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尾音将断未断之际,堂下舞伎们水袖舒展,搭连在一处,赭黄朱紫拼凑,俨然是个“寿”字形。座下四周宾客瞧着新鲜,喝彩声响成一片,周牍坐在上首主位,面上只显出几分浅淡的笑,未达眼底,倒好似不怎么在意。他朝侍立在旁的周敬瞥了一眼,后者会意,忙朝着堂下高声喝道,“赏!”早有家中小鬟捧了托盘在侧,里头码着印福寿纹样的金银锞子,分去堂下的舞伎面前,一人领了两锭,俯身行礼谢赏,软言喏喏,娇莺语燕一般。堂下宾客中难免有吃多了酒的,仗着几分醉意,便朝周牍胡乱调笑道,“素来说,这扬州舞伎都是杨柳细腰,足下生莲,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还是周老弟有这些闲情逸致,不比咱们这些粗人,最懂得这里头的妙处呢。”“吴掌柜客气了,”周牍执了酒杯,浅饮一口,“不过是看个趣儿,花团锦簇的,添两分热闹,哪里能瞧出什么门道来。”在座的人里头有同周牍勤打交道的,知道后者向来不好这等**之道,唯恐方才的话头惹他不快,忙扯了扯吴掌柜的衣袖,笑着岔开话道,“舞倒不必提,只这样好的琴,倒还是头一次听。”“周兄这地方选得也极妙,水榭之中听琴,实在是至清至雅之事。更难得是有般功底的琴师,倒叫周兄收进囊中了。”“李兄倒是会夸人的,小弟可生受不得,”周牍微微一笑,又朝着周敬道,“那琴师仍在外头呢。”“既然李掌柜提了,那就唤她进来,先头的赏再多给她添一份儿。”正说着,一旁筵席靠门处的角落里,侍立的小丫鬟站出来,行过一礼,低头道,“回禀老爷,我家姑娘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唯恐过了病气给各位贵客,所以不好入内。”“竟是如此?”周牍不大在意地往水榭之中瞧了一眼,大约是风寒的缘故,那人脸上还遮了面纱,隔得远了,只见薄影绰绰,鸦鬓似云,单薄清瘦得很。“水上风紧,倒也辛苦她。”他说着,又吩咐周管家,“回头你领着这丫头,给她家姑娘抓些驱寒散热的药来,好生养一养。”“这一首琴是好的,别平白埋没了可惜。”话毕,又朝着先前开口那位李掌柜道,“李兄以为呢?”姓李的原本就是随口奉承,对那位琴师谈不上多上心,此时听得周牍这样讲,自然更要给几分薄面,忙接道,“周兄淑人君子之范,李某望尘莫及。”“那琴师得周兄厚爱,得免一番明珠蒙尘之祸,也算幸事了。”有他开口,一时堂中人开了话匣子一般,纷纷转了逢迎的话头,方才站出来的小鬟伺着众人不察,便也悄悄退了出去。酒过几巡,周牍偶然间扫过一眼,只见到原本周潋所坐的位置上空空****,人已然不知所踪了。周管家立在他身侧,瞧出他神色不悦,心中猜到缘由,忙俯身过去,低声道,“那群小子没轻没重的,少爷方才被多灌了几下,撑不住才离了席。”“老奴瞧着方向,是往园子里去的。约莫是去叫风吹吹,醒醒酒,过会儿就回来了。”周牍听了这话,神情才略缓和了些,道,“这样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停了停,又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去吩咐厨房煮碗醒酒汤,搁在他桌上,叫他回来了记着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