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遇横插进来,教训似的凶神恶煞的两句话,让本就混乱的现场,一下子陷入另种怪异的僵局。现场谁都不是蠢人,沈承遇一套动作下来,看似在针对怀姣,但明显意有所指、指桑骂槐的两句台词,背后的意思,分明是——他连我都敢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他打人可以,谁还手谁就是欺软怕硬的畜生。不止其他人听明白了,连怀姣都能听懂沈承遇的意思。明明这个人半小时前还因为自己对陆炎之软化下来的态度,摆着张臭脸,看也不看他地,坐在一旁装冷漠。沈承遇这时是想直接带怀姣走的,怀姣让他拽着手腕,还在愣神的功夫,就已经被他扯着往门口方向拖行了两小步。“怀姣!”陆炎之下意识出声,语气仓促,喊住了他,“等一下!”沈承遇感觉到手中细瘦的腕子,轻微挣了一下,然后停在原地,拉不动了。怀姣站在离陆炎之稍远的几步距离。中间被他甩过巴掌,打着唇钉的那个青年,就隔在两人中间。富二代娇生惯养,白皙的一张俊脸上,甚至还留着纹路清晰的红肿指印,下唇打着的银环唇钉,好像都歪了一些。怀姣打人从来不轻。因为他习惯忍耐,习惯受气,总是憋到忍不住了,呼吸都感到轻微窒闷的时候,才会愿意做出一点回击。他那一巴掌过去,连旁边虞放都看愣住了。眼下,被怀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了巴掌、还被沈承遇称作欺软怕硬的畜生的这个人,不仅仅是虞放和陆炎之同个圈子的好友,更是今晚生日聚会的主人季斯千请来的客人。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先给朋友找回面子。沙发上他们那些个共同好友,个个表情古怪,视线飘忽落在几人身上,像在等着陆炎之、或者季斯千的反应。别墅客厅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诡异。谁都觉得尴尬。毕竟在场除了他们,还有以沈承遇为首的体院一行人。他们这群横行霸道惯了的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被当众打脸也就算了,还让外校的人看了个现场。从陆炎之叫住怀姣开始,所有人都提起了点劲,甚至为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暗戳戳感到些许兴奋。他们都期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比如情人反目,比如有权有势的舔狗终于清醒,打算亲自下场整治某个人。……只是现实远比想象的荒唐。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看到怀姣真正动手的时候。陆炎之震愕之余,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让他别生气。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明明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只想治他,但他生气了,又怕他真的不理自己。就像前几天那样,短信不回,学校请假,人都见不到一面。陆炎之甚至为这一刻怀姣还愿意转头看向他,而些微松了口气。“你别生气……我们,”话才说出口,就顿住,他好像也迟迟意识到,同样的台词,同样干巴巴的到歉,已经对这个人说过太多次了。怀姣都不想听完。视线从陆炎之身上收回,他没有去看周围一直注视着他的其他人,只将目光落到面前距离他更近,一直恨恨盯着他的那个青年身上。怀姣想了想这个场面应该怎样收场。他不想再一次轻描淡写地将所有令他不舒服的情节揭过,也做不出自尊自强到让在场所有观众都觉得眼前一亮的事情。现实不是电视剧,怀姣很清楚,普通人在有钱人面前强调自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他们看太多了,甚至期待这样的戏码。倔强的平民小白花,无惧强权,对他们说出一些宣言一般,独立又自强的台词。怀姣要缓慢深吸一口气。才能保证自己语速正常,不发出任何一点颤音。他不倔强,也没什么多余情绪。因为这些人在他眼里,连副本npc都算不上,只是通关路上的小小关卡。摆不到平等的位置就不要摆,怀姣很平静,手发抖是因为刚才打的太用力,有点疼。“你口中的大哥,是很喜欢我的人,它们不会让我跳舞,也不会强迫我对它们笑,你别把自己跟它们比。”他用他一贯说话的语调,慢条斯理,小声细语。长长翘起的眼睫下,一双圆而黑润的眼睛,看着对方,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所以你打赏多少都没用,我看不上你。”……别墅大厅里,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秒。沈承遇保护般紧紧拽着怀姣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一些。纷杂绚丽的聚会现场,被抽真空一般,出现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是反应过来,骤然响起的一句:“你他妈的——”怀姣都听厌了。那些因为讨不到好处,所以习惯性脱口的叫骂,和抬到最高音量,用来贬低欺负他的恶毒词句。“道歉。”陆炎之沉着脸,第一次打断自己的好友。“陆炎之……?”唇钉青年不可置信般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陆炎之。“孟行轲,给他道歉。”陆炎之还是重复这句道歉,甚至叫出了青年的名字。“你搞错了没?陆炎之?你他妈恋爱脑发作是吧?就非得为这么个人、跟老子出气?”陆炎之还没回话,那边孟行轲已经怒意上头,丝毫顾不上几人的关系面子,语气急促、劈头盖脸地就朝陆炎之骂道:“你他妈自己不觉得丢人吗?他喜欢你吗你就舔成这样?还让我给他道歉?我看你是……”“好了孟行轲,别说了,”意识到事态走向不对的季斯千,终于脱离出一旁的看戏状态,皱着眉,走到几人中间,试图结束这段发展离奇的兄弟反目剧情,“陆炎之,你也别……”“要么给怀姣道歉,要么以后别一起玩了。”谁都没想到一贯在朋友面前好脾气的陆炎之,这次却好像真如孟行轲说的恋爱脑上头一样,宁愿当众和好友闹翻,也非要给怀姣撑这个场子。甚至他还在事态远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缓慢将视线转向一边,朝同样因为事情发展愣住的虞放,冷静道:“虞放,你也给他道歉。”虞放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认真给怀姣道个歉,这次是你的问题,你不应该提那些事。”“……”虞放简直无他妈吊语。他该不该提,你陆炎之不也没阻止么,现在这是追的哪门子究?但是眼下显然有些话不能说。虞放和陆炎之的关系不一般,比起圈子里其他那些狐朋狗友,两个人还多了层一起长大的发小身份,他怎么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当众驳回陆炎之的面子,跟对方对着干。谁都能看出来,陆炎之显然已经被怀姣这个人拿捏死了。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是没搞到手,这他妈就是纯纯喜欢得不行了,纯纯恋爱脑。虞放抿了抿嘴唇,目光忍不住看向面前不远处站着的怀姣。他还是那副样子,柔柔弱弱,没什么脾气的好欺负模样。他确实是好欺负,只是他好欺负的同时,又是真的一点拿不住他。明明这个人,从皮肉到骨头,哪哪儿都是软的。虞放有点说不清此刻他对怀姣的想法,但陆炎之的态度,和先前怀姣说的那些话,确实让他接下来的那句道歉,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嘴贱,您给个面子,别生气了?”怀姣根本不看他,漂亮的睫毛垂着,嘴唇微抿,好像没听到一样,连句没关系也没有说。周围人都屏着呼吸,直直盯着他们看着。虞放只觉得还在等怀姣反应的自己才是真他妈丢脸,他心里烦躁,扯唇将视线撇到一边。“孟行轲。”陆炎之再次喊道。“操!”有虞放先领这个头,孟行轲被众人盯着,骑虎难下,几乎是咬着牙,勉强挤出那句:“对不起!行了吧,满意没?”……怀姣当然没满意,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这无关痛痒的两句道歉。他想要改变,更想给以前的自己一个很好的交代。他曾经恐惧的事情,他掉过的眼泪,不是他们屈尊降贵的一次低头,和给面子般的两句道歉,就可以随意抹掉的。【不怕吗?】8701问他。【沈承遇可以帮你。】【那我谢谢他,】怀姣没有很有骨气地说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看了眼坐在前面吧台,被季斯千再次隔离开的沈承遇,小声说:【他知道我想做什么。】所以怀姣只捏了捏他的手心,沈承遇就松开手,让他去做。“跟我道歉干嘛,你们得罪的是我吗?”吧台边传来沈承遇有点诧异、有点吊儿郎当的声音,怀姣抿了下嘴唇,又忍不住翘了翘。怀姣知道今晚的聚会还会有下一轮安排,就像他知道他得罪过的虞放和孟行轲,在今晚这么好的机会里,一定还会闹出其他事端。怀姣了解这群人,他在以前被陆炎之第一次带去酒吧的时候,就见识过。……季斯千别墅的地下那层,有个很大的台球室,屈项他们和这个群人玩不到一块儿去,干脆让季斯千安排着去台球室玩了。怀姣则和陆炎之,和其他另外一些还算熟的学生会和社团里的人,在二楼的KTV包房里,单独给季斯千庆生。蛋糕摆在一旁,KTV的玻璃茶几上,精心摆放的香槟塔矗立在正中间。“他俩人呢?”部门的某个干事凑到陆炎之身旁,忍不住低声问了句,见他没做声,又多事般继续劝了一句,“诶,别真因为…闹到绝交啊。都这么多年朋友,不至于……”陆炎之皱了皱眉,没回他的话,反而从桌面摆台上切下一块蛋糕,递给身旁的怀姣,“不是很甜,吃一块?”怀姣伸手接下,说了声“谢谢”,接着抬起眼皮,瞥了那个学长一眼,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想喝冰水。”陆炎之闻言直接起身,绕过有些目呆的那人,转头出去给人倒水去了。“……”与此同时,别墅二楼的露天看台上,刚刚被人提到的虞放,此时正背身对着楼下的露天泳池,表情不耐地撑靠在金属围栏上,“别他妈再搞了,还没丢够脸吗。”“你受得了这气?”露台角落里,站在虞放对面,打着唇钉,侧脸仍狼狈留着指印,一脸愤恨的青年,正是先前被迫跟怀姣道歉的孟行轲,“我受不了,我他妈长这么大没丢过这种脸!”“你搞不搞?你不搞我搞,又不是没做过!”虞放皱眉,心情十分烦躁地背过身,“你没看到陆炎之那样吗?我不搞兄弟对象。”“你认真的?”孟行轲听到这话,表情似乎有些讥诮地“切”了声,“你以为陆炎之不想?”“你让陆炎之第一个来,你看他答不答应。”好像看出虞放的僵硬。孟行轲压低声音,从露台阴影处,缓慢走到他面前,“这次东西好,我们不多弄,就出个气,拍点视频。行不行?”他们圈子里,玩儿的时候用点东西,实在算不上多出格的事。“我知道你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不然你干嘛给他发那些东西,还跟上门,还看他直播?”“我只提醒你,陆炎之那么喜欢他,他俩要成了,你以后恐怕都没什么机会了。”孟行轲蛇一样的视线,勾勾盯着虞放,轻声道:“还不如就趁这次,手上留点东西。”“以后你想叫他出来就叫他出来,想让他对你态度好点,他就态度好。”“不爽吗?”虞放的胸口快速起伏两下,然后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