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密林深处25

漆黑的天空中挂着连绵乌云，偶尔，闪烁的流星穿过乌云，滑到天边。越过沼泽后，是一大片光怪陆离的荒原，有着奇异的色泽。探照灯下，他们看到了褐色的大地，金色、粉色和深蓝色的花纹缭绕其中，火山口附近竟是彩虹色的。Eleven道：“硫磺的不同颜色和化学反应可能在光的折射下形成多彩的景观。”他们眺望远方，地表为圆滑的弧线，根本看不到尽头。莱威将军：“从现在开始，我们将面对比刚才还要严峻的考验。为了活下去，我们要减少休息时间，尽量不要停下来。”所有人神经紧绷，他们明白。氧气只能坚持五个多小时了，他们必须在这期间跨越第三道屏障，前往有氧的、安全的内部。现在唯一有记忆的就是Eleven，他带着大家向前跋涉。外界温度越来越低，只用了两个小时，就从12摄氏度降到了零下38摄氏度，不夸张地说，尿液能够瞬间形成冰柱。一方面温度低，另一方面，空气中含有大量有毒物质，绝对不能将皮肤长时间地暴露在外。但是，刚才有战士受伤了，他们喝了含有林浠血液的水，肉/体被治疗了，防护服或面罩却出了问题——这种极其厚重的防护服，普通人只有一套，异变者有两套（毕竟异变必然会造成防护服破裂）。这些战士只能用绷带一圈一圈地裹住防护服，用处不大。丝丝毒气顺着缝隙，灼烧着他们的皮肤。很快，他们便出现了不良反应：流泪、疲倦、思维不清楚、呼吸不畅。这种情况下，林浠和祈渊的血对于他们而言，竟也失去了作用。他们意识到，这里的毒不仅仅是单纯的毒。这些，是古神对于人类的诅咒。Eleven作为可以不用呼吸的仿生人，他将自己的防护服让了出来。但那只是杯水车薪。最严重的士兵已经无法行走了，他们倒在地上大口喘息，咳出血沫，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状态。这种情况下，应当立即注射带有强烈刺激的药物。Mary身边就有一个，这个士兵一头深色短发，蓝眼睛，五官突出，只有二十来岁，防护服有多处损坏，最致命的是他的面罩，碎裂了一个小孔，上面的数值持续标红。他的反应特别大，原本完好的皮肤狰狞泛红，嘴里冒出血沫，整个人都在疯狂地挣扎，Mary将他控制住，医疗兵拨开防护服上的注射口，将药物刺入士兵的胸口，注入，焦急地等待着。士兵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变得温顺。他睁开了漂亮的蓝色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瞪大，他整个人似乎都恢复了。Mary欢喜：“救活了！”医疗兵的眼中却满是哀伤。因为他发现，他的好友正凝望着虚无之处，眼中露出欣喜，好像看到了让他眷念无比的人。医疗兵见识过很多类似的场景，往往，一个人临死前很容易看到这样的幻觉……年轻的士兵抬起手，带着血沫的嘴唇微微蠕动，他说：“Яверну’лся...mama...（我回来了……妈妈……）接着，他的身体一歪，倒在好友的身上。他永远地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安详的笑意。Mary站了起来，他默默地数了数。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十七个人了。他后退几步，踩到了什么。那竟是一颗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灰白色头颅。头颅上的黑窟窿仿佛无尽的漩涡，通向未知。这附近有着不少人类和巨型昆虫的残骸，或许，很多很多年前，这里曾经是可怕且激烈的战场。Mary握紧双拳，浑身都在微微发抖，鼻子酸涩，思维混乱。此刻，莎莎不再嘲笑他。莎莎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好吗？”Mary啜泣着说：“我只是很冷而已。”莎莎叹息：“我知道。”看到这样的场景，林浠不禁怀疑，或许，根本就不该带人类战士来到这里。普通人类的身体没有经历过改造，还是太过脆弱，恐怕根本来不及进入内部，就已经牺牲了。Eleven知晓他在忧虑什么。Eleven说：“如果没有人类的战士帮我们扫除新月之刃的残余，我们可能会被他们追踪，哪怕见到古神也会彻底失败；如果没有莱威将军，刚才，我们或许没办法及时发现空气里含有大量硫化氢，一不小心引发大面积爆炸，直接完蛋。”小祈渊：“我们已经不算是纯粹的人类了。而人类，有权且有责任为他们自己的未来奋斗，他们应当亲自面见古神，这才能展现他们的诚意。”林浠：“你们说得对。祈渊，你又长大了，说话都变得成熟了。”小祈渊望着天上的流星：“我一直都在长大。”Mary：“或许，我们应该异变，将伤者背在身后。”莎莎：“不可以，我们一旦异变，剩下的防护服也破掉了。这样，我们自己也无法存活。”Mary：“毕竟我们的体能比他们好得多，可以帮忙照顾一个吧。”谢莹莹：“我同意。”林浠：“那麻烦大家了，每一个异变者负责帮助一个伤员。”这样分配下去，他们的效率高了一些。高大的莱威将军右臂受伤，他的状态也不好。他眼睛通红，呼吸急促，每次喘息，肺部都在哼哧哼哧地响着。而比起他自己，显然，他更担心他的士兵，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同伴。他知道，或许，他们去的就是地狱。但是去他妈的，地狱又如何呢？他们是战士，他们只会怒吼，只会抗争，绝对不会畏惧。他要用勇气感染每一个人。所以，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吟唱他最爱的那首诗。他的声音在荒原中传响，游**在灰色的火山雪中。那样低沉的声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士兵们沉入谷底的希望一点一点地拉上来。不知不觉，他们一起吟唱了起来：“Do not go gentle...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Grave men， near death...who see with blinding sight，肃穆的人们在临死时……他们逐渐失明的眼睛里Blind eyes could blaze like meteors...and be gay，映出了炫目的光点，就像是流星那样闪耀……且欢喜。Rage， rage...against the dying...of the light.怒吼吧，怒吼吧……即使光明即将熄灭……And you， my father， there on the sad height，而你，我的父亲啊，在这最为悲伤的时刻，Curse， bless me now...with your fierce tears， I pray.我祈愿，请用你滚烫的眼泪诅咒我，祝福我……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Rage， rage against the...dying of the light.怒吼吧，怒吼吧，即使……光明即将熄灭。①”……他们就这样，相互鼓舞着，一直走了五个小时。他们的氧气只剩下三十八分钟了。林浠喘息着眺望无边无际的荒原：“还有……多长时间？”Eleven感到很愧疚：“我的记忆明明告诉我，很快就能突破第三道屏障，很快就不用担心氧气了。可是，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我也不清楚还剩下多长时间。”林浠：“38分钟肯定不够，延长用氧时间吧。”为了延长使用时间，他们不得不减少单位供氧量。现在，他们的氧气面罩还能维持一个半小时。供氧量减少，而他们没有睡觉，一直都在大量地耗费体力，精力衰竭，耳边嗡嗡直响。小祈渊走得最快，他忽然停了下来，对大家说：“快看！”他们竟在极端的环境里，看到了奇妙且独特的景观。彩色的、如同明镜的冰湖铺散在大地上，其中，有着由天然硫磺构成的金色原野——天然硫磺为斜方晶体，呈致密的条状、块状或者粒状。它们看上去就像是珍贵的黄水晶，又像是一簇簇金色的黄水仙。这些黄水仙层层叠叠，汇集成大片原野，尽头便是一条金色的、蜿蜒的道路。林浠惊讶地望着这一切，耳边竟再一次响起了神启之人的声音。【忽然间，我看见一群黄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我一眼，就能看见一万朵。华兹华斯。②】他一时分不清是真的听到了，还是，这些只是他的幻觉。毕竟，现在他已经缺氧了，容易幻听。说起来，他之前也听到过神启之人吟唱这样的句子……林浠不由自主地问：你是神启之人吗？他得到了回答。【我就是你啊，林浠。】林浠摇摇头：我对这些西方的诗歌一点都不熟悉。【因为我是过去的你。曾经的你，很喜爱文学作品呢。】林浠：你会引导我们去找古神吗？林浠这么问了后，神启之人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说了别的话。【感觉到了吗？大地在起伏，那是，大自然的脉动。】林浠确实感觉大自然在起伏，事实上，他视线里的世界已经有一些变形了，有点像从猫眼看出去的世界，从中间开始膨胀，看着十分奇怪。这些，就是缺氧和疲惫造成的幻觉吗？他们顺着硫磺原野快步向前，很快，又看到了新的景观。空中，竟有着不断绽放的“鲜花”，连成一大片——那些是数不清的神秘粒子组成的漩涡，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它们如同波浪，如同海水那般泼洒、环绕、喷涌，不断绚烂地绽放，又战栗着枯萎，接着，继续绽放，继续枯萎——Eleven惊叹：“这让我想起木星表面的大红斑，有科学家称，或许是因为，垂直气流吸引热气从上方不断为其注入能量，冷气则从下方进入风暴之中……具体原因不明，总之，这样的漩涡似乎拥有着不知疲倦的能量，能够永远地持续下去。”神启之人的声音继续在林浠的耳边吟唱。【我将一次又一次死去，来证明生命是无穷无尽的。泰戈尔。③】再往前，他们在湖边看到了林立的白色“盐柱”，那些盐柱有着人类的形状，就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前，他们曾在这里逃亡。【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创世纪》。④】他们走在蜿蜒的硫磺之路上，两边是巨型“雕塑”。那些是巨大的、被风干的尸体，它们是古神的子民，有着巨型昆虫的形态，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的外骨骼依然坚硬，形态栩栩如生。林浠看到这一切，已经够惊讶了，而这些，只是开始。忽然间，这些巨大的尸体，居然闪耀着荧绿色的光，挪动了起来。它们一点一点撑起了身子，用沉重的足稍作梳洗，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他们看见了一头巨大的麋鹿，它恐怕比一层大楼还要高，有着闪耀的、美丽的鹿角，它灵活地朝他们跑来，跨过不断绽放枯萎的花海，无数光点在他们的面前闪烁。接着，他们又看到了美丽的白鱼——林浠曾在Eleven的精神世界里看到过——长着翅膀的白色鲸鱼摆动着身躯滑过空中，它所经之处，留下了莹白色的光点。那些晶莹的光点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上，犹如滋养大地的生命之河。美丽的蝴蝶在光点之中翩跹起舞，一切都显得过于梦幻。林浠震惊地望着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盈了起来。他似乎也能飞起来了。白鲸用翅膀牵着他，蝴蝶在他眼前起舞，巨鹿再次出现，回头瞥了他一眼，又向前跑去，消失了踪迹。林浠是那么迫切，他也想跟着跑过去——而他的思维依然在迅速运转着。巨鹿！鲸鱼！蝴蝶！他突然想起了《精灵王的儿子》那个绘本。绘本一开始，是如何描写古神的？『精灵王非常美丽，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有人说，他是一头巨鹿，有人说，他是一条巨龙，有人说，他是一头鲸鱼，有人说，他是无形的梦蝶，有人说，他是个美丽的男性……关于他的传说，层出不穷。』他问：我看到的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真真假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急切：巨鹿、鲸鱼、蝴蝶——这些，难道就是古神的化身？【林浠，不要着急，你还没有找到古神的所在。】林浠：那么，古神到底在哪里？【林浠，密林深处的奥秘离你不远了——只是——】【你是否有感到疼痛呢？】【你是否能听到呼唤呢？】【林浠，只有活着，你才能知晓答案。】直到此刻，林浠才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太痛了，他差点忘记该如何呼吸！轻盈的他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坠向大地。他听到了Eleven急切的声音。小祈渊压制着他，居然在哭。他这才发现，所有美景都消失了。而他居然撕破了自己的防护服，他的手腕上，有着深深的血痕，如注的血坠落在地上，迅速凝结成冰！他自己的右手，握着一把染血的刀。林浠知道了，他差点就被第三道屏障困住了。极端美丽的景象，也是极端危险的陷阱。陷入美景无法自拔的人，会情不自禁地自毁。小祈渊不管不顾地取下了氧气面罩，他的眼睛都红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林浠的手臂。“林浠，马上就会好……”此刻，他简直就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他稍稍吹了吹林浠的伤口，侧头舔上了他的手腕。作者有话要说：①上一章提到的诗歌，自翻。②119章引用过，来自华兹华斯《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③来自泰戈尔《飞鸟集》：I shall die again and again to know that life is inexhaustible.④91章的黑市古董商老板提到过蛮荒地带的硫磺和盐柱。当时有提到过《创世纪》里的这句话。⑤此章整体灵感（包括不限于硫磺原野景观，诗歌与景观交叉的描写技巧）源于短篇小说《机器的脉搏》，被收录在《银河边缘：多面AI》这本书里。这个短篇小说对我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你们会在这篇小说里看到它的影子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