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不能很直立地站起来。狼孩的四肢修长,肩宽腰窄。大腿往下,遍布鼓起肌肉,是放在人类堆里也极为醒目的健硕身材。他微弓着腰,腰腹结实紧绷,修长手臂垂直往下,脖子上吊着黑金色锁链,像被束缚住的凶恶野犬一样。用一种区别于正常人类的古怪姿势,绿瞳微缩地,缓步朝怀姣走近。“香……”原来他会说话。怀姣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怔了一下。对方鼻尖轻耸的动作,和类似动物一样的行走姿势,让他难以控制地联想到另外一个人。同属动物科,同样野性未褪。不会说话,全凭本能行事的某个洞穴怪物。白毛。其实连长相也不太一样。这个名叫“牙”的狼人小孩,五官轮廓都是明显有别于亚洲人的。深邃内陷的眼窝线条,玻璃球一样的幽绿色瞳孔,除了黑发以外,属于完完全全的欧美长相。所以他才看上去像个成年男人一样,整个人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早熟感。“原来你会说话?”还不止是怀姣一个人吃惊,从对方说出“香”这个词之后,威廉都一副惊愕的表情。牙是威廉之前在外旅游时,从某个偏僻丛林的土著部落里买来的。卖给他的土著告诉他,对方的名字叫“牙”,因为奇怪的瞳色从小被部落抛弃,在森林腹地失踪数十年,被野狼养大。“很难驯服。”说着奇怪俚语的土著,用手比划着,试图告诉威廉他有多难养。“圣迪辛拉从不畏惧挑战。”只花了一袋面包就买到了狼人小孩的威廉,大笑着说了句狂妄话。一个保有狼性的类人物种,在马戏团里,大概和侏儒安迪一样讨人喜欢。而事实却证明,年轻的威廉团长简直错得离谱。极具攻击性,无法近身,甚至无法交流。除了感到饥饿时会做出一些求食的举动,其他时刻,就是带他回来的威廉,也无法在喂食以外的时间段正常接近他。他一直以为狼孩不会说话,马戏团所有人都这样以为。结果对方今天突然开了口。怀姣站在威廉身后的位置,那个用来固定铁链的金属地桩,就插在他的脚边。所以“牙”可以很轻易地靠近他。脚步滞涩,弓腰弯背,像艰难行走的真正犬类。欧美人种格外高挺的鼻骨,在走近时,间接性耸动着,仿佛在竭力嗅着什么气味。怀姣以为是食物的味道,毕竟他们过来之前曾经聚过餐。犬科动物天生嗅觉敏感,他肯定闻到了怀姣他们身上的食物香味,于是做出了类似于家养小狗的求食表现。怀姣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拖动的铁链,被不远处的joker骤然踩住。“牙”被迫停在了怀姣的面前。距离他只有不到两三公分的距离。直起身来至少比怀姣高一个脑袋的狼人小孩,因为微弓着腰的姿势,那颗黑发蓬乱的脑袋与怀姣的肩膀微微平齐。黑金色铁链猛勒住,过紧的力道,将修长脖颈勒出几道狰狞青筋。鼻尖耸动的节奏更快了一些。怀姣僵直着身体,在对方靠近的那一瞬间,鼻腔里首先涌入的,是若有似无,独属于动物血液的甜腥气息。“香……”他又说了一次。铁链扯着他的脖颈,他微苟着脑袋,高挺鼻梁骨,从上自下地一点一点仔细凑闻。最后停在了怀姣的胸口处。因为肩膀不自觉的后仰姿势,金丝马甲掩盖下的部位,伴随着呼吸,细微起伏着。那里有个小口袋,挡着那一块,乍一看,仿佛藏着个软软绵绵的鼓起小鼓包。“牙”就怔怔停在那里。鼻尖细耸着,几乎要贴近了去嗅……放在正常环境里,明明应该是略带一点奇怪颜色的不正经场面,却因为主角区别于常人的一点兽性。反倒像是……未到成熟期的年轻幼狼,极度渴望母亲的哺喂的……正常求食举动。“香……”……怀姣被带离了那里。除了环境太过脏乱不适合他此时的身份之外,还有就是、“我怎么知道这么大的狼还要求奶喝?”威廉语气怪异,表情也烦躁得很,一边眉毛高高挑起,很难理解一般,转过头跟怀姣寻求认同,“那个土著明明白白告诉我他马上就要成年了。”“马戏团不招童工,所以我才养了他这么久……”“除了吃生肉,他真的一直都很正常。”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出了毛病。刚才小小帐篷里的那一幕奇诡景象,像扎了根的刺一样,弄得威廉只稍微回想一下,眼皮都跟着跳起来。明明……明明怀姣自己都看着像个小孩儿似的。怎么就、被个狼堆里长大的古怪小鬼头,嗅着胸口——呜呜找奶喝。如果不是joker踩住了锁链,如果不是joker踩住了锁链……“太他妈奇怪了。”威廉快步往前走着,脚步仓皇得像忘记了身后的两个人。“你穷到给他买不起衣服了吗。”joker跟在后面,看着威廉无头苍蝇一样的慌乱脚步,冷声开口道:“他还有一个月成年了,你连最基本的羞耻观念都不打算教给他?”小丑的语气不算多好,甚至那张油彩覆面的惨白俊脸都是冒着寒气的。“现在还只是头脑不清楚地找一个小鬼要奶喝。”“等他成年了,你想怎么办。”走在前面的威廉,一下停住脚步。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么长远的计划,马戏团没有正儿八经“养小孩”的经验,因为“牙”性格的问题,他甚至一直都是放养状态。本来打算成年之后再驯养他。现在看来,明显行不通了。“牙”根本不是什么未被驯服的无脑犬类,而是不知羞耻,会说话,还会主动求人哺喂的流氓狼人小孩。“真他妈见了鬼了。”他怎么不知道对方还有除生肉以外的其他食物需求。……怀姣这晚还是回到了自己的破旧小车里。威廉没拦他,只说实在不愿意跟小丑睡的话,先回去将就一晚,明天再给他安排住处。毕竟改装卡车在这里已经算是能上锁的难得安全场所了。不知道是不是威廉那个未说完的故事导致的,怀姣这晚睡得一点也不好。和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差不多,他在朦胧中,一直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鞋跟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还有睡意恍惚间,车门把扭动的“咯吱”声音。车身又抖了几抖,怀姣躺在威廉特意抱来的柔软棉被上,除了感觉到一点轻微晃动,并未被摇醒。驾驶座的玻璃前窗,在来人离开后,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再过一会儿,被凌晨的湿气覆盖,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