朋友哥哥。“哥……”“哥哥。”孩童清脆的叫声在这时响起来,池照熟练地挤进人群,抱着怀烟手臂摇啊摇,“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嘛,我以后给你买更多好看的花瓶……”他的声音欢快又无所顾虑,一下盖过了贺忘轻微的声音。怀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贺忘低下了头,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负面情绪。他讨厌池照,而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种讨厌会随着岁月如影随形跟着他成长,直到成为一根刺穿喉咙的尖刺。岁月推移,贺忘一次次回国,怀烟也在岁月里有条不紊地度过自己的人生,他在学校里依然是万众瞩目的中心,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池照却还在,他不再认识贺忘了,他早已忘却童年的偶遇,见面时只会对贺忘露出一个优雅礼貌的微笑。那时躲在柜子里听的故事和那盘葡萄,好像只有贺忘还记得。贺忘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却又很固执地出现在每次聚会里。幼年的他在角落里,是因为大家不在意家境,少年的他在角落里,是因为大家了解了彼此的家境,不敢招惹他。但无论什么理由,那个人都没有多看他。贺忘分不出来自己的情绪,可他也没有动,没有离开,只是遵循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参加他并不热衷的聚会,直到散场才离开。又到了聚会散场的时间,贺忘没有动,怀烟也懒洋洋窝在沙发里,池照依旧在他身边,小狗似的往他面前靠了一点,和他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池照是忘了他的存在,还是他的存在并不重要,池照这句话不轻也不重,贺忘刚好听得见。池照说:“哥哥,我分化成Alpha了,你以后和我结婚好不好?”至于怀烟回了什么,贺忘听不见,只能看到他伸出手,捏住了池照的耳朵,往上一提,池照顺势站起身,又笑着说:“求求你了嘛。”他们两个人离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贺忘。当晚,贺忘分化了,他变成了Alpha,可他的信息素不受自己控制,他只能提前出国。每次回国再回去,他的信息素都会变得极其不稳定,医生建议他远离让他情绪剧烈波动的根源,但他不明白是什么导致的,所以他依旧只能经历着一种似乎亘古不变的循环,回国——聚会——失控,出国,再回国。这种循环直到很久以后才被打破。怀若云有意给怀烟订婚,贺忘不在怀若云的备选名单,他听闻这个消息,是发现池照有了回国的意向。这根刺因为什么而动,答案似乎不用想。贺忘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向天池提出了合作,想办法绊住了池照的脚步。而他自己,则出现在了怀若云面前。瑰译酒店走廊里,他和久别重逢的怀烟正式相见。他看着怀烟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于是他空空如也的身体里终于响起了渺茫的回音。怀烟问他:“我是谁的未婚妻?”贺忘看着他:“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