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还是在寒汀阁前碰上了面。周潋来时,被阿拂拦在院门口,显是事先得过了吩咐,笑眯眯将人往外头请。“少爷迟些再来,我家公子还未用完饭呢。”“那倒巧。”周潋从她身侧避过,没等阿拂留神,人已闪身进了院落,只留了声笑音在外头。“我也未用,正好从你家公子这儿蹭一口。”谢执在桌前坐着,正夹了箸虾仁往口中送,院子里的动静显是全听了进去,却不见什么动作。眼前遮了半幅阴影,来人拉开了身侧的绣凳,大大咧咧地坐去他右手旁,依样使箸拣了虾仁夹。谢执掀了掀眼,淡淡撂一句,“周家莫不是落魄了,连自家少爷都要往寒汀阁来贪口饭吃?”“这儿可没备了少爷的筷子。”周潋拿食指并了并筷尾,在他眼前虚虚一滑,笑道,“没备么?”“那这是什么?”“一大清早,阿执也要睁眼说瞎话。”他说着,拣了盘百合蒸龙眼,往谢执碟中夹了一筷,笑道,“补一补才是。”谢执垂眼扫了下碟子,拿筷尾将龙眼拨了拨,滚去一边,自己拿调羹舀了匙红枣薏仁粥,慢条斯理地咽了,方道,“那双是喂猫使的。”“少爷抢了它的用具,它最记仇,只怕今日都不肯叫你安生了。”周潋:“……”他低下头,果真瞧见猫在桌下窝着,仰一张毛绒绒的脸,圆圆的猫眼盯着他手中瞧,连脊背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显是气得不轻。“你早知道……”周潋搁了竹箸,瞧见对面人微微提起的唇角,那点被捉弄的懊恼平白散了干净。“少爷莫冤枉人,”谢执眼底的笑意倏忽而过,手中调羹碰着碗壁,叮当轻响,“是谁手动得那样快,叫人提醒也来不及。”他捉弄了人,显然心情颇好,还有余暇,朝周潋好心道,“左右那猫少爷也曾养过,少爷吃什么,它跟着吃什么。吃食都不分了,一副筷子也不算什么。”讲着话,提箸的手指慢悠悠地在筷尾点了点,极得意的模样。话音刚落,身侧便探了只手来,将他眼前那碗红枣薏仁粥连盏带勺一并托了过去。“做什么?”“瞧着你动过的,”周潋捏着调羹,在碗中搅了搅,笑道,“总不会再有差池罢。”说着,也不待谢执再开口,直接端了碗盏,几口喝了干净。末了,好似故意逗人一般,将空了的碗底摊着,递去谢执眼前,偏要叫他瞧瞧看。谢执:“……”这人心智怎么似三岁小儿一般。“喝你一碗粥而已,这般不情愿,”周潋笑着,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侧颊。“谢阿执,这样小气?”谢执偏头避过,没好气地调转筷尾,伸去敲他的手。“灶下还熬着一锅呢,少爷若喜欢,不若拿缸盛了,运回去慢慢喝就是。”周潋反手躲了,对上他微蹙的眉心,心下要笑,撩拨人的话不自禁地出了口,“不如阿执碗中的香甜。”下一刻,手背上便真挨了一记。“夸你也要挨打,”周潋捉了他的筷尾,轻巧夺过来,搁去一旁碟上,笑着替他又盛了一碗,“这般听不得好话?”“喏,赔你还不成么?”“这样好的话,谢执可担不起,”谢执瞥了他递来的粥碗一眼,纡尊降贵地接过,“少爷不如去讲与令尊听。”“兴许令尊听了,心中开怀,什么荒唐事便一并都没了,两下得益。”听见这句,周潋面上笑意蓦地一顿。停了不知多久,他收回手,像是带了几分无奈一般,低声朝谢执道,“你又知道了?”他垂着眼,声音几不可闻。“我原本……不想叫你知道这些。”“不算什么好事,听着又糟心,”他说着,抬起头,勉强一笑,“倒叫你觉着我没用。”谢执抿一抿唇,捏着勺柄的手指微微捻了捻,“令尊的信昨日便送来了。”“信上书,”他回想着,嗤笑一声,“将有主母公子入府,叫我多留心你的动向,免得做出什么事来伤了体面。”“若是寻机,床榻之间,肯劝慰两句,若起了效,来日少不得我的好处。”周潋捏在桌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手背青筋绷起,掌心被硌得发疼。胸中淤积一口浊气,不上不下,噎得他一颗心都好似沉了下去。半晌,他咬着牙,头垂下去,低低笑了声,意味不明。“他倒想得周全。”“为了周家的体面……当真是操心。”谢执垂着眼,视线落在他桌缘的那只手背上,安静片刻,忽然起身往一旁的匣柜去。再回转时,掌中握了一小盒药膏,手探出去,递到周潋眼前。“方才力道重了,”他若无其事道,“赔你的。”说着,朝着那只手上,先前被自己拿筷尾敲过的地方略点了点。“省得留下疤,倒要怪我。”顺着视线去看,先那一小片皮肤光滑白皙,连红都不曾泛起半点。只掌心那一小处,他不自觉间用过头了力,细微的血渍透过掌缝,蹭了一点在桌面上。先时尚且不觉,此刻,那一点硌出的伤口经了提醒,后知后觉,细细密密地泛起疼来。他怔在那儿,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细白的木芙蓉似的手指空悬片刻,谢执抿了抿唇,茸密的眼睫轻颤一颤,索性将药膏撂去了桌面上。东西勉强算给了人,待要收回手时,眼前人却有了动作,猝不及防地伸了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脉门要害被人拿指腹按着,谢执不由自主地挣了下,反被牵得更牢。“松手!”他凶周潋,语气不见得多狠,反而透出两分慌乱。指腹触感滑腻,柔软的皮肉之下,能感受到血管轻微的跳动。都怪这人——周潋想——他原本不觉着疼,此刻却好似从梦里头睡醒一般,疼痛从掌心蔓延至胸膛,热辣辣的,被剖开来,摊在日头底下,想要叫人去心疼。更多内容关注围脖@每天都可爱死嘞“好疼,”他垂着眼,声音低低地同谢执讲,“疼得没力气了,可怎么办?”谢执:“……”他抬起自己那只犹被周潋圈着的腕子,面无表情地在后者眼前晃了晃,“少爷多虑。”“谢执瞧着,少爷现下力气可足得很,只多不少。”“真的,”周潋低低笑了一声,“我不骗你。”“只有这么点儿了。”“余下的,连上药的力气也匀不出一分。”他说着,视线落在眼前的药盒上,唇角微勾,意有所指,“阿执行行好,”“将善事做到底,好不好?”谢执:“……”他那一筷子就应该直接敲这人脑门上,敲晕过去就清静了。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力道微松,指腹带了薄茧,温热微糙,从脉门处蹭过去,激得那一小片皮肉微微战栗。“松手。”谢执硬梆梆道。周潋神情微滞。那人抬了抬眼,同他视线相碰,又倏地收回,继续硬梆梆道,“你再握着,我拿什么上药?”连待人好,都这般别扭。周潋不知为何,心下想笑,又觉出几分微酸。于是老老实实地松开手,将那只受伤的掌心摊开,听话递去谢执眼前。掌心血渍被蹭得晕开,半干涸,胡乱挂在伤口周围。谢执瞧着,忍不住微微蹙起眉,拿绢帕沾了清水,低下头,一点点先将四周的血渍擦拭干净。待伤口清理好,才旋开药盒,拿指腹沾一层薄薄的药膏,细细涂在了伤口上。“少爷对着旁人心慈手软,换到自己身上,反倒肯下狠手。”他口中拿话讽着人,手上动作却渐渐放轻。药膏清凉,伤口叫人这样对待着,先前那一点疼仿佛融在了皮肉里,成了挥不去的痒。眼前人半垂着眼,几茎发丝落在额前,只能瞧见线条伶仃的下颌并那一双密茸的雾岚似的长睫,在晨曦里遮上一层熹微朦胧的影儿。雪白的后颈上,那颗暧昧的红痣隐隐约约地露在外头。周潋瞧着,心中莫名泛了渴,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在上头碰一碰。那颗痣像是谢执的命脉,被他圈在怀里时,碰着,蹭着,就软作了一汪水,雾一般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叫人又想要疼他,又想叫他疼。欲行不轨的手在半途被人截了胡。谢执空出来的左手不知何时执了竹箸,拦腰将那只不规矩的手擒住,夹在筷端,一点点压回了桌面上。当场抓获。周潋:“……”失算。“没力气?”谢执冷笑,拿筷尾在他手背上戳了戳,“上不得药?”“谢执瞧少爷可灵活得很。”周潋不动声色,“还是托阿执的福。”“这药膏见效神速,只涂上这片刻工夫,我便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他说着,眉尖微挑,对着谢执微微一笑,神色万分真诚。“多谢阿执赠药之恩。”谢执:“……”信了你的鬼话!轻飘飘地收回手,拿帕子擦干净指尖,谢执头也不抬道,“饭也用了,药也涂了。”“少爷说是要带人出府,影儿见还未见着,便宜倒先占去不少。”“算盘当真极响。”“这般计较,”周潋笑着起身,“我何时诓过你不曾?”“马车早在院外备好了。”“叫你将便宜占回来,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