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衍仰起小脑袋，望着头顶上方那结满果实的绿植。原本以为漫天繁花已经是极致的美景，没想到还有更加令人惊叹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培植园的植物长得这么快这么好，那又圆又大、可能他一只手都拿不住的星链果，他也是第一次见。之前培植园里的果实，都是小小一个，青黄青黄的，果皮表面还有一些皱巴，根本不可能红得这么鲜艳漂亮，还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好神奇啊！虽然培植园里的这些植物不会说话，但阿衍还是能从这满墙的植物藤蔓上，感觉到一种欣喜快乐的情绪。尤其，在饲养员伸手摘下一颗果实的时候。这些植物是在欢迎饲养员吗？它们跟他一样，都这么喜欢饲养员吗？然后，他忍不住看向那一串最饱满的果实，明明是在狱星预示着不详的红色，但即使看了好一会，阿衍的心中也没有产生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快乐、喜悦和满足的情绪。他将脚尖踮起，伸出小手想要去触摸，想看看那表皮光亮的果实，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可惜，小孩的指尖还未碰到那颗果子，变化又再次发生了——只见爬满了整面玻璃墙、原本欣欣向荣的星链果藤，忽然从叶子开始枯黄，凋零飘落，接着又以刚刚疯长的速度，迅速地枯萎败落下去。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满墙绿茵化作腐朽的枯藤，只剩下一串串红艳艳的果实，因为藤蔓挂不住，在重力作用下，啪嗒啪嗒一颗颗掉落在地上。阿衍不知所措地收回手，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看着掉落下来的果实，他往后不断退开，直至后背不小心撞到什么。他仰起小脑袋往后看，然后就对上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苏词低垂着眼，望见小孩脸上显而易见的无措悲伤，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顶，然后将手上那颗果实递给了他。阿衍傻乎乎地接过那枚红果，又忍不住抬头望着饲养员。青年的表情依然漫不经心，但望着他如此平静的模样，阿衍又感觉到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用双手捧着的红色星链果。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的果实。沉甸甸的，表面光滑，鲜艳的红色不仅不会给人可怖的感受，反而富含着一种生机，让他很想咬上一口。阿衍凑近过去，却舍不得啃。他只用鼻尖轻轻碰着果皮，嗅闻那香甜的气味，便觉得心情变得很好很好了。苏词注视着小孩，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了迅速靠近的脚步声。庄仕松和卫铭跑了过来。他们的脚步声，就像他们的心跳一样急促又紊乱。“你没事吧？”卫铭率先开口，他打量苏词，语气不太好地说道：“刚刚那么危险，喊你怎么不动？竟然什么措施都不做就徒手去摘果，你不要命啦？”苏词站直身体，满脸无辜地望着他。庄仕松在一旁扯了扯卫铭的衣服，卫铭也知道苏词没有出事，他深吸一口气，想压下火气，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他这次是运气好，碰到没有攻击性的变异种，但谁能保证下次？他这种操作就是违反基地规定的！”卫铭冲庄仕松说完，又瞪向苏词，“你不是我们培植园的人，你怎么进来的？”显然，刚刚苏词将果实递给阿衍，因为角度问题，他们并没有看到星链果消失的那一幕，只以为是苏词把星链果扔回到了地上。听到卫铭的问题，苏词没回答，只是侧身看向门口。货运机器人正在将物资搬进培植园内距离大门最近的空地上，一个身穿橙红色制服的壮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正在跑过来。“仕松，阿铭，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后勤处派送物资的人员，刚刚有联系庄仕松，第二次的时候因为耽误了点时间，庄仕松就给了权限，让他可以先把东西搬进来。苏词就是那个时候，从门外走进来的。在跑近后，看到温室的景观，壮汉也连连惊叫出声，然后赶紧用通讯仪拍下照片，尤其给了那些果实特写。“阿铭，这是培植园的新品种吗？这长得也太好了吧？虽然藤叶都枯了，但这果子的品质是真的好啊，比我在家里吃的星链果都好看啊！”“我可以要一个吗？我用积分跟你们换，你们开个价吧！”培植园日常主要给战士们提供果蔬，其他岗位的工作人员，每三天也能吃上一次新鲜蔬菜。然而，他就没见过哪一次有品相这么好的果子！这莫不是给行动处特供的？壮汉眼睛里满是羡慕和祈求，甚至还拉着卫铭的袖子撒娇，把卫铭瞬间给整不会了，直接缴械投降。而被他们这一打岔，庄仕松原本对苏词的怀疑，也慢慢被打消了。他望着在旁边看热闹的瘦弱青年，不禁在心里摇头，他真是想太多了，怎么会把植物的异常，跟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联系起来呢？看到结得这么好的果子，就是他这个常年跟作物打交道的，都忍不住想摘一颗看看，更别提其他非培植园、平日鲜少吃到新鲜果蔬的工作人员了。会伸手去摘果，再正常不过，而且……庄仕松终于留意到了青年的制服颜色，他不由轻啊一声，脱口而出道：“你是苏词？育崽所新来的饲养员？”苏词有些意外，“我们认识？”庄仕松：“……”认识倒是不认识，但……现在基地里，怕是没什么人会不知道他了吧？就连其他基地的，恐怕也有不少听过他的名字了。如果他真是那位新来的见习饲养员，那就更加可以解释，为什么刚刚植物异变疯长的时候，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点害怕恐惧都没有了。庄仕松看过那个视频，这位苏饲养员在面对入侵的怪物时，都能保持冷静自持，更别说只是普通的植物了。当然，也是这位苏饲养员运气好，碰上的不是攻击性强的变异植株，否则的话，现在会是什么状况，那就不好说了。“我同事刚刚说得对，以后碰到这种情况，还是要按基地安全手册上的指示来。”庄仕松没有回答认不认识苏词的问题，而是神情严肃地叮嘱道。即使胆子再大，也得对自身实力有个清楚的认知，这是他来到狱星，实际接触到变异种后，得出的宝贵经验。这位苏饲养员之所以没有遭到巨型蛛的攻击，是因为巨型蛛靠感知声音来猎食，那如果遇到其他怪物呢？遇到危险不逃跑，迟早是要出事的！苏词点头表示明白，谢过他的好意。而另一边，卫铭已经调了机器人过来，然后和那个后勤处的壮汉，一起抢救玻璃墙壁上即将掉落地面的果实。庄仕松暂时也没空管苏词了，赶紧也加入了抢收的行列。这些果子品相是真的好，当然，能不能食用，有没有危害，还得进行检测之后才知道，反正先收集起来保存好，总归是不会错的。苏词看着他们行动，又看着地上落了一地的果实，最后还是弯下腰，一颗颗帮忙将果子捡到采集筐里。他并不认识这种植物，刚刚……也并未施展灵术。这是诞生自大地的普通植物，在感知到赋予它们生命的大地之灵时，竭尽全力为他送上的献礼。普通植物比起灵植，不管根基还是寿命都要短得多。可能结一次果，就会耗尽它们的全部生机，更别说现在环境恶劣，脱离土地生长的它们，在快速生长的过程中很难获得足够的营养补充。然而，它们还是这样做了。傻乎乎的，天真又执拗，都过去十万年了，去外星球转了一圈回来，还是没有改变这种习性。令人头疼，却意外地……让苏词有些心软。他看过太多生命的枯荣，理应不会再为这样的事牵动情绪，然而看着满墙枯藤、看着落满一地的红果，他竟还是会为这样纯粹的奉献，感到一丝动容。几人一起动手，再加上采收机器人，很快就把所有果子收集了起来，就连那些掉在地上摔坏的也被小心装好，准备送去检测。在他们采集的时候，温室的门已经被重新关了起来，门口也有两个机器人在把守——温室的建材虽然以玻璃为主，但这种玻璃比金属还要坚固，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哪种变异植株能成功破开温室的玻璃墙。而守卫处的人，庄仕松也早就通知了。等将果子都收集起来之后，庄仕松就迫不及待地调遣机器人进入温室之中探查，这时候守卫也终于赶到。不过有机器人在，并不需要他们进入温室冒险。等机器人初步确认安全，卫铭就准备和守卫一起进入其中，查看温室里的植物。在卫铭穿戴防护装置期间，跟苏词约好的顾青沉，才姗姗来迟。他看到现场的情况，不免惊讶。“发生什么事了？又有植物变异了？没人受伤吧？”庄仕松跟顾青沉是好友，这次找他过来，主要是一些病株需要他的净化能力处理，顾青沉本身对种植很痴迷，自然没有推托。在简单了解情况之后，他也饶有兴致地围观起来。“变异星链果？变异方向是快速生长，而且还会带动周围的植物？”顾青沉看着卫铭走进温室，忍不住跟庄仕松分析起来。庄仕松点点头，“按照刚刚的异象来看，应该差不多是如此。”苏词在一旁听着他们讲话，默然不语。他们说的变异种，应该是灵植或者魔植吧？不过按照狱星这个大环境，孕育出魔植的概率应该大一些。魔植，从名字上就能看出它们不好惹的脾性，往往攻击性极强，还具有相当厉害的毒性，对普通人族来说，可能光闻到它们的气味都会丧命。当然也有人族药师将魔植用于制药，对付某些疾病会有奇效。至于灵植，脾性则要温和友好许多，一般很少主动攻击生物，其药用和食用价值也更高，而且最重要的是，灵植可以向土地反馈灵力。灵植越多的地方，灵气就越充足。而庄仕松他们严阵以待的这个温室里，都是普通植物，倒是……苏词抬眸，目光落向远处。他能感应到，那个方向有一株初生的灵植，是在他净化了水质后，刚刚诞生的，那个小家伙正不断地呼唤着他，声音十分急切。那株灵植的声音，阿衍也听到了。小小的、十分稚嫩的咿呀声，在安静的培植园中，这道声音格外清晰，想要不注意到都难。那样的波动，跟灵种释放出来的十分相像，但要强烈和清晰很多。所以，那是一棵会说话的植物吗？阿衍有些好奇地侧耳倾听，却听不太懂，只能听出那道声音里急切渴望的情绪。只是这种急切渴望，并不像是饿了，倒像是在表达亲近，像在呼唤谁过去。阿衍不由仰头看向饲养员。以前培植园里是没有会说话的植物的，是因为饲养员来了，才出现了会说话的植物的吗？所以，它是在呼唤饲养员吗？饲养员应该已经发现了那棵会说话的植物，因为阿衍看到，饲养员也在往那个方向看。只不过，饲养员并没有什么反应，最后只是冷淡地收回视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顾医生他们身上。阿衍见状，便也没有再理会那道声音，安静地待在饲养员身边，然后看了看手里的星链果。他的手太小了，要是不小心把果子摔到地上那就糟糕了——刚刚那些掉到地上的果实，都摔得稀烂，阿衍可舍不得这个饲养员交给他保管的果子，落得同样凄惨的下场。阿衍摸索着，将手里的红果子揣进了幼崽服的衣兜里，他的幼崽服本来就宽大，藏了个又圆又大的红色星链果，看上去也并不突兀。苏词刚准备将灵植的声音屏蔽掉，就注意到了阿衍的小动作。看他藏了果实后，顿时圆鼓起来的小肚子，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咿～呀！咿～呀！”再听那株小灵植急切的呼唤声，苏词都不觉得它太过吵闹了。不过，他并没有改变主意。育崽所还有两颗没发芽的灵种，灵植生长需要的养分太多了，他目前养不起，还是让这株小灵植留在培植园更好一些。至少这个叫庄仕松的培植员，还有那个卫铭，都是真心热爱植物的人，他们会将它养好的。而且，按照这株小灵植目前展露出来的属性，或许也能帮助培植园中的植物更好地生长。苏词很有自知之明，想要治理狱星的环境，让大地恢复如初，光依靠他自己是不行的，他需要更多的助力。或许，培植园中的人族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个种族，在他的印象之中，都是非常善于伺弄土地的。他们在狱星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培育出绿植，也足够证明这一点了。至于如何让这些人族成为自己的助力……苏词还得再好好想想。-没过多久，卫铭和几个守卫对温室的探索就结束了，在这期间，他们并没有遭遇意外或者异植的攻击。这个温室之中，种植的都是星链果，这种植物的叶子很像五芒星，又是藤类植物，就好像根根锁链将一颗颗繁星串起来一样，因此而得名。星链果的花朵也是五芒星的形状，淡黄色，花蕊粉中带橘，结成的果实在成熟的时候会变成纯正的大红色，果香甜蜜，营养价值很高。在植物疯长后，温室中已经一片狼藉。可以清楚地看到，所有培养基都被粗壮的植物根系贯穿破坏了，密密麻麻的星链藤蔓爬满了屋顶，几乎看不到缝隙。不过结了果实的，只有靠近门口往外生长攀延的三株。那三株已经完全枯萎，至于其他的星链果，不管藤蔓还是叶子也都开始萎靡发黄，跟刚刚疯长出来的状态差别很大。不过，它们都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即使卫铭用刀具割下藤叶观察，也没有什么异常发生。它们就像是最普通的植物，丝毫看不出刚刚疯狂生长时的异常。正如苏词所观测到的那样，这个温室之中，只有普通植物，没有他们期待中的变异种。至于那三株开花结果的星链果，已经完全枯萎，培养基中的根部也彻底坏死，从机器检测结果来看，实在没有再养活的可能。面对这样的结果，庄仕松和卫铭都很沮丧，就连顾青沉也觉得可惜。如果这三株异变植物还活着，它们这种疯长还能带动周围植物的特性，那将创造多大的价值啊？至少二四基地未来的果蔬供应，都不用愁了！只可惜，这三棵植物整株都已经坏死，连使用细胞组织培育的方法，可能都不管用了。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伍云沁，听到他们的报告，在查看了植物疯长的录像之后，也露出了失望又心痛的表情。惊喜落空，心情大起大落，对这个培植园长来说，打击算是蛮大的。阿衍在一旁看着他们，忍不住看向饲养员，他觉得那些植物忽然疯长，并不是因为变异。它们明明是因为见到饲养员而开心。如果他也是一棵植物，那见到饲养员的时候，他也会高兴得开花结果的。他还要把最甜最好吃的果子给饲养员吃！苏词低眸注视着阿衍，感觉这个小孩不知又在想着什么，但眼睛亮亮的，看着就讨人喜欢。至于其他人低落的情绪，他却是不在意的。确实，他可以令这些普通植物快速生长，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他虽然得到了果实，但这些植物也付出了枯萎腐朽的代价。如果它们是种在地里，还会迅速将地力全部吸走，转化为它们生长所需的能量。这种做法，对如今需要休养生息的大地只有坏处。“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然而，作为培植园的负责人，伍云沁却不甘心错过这样优秀的“变异种”，她满脸坚毅，想要攻克这道难关。常规手段无法繁殖培育，那是否可以利用高科技，从基因层面解决呢？虽然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狱星的变异种是目前的科学手段无法探究和解决的，但总要试试看。于是，这位雷厉风行的负责人，立刻招呼上其他几个助手，开始对温室中的植株进行全方位的检测，那枯萎的三株星链果，也被他们带走了。看这情况，培植园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成功的可能，虽然最后的结果可能不尽人意，但这样的精神，还是值得钦佩的。至少，苏词觉得挺好的。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只有庄仕松和卫铭两人因为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就被留了下来。等卫铭带着那个后勤处的壮汉去接收物资，庄仕松这才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身旁，却发现已经不见了苏词的踪影。“那个苏饲养员呢？”他又看向旁边的顾青沉，问道。顾青沉正研究着温室里的星链果植株，虽然他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看着这些青翠茂盛的绿植，心情就很不错啊！而且星链果除了营养价值高、容易繁殖之外，本身也极具观赏性。那像星星一样的叶子，很适合用来做书签，当然，在资源稀缺的狱星上，这些藤叶最终也将变成战士们补充膳食纤维的菜肴。听到庄仕松的问题，顾青沉这才想起苏词拜托他的事，他抬头左右张望，寻找这个见习饲养员的身影。不过在他找到苏词前，庄仕松已经发现了他。只见苏词慢悠悠地从温室里走出来，丝毫不害怕那些刚刚经历“异变”的植物，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捧枯藤和已经坏死的根须——刚刚那三株枯萎的星链果长得太大了，虽然伍云沁已经尽可能完整地带走，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边角料。这些边角料，就被苏词收集了起来。庄仕松走过去，就听青年说道：“培养基里的肥料不太够了，最好添一下。”闻言，庄仕松不由一怔，点点头，“好的，谢谢提醒。”只是看着苏词手里已经枯萎的藤蔓，他迟疑了一下，温声道：“苏饲养员，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苏词没有解释，他看着手中的枯藤，问道：“我可以带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