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当工作手册出现在卧室的时候，阿衍已经醒了。他睡得早，清醒的时间也昨天要早一些，但他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而饲养员放在床头柜上的通讯仪，也被他轻手轻脚地收起来，并且摸索着关了机。饲养员被吵醒的话，是会不高兴的。阿衍不希望昨天早上的事情再次重演，那个冷冰冰、有着一双浅金色眼睛的饲养员，虽然并没有伤害他，但还是让他有些发怵。而且，他也希望饲养员可以睡一个好觉。因为之前那些离开的见习饲养员，就曾经以太早起床为原由，向基地提出辞呈。阿衍不希望苏词离开，所以他要守护好饲养员的睡眠。把通讯仪放回原位，阿衍又安静地呆在被窝里，跟饲养员枕在一个枕头上，享受独属于两人的亲近时光。他喜欢这样的体验，饲养员身上的气息，团团包裹住他，让他觉得好安心好快乐。正在他好奇地睁着眼睛，默数着饲养员那又长又浓密的眼睫毛时，半空中传来的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本凭空出现的书。那是饲养员的书，阿衍记得，昨天饲养员还用它来挡过雨。晚上饲养员把它拿出来翻看的时候，这本书也是悬浮在半空，会自动翻页的，难道……阿衍看向苏词，却发现青年的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睡得很香、半点没有醒过来的样子。不是饲养员……那这本书是怎么回事？阿衍皱皱小眉头，再次看向那本工作手册，却发现书上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那阵波动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然后，书本自动打开，白色书页上浮现一行荧光小字。阿衍还没看清那行字写的是什么，书本上忽然散发的浅红色光芒，便晃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是什么？等适应了这阵光芒后，阿衍就偷偷睁开眼睛，却见那浅红色的荧光，竟然落在了饲养员身上，将他笼罩在其中。红色在狱星，往往跟红雾有关。阿衍看着那笼罩在饲养员身上的红色光芒，竟感觉到一阵阵心悸。饲养员有危险！意识到这点，阿衍慌忙翻身而起，有些着急地打量苏词，果然就见本来神色平和，安稳睡着的青年，眉宇不知什么时候皱了起来。这本书，想对饲养员做什么？阿衍知道，如果把饲养员吵醒，他会不高兴的，但在迟疑过后，他还是伸手推了推饲养员的肩膀。然而，苏词并没有理他。他依然闭目不醒，就是在阿衍的推动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非常不舒服的样子。见状，阿衍生气地瞪向那本书。那浅红色的光芒并非针对他，然而他望着那红光，时间越久，便越觉得心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怪物……很多很多的怪物……小孩黑红色的眼眸中，原本消散许多的红血丝再次浮现，而他周身的气势，也在升腾而起，发丝微微浮动。阿衍脸上的表情，愤怒中透出一种尖锐的锋芒。杀！杀光它们！他费劲地张口，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似乎就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小孩眼中的红血丝向眼角蔓延，像是和额角根根凸起的红色经络连接在了一起，透出诡谲的狰狞。那本工作手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书上的红光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盛刺眼起来。饲、养、员、需、早、上、五、点、起、床。这十个文字，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书页，朝着阿衍飞了过去，似乎想要攻击小孩，然而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又朝着苏词打了过去。阿衍看着这一幕，红血丝密布的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终于，在他的努力之下，他微张的口中一个音节隐隐成型，就在他即将发出声音的时候……一只纤瘦修长的手抬起。下一刻，那些带着恐怖威势、化作残影打下来的文字，就这样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从极动到极静，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阿衍一怔，那个即将成型的音节卡在喉底，他迷茫地眨眨眼睛，有些困惑地看向饲养员。饲养员还闭着双眼，眉宇间却透出一股极致的烦躁和冷厉，让人光看一眼，都会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戾气息所震慑。在阿衍僵硬的注视下，青年那抬起的手随意一挥。明明是那样纤瘦的一只手，白皙如玉，看上去也如玉石一般脆弱，感觉如果扇在别人身上，可能疼的反而会是他自己。然而，伴随他这轻轻一挥动，那凝滞在半空的浅红色文字，竟然眨眼之间，又悉数倒退了回去！“咻！”文字被击落回书里，将那本工作手册打飞出去。砰地一声闷响，工作手册就这样砸进了金属墙壁里，深深镶嵌进去，连半点凸起都没有。那本工作手册上散发的红光微微闪烁了几下，似乎想要从墙中挣扎出来，但最终，那光芒还是消耗殆尽，迅速地暗淡了下去。那本书就这么留在墙壁里面，彻底没了动静。卧室之中一切异象都平息了下来。“咕噜——”坐在旁边的阿衍，目睹了全过程的他，看看那本书，又看看饲养员，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苏词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整个过程中，他连眼皮都没有掀开。在将那本书打飞之后，他就收回了手，脸上烦躁的表情逐渐收敛，最后恢复了安详，甚至，他还用侧脸蹭了蹭枕头，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又更沉地睡了过去。闭目熟睡的青年，看上去温润又无害，丝毫看不出来刚刚展露出来的危险。阿衍又再次看了看墙上那本书，不知怎地，心中忽然产生了另一种明悟——或许，刚刚他感应到的那股令他心悸的危险，并非是来自这本奇怪的书，而是……阿衍看了眼饲养员，不由挠了挠头。此时此刻，他眼角浮现而起的红色经络已经消退下去，眼中的血红和升腾而起的气势也消失了。他再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瘦瘦弱弱、甚至有些营养不良的小孩。阿衍摸摸自己的眼角，其实他也不知道刚刚如果继续下去，具体会发生什么，他只是本能地知道，那样做可以保护饲养员。而当他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如潮水般的困倦便朝他袭来了，阿衍用小拳头揉揉眼睛，又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他不由看向熟睡的饲养员，看到他睡得那么香，他也好想睡觉呀……只要他乖乖地不吵闹，应该就不会像那本书一样被丢出去吧？昨天早上饲养员也没有丢掉他……最后，阿衍实在太困了，他放弃了思考，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再次在苏词身旁的位置躺了下来。他感觉到眼皮的沉重，刚刚闭上眼，就感觉有一双手搂住了他，然后身体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阿衍勉强撑开一条眼缝，却只能看到青年柔软睡衣上起伏的纹路。然后，他便再也强撑不住，在不断袭来的困意中，小脑袋靠在饲养员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房间里彻底恢复了安宁。随着时间推移，外头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当阿衍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睡在他身侧的饲养员，已经坐在了床边。青年正盯着墙壁上那本书看。想到刚刚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阿衍一下子睡意全无，慌忙坐起身来。苏词注意到他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他，见小孩的脸色有些发白，眼中的红血丝似乎又多了些，不由皱起眉头。他伸手揉揉小孩蓬松柔软的头发，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因为被摸头而高兴的阿衍，闻言一顿，小脑袋上方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没做什么啊……当然，也可以说是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他无法清晰地表达自己，而苏词已经收回手，目光看向那本被镶嵌在墙体中、安静装死的工作手册，然后起身走了过去。阿衍：“……”苏词盯着墙上的书，他当然记得这本工作手册，只是……怎么跑这里来了？他心念一动，那本工作手册就从墙上飞了出来，悬浮在苏词的面前。手册的封面光洁如新，像是刚从印刷厂出来的样子，昨天用来挡雨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痕迹，也已经消失不见，就连苏词滴落在封面的那滴血也没有了。光是外形来看，竟是比苏词刚拿到手的时候还要崭新，就是装订书页的地方，微微有些松散开来，像是遭遇重击散架了一样。苏词翻开前几页。上面的文字跟之前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当他凭着感觉，翻开饮食篇第一页的时候，就看到上面的第一条，有小半行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为幼崽准备早餐”这行小字。翻看了一会，苏词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昨天那小截找不到的蛛丝去了哪里。这本书沾染了他的一滴血，又吸收了雨水中的污染物和那截蛛丝，最终产生了有趣的变化。一个掌握着规则之力的书灵雏形。还没有完全诞生意识，但已经具有微弱的本能反应，当然，如果想要成长为真正的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有些意外，但似乎也并不出奇。毕竟，这本工作手册可是吸收了他的一滴神血，因此催生出灵智，也算是它自身的机缘吧。就是……这书灵的特性，倒是蛮特殊的。苏词摸了摸下巴，却没有太过重视，而是再次将书合上，随手又把它放回了墙体中。本来在装死的工作手册，在被放回墙体的瞬间，又再次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书体轻轻颤动起来。然而不管它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墙体里面出来，只能徒劳地散发出愤怒中夹杂着恐惧的情绪波动。在苏词的印象中，书灵一般都是温和稳重、纯善友好的性格，这么暴躁又富有攻击性的书灵，即使只是雏形，他也是头一次见。想到它是在血雨浸润中诞生的，苏词倒也不觉得奇怪。对比起来，像阿衍这样，长期处在混杂着多种负面情绪的红雾包围下，还能维持住本心，养成这么乖巧可爱的性格，就显得极为难得了。虽然掌握规则之力的灵比较特殊，但他现在还养着一个阿衍，并没有多少余力再去培养一个不安分的书灵。苏词这么想着，指尖在书封上轻轻一点，不断挣扎的工作手册，书体剧烈颤动了一下，然后就这么安分了下来。最终能不能成型，还得看这本书自己的造化，当然，如果最后不幸成长为恶灵的话，那苏词就不得不对它采取一些措施了。毕竟，如今的大地已经承受不起折腾了，他现在需要的是能让大地尽快恢复的助力，而不是破坏力。苏词转过身，就见阿衍已经来到他身边，有些懵懂地望着他。“别理它。”苏词认真地对小孩说道，“你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不要再进行无谓的消耗了。”说着，他再次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本来以为阿衍只是一个弱小的灵，但现在看来，除了天赋绝佳之外，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的。苏词忍不住期待阿衍的成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衍以后肯定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至于阿衍拥有的力量是什么……苏词并没有刻意去探究，这是每个灵自身的秘密，阿衍并不需要事事对他坦言。阿衍：“……”所以，饲养员真的觉得，是他把书打进墙里的吗？阿衍没办法用语言争辩。当然，他是可以通过写字来解释的，然而……看着饲养员笃定中带着欣慰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嗯！饲养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他以后会努力，争取拥有相匹配的实力的！小孩看向墙中书本，目光中燃烧起了熊熊的战意。苏词能感觉到，小孩突然间变得斗志满满起来，不免有些疑惑。他刚刚的意思不是让他好好休养吗？如果再胡乱使用能力，他这满是暗伤的小身板什么时候才能结实起来？不过……有他看着，这小家伙乱来的机会也不多。苏词望着阿衍，觉得问题不大，也不想再阻止他。因为，跟第一次相遇时的死寂、空洞相比，他觉得小孩还是这样生气勃勃的样子，看着更顺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