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狱接了说辞,三日后便将人放了回来。周潋自里头出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自家哭花了脸的小厮。紧接着,就被木着脸的阿拂拿柚子叶拍了满头满身。周少爷自知理亏,只得张着手,哭笑不得地任人折腾。期间,偏着头,视线偷偷挪着,有意无意地往阿拂身后瞧了好几回。清松小哥在一旁,自家少爷的举动尽收眼底,鼻头一酸,好悬没又哭出来。天可怜见,少爷还不知道谢姑娘没了呢。青篷小车辘辘而行,一路往周府去。周潋忍了半路,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轻咳一声,朝着对面的阿拂问道。“你家……公子呢?”“在府中吗?”一旁的清松绝望地捂住了眼。终究还是来了。阿拂声音闷闷的,没什么精气神。“公子回京城了。”周潋:“???”前些日那人不是还往狱中去了一趟,怎么转眼就没了踪影?乍惊之下,连身处何地都险些忘了,霍地起身便要站起。不留神,额头便在车壁上磕出一声脆响,轻嘶一声。“那你,你怎么……”小丫头委屈巴巴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同清松一般红的兔子眼。“公子恼我先前同少爷串通一气,不肯再带我一道。”阿拂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几乎要再哭一场。“我头回跟公子出门,事没办好,还惹了公子生气。”“回去要是叫阿若姐姐知道,往后定然再不许我跟着公子了。”到底是小姑娘,在一旁哭得惨兮兮,周潋有心安慰她两句,可再想起,跑了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方才私定过终身的意中人……实在安慰不出来。车厢里陷入一片愁云惨淡的静谧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周少爷扶着额,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开了口。“谢家……在京中宅子坐落何处,可否烦劳阿拂姑娘告知一二?”人既叫自己气回了京中,少不得,只好追过去哄了。阿拂最后同周潋说了个地方,不是谢家老宅,而是谢声惟同程既在京中的住处。“老爷夫人如今在淅川游历,还未回京,老宅中多半无人。”“堂少爷堂少夫人倒在京中,公子多半会去投奔他们二人。”“少爷只管往那处去寻便是。”***谢宅后园。谢执拈着棋子,随意往盘中落了一子。下一刻,便被程既跟上,围了一整片。惨败。“不玩了。”谢执将棋子丢回盒中,撇了撇嘴。“好没意思。”被程既拿棋子丢了一记。“输了又说没意思。”“就不该惯你这臭棋篓子的毛病。”“本来就是。”谢执偏头躲了,拿手臂撑在桌面,托腮懒懒道。“你知道我下的不好,”“还偏要拿我寻开心。”“我可没这样的胆子。”程既将棋子一颗颗拈回盒中,挑了挑眉。“谢晏晏是哪一个?”“连小皇帝都没法子的人物。”“我哪里敢得罪?”谢执拣了颗松子糖丢进口中。“你又知道了?”“堂哥告诉你的?”“不然呢?”程既随手拿了装糖的荷包,指尖拎着束口的流苏晃了两晃。“你仿人字迹的本事还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沓子玉竹宣做旧是做的不错,只那一笔字,一眼就叫人瞧出来了。”“你就那么递上去,也不怕叫小皇帝瞧出猫腻来。”“瞧出来有什么打紧?”谢执伸手抢了荷包,又连着丢了几颗糖进口中。“有盔甲辎重在前,靖王落马是铁定的事儿,太皇太后都没得舌根可嚼。”“况且,周牍已然死了,周潋也算在擒贼里头出了力。”“不过多饶一个周家,天子之躯,总不至于连这点肚量也没有。”“总是你有理。”程既抢不过他,伸手过去,在谢执额上轻敲了一记。“既然事事都办得好,怎么儋州也不肯多待,自己个儿躲京城来了?”谢执叫他噎了一下,声音一梗,停了片刻,才眨眨眼道,“你先前不是催我回来吗?”“怎么?才两日,又要赶我走?”“可别拿我当幌子。”程既眉尖微挑,视线从他身后轻飘飘地掠过去,神情似笑非笑。“我吃不了你这套。”“有这副性子,你还是对着肯吃的人使吧。”说着,施施然站起,朝着谢执身后抬了抬下巴。“喏,人不就在那儿?”谢执神色微怔,似是一时间未听懂他话中之意。只是下意识地回过头,顺着程既所指的方向看去。春日将至,园中草色近青,疏枝掩映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疾奔而来。转瞬之间,便到了身前。“少爷……”向来伶牙俐齿的人罕见地卡了壳。谢执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雾岚似的长睫微微颤着,落下,又掀起。好半晌,才只吐出来一句。“怎么……来得这样快?”自儋州至京城的水路,只这几日,分明是不够的。周潋跑得急了些,气息起伏不匀,犹在微微喘着。他攥着掌,对上面前那双水墨似的眉眼,忍不住微微笑着,低下头去,抵上谢执的额。“谢阿执,”“我来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