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砖所在地面往下,掘了大约二尺深。林沉拎着袍角,单手撑在坑洞边缘,微一使力,跳了出来。“如何?”谢执问。林沉拍了拍手,蹭去指尖的灰土。“是金脉无疑。”他挑了挑眉,“周老头藏得够深。”连亲生儿子都没露一个字。要不是周潋偶然察觉青砖的不妥之处,此处矿脉只怕当真要隐秘于世,猴年马月才能叫人挖出来。“只怕这才是靖王把着周家不放的真正原因。”谢执盯着砖石碎末里带出的点点金芒,淡淡道,“周牍拿它当保命符,事成之前,大约是不肯同靖王详细透底。”“靖王只知金脉在此山中,几回吩咐货物,大约也是试探,看少爷清不清楚此事。”说着,突然笑出一声。“这老狐狸怕是指望着寻出个金脉地图之类,哪曾料到有人会将金脉藏在自家庄子下。”他转向一旁的周潋,眉尖微挑,“如此一来,”“少爷岂不是天降横财?”“这般豪富,便是京城,也无人可堪比肩的。”林沉双臂抱在胸前,悠悠提醒一句,“本朝律法,金矿非官府不得开采。”“这东西露了面,可落不到你家少爷手里。”“律法归律法。”谢执倚在周潋肩上,好整以暇地抬了抬眼,长睫雾沉沉一片。“此处只有你我三人,你不说我不说,一分三份儿,那家律法晓得?”林沉瞧见这俩人黏在一处就觉得眼疼,没好气道,“你笃定我不说?”“朝廷正缺银子,我将此处矿脉报上去,兴许入了小皇帝的眼,还能捞个官儿做。”“不是痛快得很?”“你打这样的主意?”谢执抬头同周潋对视一下,眨了眨眼,眼底浮出一点笑,转而移过视线,朝着林沉慢悠悠道。“那简单得很。”“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此处人迹罕至,灭一两个口,原也没什么打紧。”“少爷觉得呢?”周潋声音里的笑险些没遮住。“阿执冰雪聪明。”林沉:“……”他就不该同这俩人搭腔。“先填回去吧。”玩笑罢,谢执摆了摆手,低下声。“若叫靖王察觉不妥,肘腋旁生,实在麻烦。”“待此间事了,再处理不迟。”周潋神情微动,眼底神色一闪而过,并未被其余二人察觉。将坑依样填回,青砖铺平整,恢复原样后,几人趁着夜色下了山,各自回府。临到寒汀阁时,谢执叫住了周潋。“少爷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他踩在门槛上,微微歪着头,月色落在雾一般的长睫上,投下细密的微微颤动的影。周潋垂在袖中的手指攥紧,停了很短的一瞬,微微笑着,面色如常道。“不过是铺子中的琐事。”“下头人新换了一拨,难免忙乱些。”他走近,俯在谢执身前,伸手在后者颊上轻碰了碰,笑道,“是我疏忽。”“近来没腾出空陪你。”“阿执可是要罚吗?”反被谢执在颊上捏了回来。“罚什么?”那人踩在门槛上微微地晃,一双眼亮晶晶的。“罚少爷……三日不许进门?”“太重了些。”周潋笑着,摇一摇头,将他的指尖捉在掌中,很轻地亲了一记。谢执懒懒地拿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思索一瞬。“少爷上回答应制的玉竹宣,可制好了?”“就拿那个来抵罢。”周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笑着,应了声好。“虽不算像,却也有七八分。”“改日给你送来。”“那便好。”谢执仰了仰下巴,眼睫落下又掀起,停了片刻,半笑不笑道。“夜黑风高。”“少爷当心些才好。”顿了顿,又垂着眼,勉强补了一句,声音轻得险些没叫人听见。“我叫阿拂炖了鸽子,明日送去给你。”脸上捏着都不剩几分肉,也不知东西都吃哪儿去了。说罢,不待周潋回答,逃也似地转身进了院子,朱漆门扇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独留周潋站在阶前,怔了半日,才低低地笑出来。这人还真是……这样招人疼。***玉竹宣几日后送到了谢执手上。来送东西的是清松,赔着笑,说是周潋晨起就叫铺子里的掌柜叫了出去,实在来不及。叫阿拂好一顿笑,抓了把果仁将人打发了出去。再进屋时,谢执正支颐看着那一沓素白的玉竹宣,怔怔地出神。“公子?”阿拂轻轻唤他一声,“您在想什么呢?”谢执拿指腹拨了拨眼前的宣纸,垂眼道,“你说,”“这玉竹宣,他是何时做好的?”“若非我提,他肯不肯送来?”阿拂失笑,“先前不就是您说要,才叫周少爷制的吗?”“若不是给您,他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拿来自己练字使吗?”“兴许,”谢执眸光闪烁一瞬,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当真是他自己用也说不准。”周潋在计划一件事。却瞒着他。事情在脱离他的控制。这种滋味并不好受。谢执从看出来的那一刻起,忍到如今,很难得地生出些焦躁不安的情绪。无论周家还是叶家,同他都无任何牵扯。从始至终,他想保下来的也只有周潋一个。可周潋不同。他生在周家,又得叶老爷子教导,对周叶两家的情分自非谢执可比。他同周潋一道执子,可目的不同,落子分歧,原也在意料之中。他虽不赞同,却无从出言阻止。出言试探,已是他能迈出的最大一步。周潋不愿同他讲,他便没了旁的章法。总不能同从前刑讯一般,叫林沉将人绑了,盐水浸了皮鞭子抽上一顿。指尖的宣纸攥出了褶皱,谢执蹙起眉,泄愤一般,掷去了一旁。若非自己先前那捆绳子叫这人昧了去,至今不见归还,他非要将人捆了,丢在榻上,狠狠治一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