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灼走了,季庭屿继续带队检修雪洞。查到一半头顶一根弧形钢架突然被压断,险些砸到沙漠青头上,还好季庭屿眼疾手快扑着他卧倒了,最后虚惊一场。但这根钢架拖慢了检修进度,完成时间比季庭屿预计的晚了两个钟,他只能遗憾地告诉朋友杀猪宴去不上了。几人动身回去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天空下坠着厚重的云层,像吸饱了积水的黑色海绵,乌压压一片,被大风吹着缓慢地朝他们头顶移动。狂风就是暴雪的信使,不遗余力地在他们车屁股后追赶。这座广袤的皑皑雪原总有他自己的方法来警醒人们敬畏自然。季庭屿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连忙给贺灼发了份地图,告知他通往雁回山沿路一带哪里有可以暂避的防风洞。“这是今年下的第几场雪了?”猴子望着窗外担忧道:“这几座山还能撑得住吗?”“真出事就糟了,救援站年前换了一拨队长和管理层,那几个哥们儿狗屁不干天天就知道打牌,现在和废站也没什么两样。”罗莎琳吐槽道。季庭屿同样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明天猴子和我去测一下云断山的雪层厚度,早做打算。”“好的老大。”猴子点头道。云断山是没有公路时通往阿加雪城的必经之路,山坡倾斜度35~45度,最易发生雪崩。七年前被季庭屿赶上的那次大型雪崩,虽然救援及时,但依旧带走了十几条生命,自那之后季庭屿对云断山就多加关注起来。但今天没带测雪工具,只能先回去。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小型农场,常年给记者部供货,正赶上场里母牛难产,人手不够,农场主在门外焦急地等待兽医。季庭屿把车停到他门口:“别等了,大雪封山,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我们帮你。”农场主看到他顿时喜出望外:“季主任!感谢上帝!您出现得永远这么及时!”“别感谢上帝了,谢你猴子哥吧。”季庭屿划下护目镜对他痞里痞气道:“他今天车开得忒慢,好像就为了撞见什么人似的。”说是农场主其实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子承父业,平时挺腼腆一小孩儿,闻言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摸着后脑勺支吾道:“嗯……猴子哥是要谢,大家都要谢!都是好人!”罗莎琳在后面噗嗤一声笑得贼大声,撞撞猴子的肩膀,“还不快过去。”猴子少见的没再一副吊儿郎当的欠屁样子,挺不好意思地靠过去,偷偷塞给农场主一小包奶糖,“前两天买错了的,我不爱吃这玩意儿,你吃吧。”人小孩儿脸红得快赶上猴屁股了,头都不敢抬地接过去:“那谢谢……猴子哥。”终于轮到季庭屿吃别人八卦了,他躲在墙后面竖着耳朵歪头听得贼认真,边听边嘿嘿笑,还想给猴子那傻样拍张照留念。罗莎琳一把拍他肩上,“干什么呢老大!”季庭屿“嗖”一下站直身子,两只偷听的耳朵一左一右趴在头顶,摸摸鼻子面不改色往里走:“让我来看看哪头牛比较好吃。”今天难产的是一头年纪不小的黑白花母牛,体力早已跟不上,无法支撑它自己生出小牛,只能让人帮忙把小牛拽出来。猴子罗莎琳和小青都是alpha,自带的攻击性信息素让母牛躁动难安,而农场主又是个beta,就只能由季庭屿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安抚母牛焦躁的神经。安抚了差不多十分钟,母牛逐渐停止用后腿攻击他们,转而温驯地侧卧在季庭屿怀里,枕着他的大腿,在身后三人的合力帮助下一点点将小牛排出体外。“呼……终于结束了。”农场主一抹额头上的汗,和季庭屿道谢,季庭屿微微颔首表示小事一桩,母牛也甩动尾巴轻轻撩他的小猫耳朵。新生小牛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睁开了眼睛。它长得十分漂亮,乌黑滑亮的皮毛包裹着胖嘟嘟的身体,已经可以窥见来日结实的体型。只是对自己的四肢还不是很熟悉,茫然地盯着它们观察良久,才恍然大悟那是自己的腿。只见它蓄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迈动四蹄,从四条腿各走各的到步伐愈加稳健轻盈,最后踢踢嗒嗒地小跑过来,蹭到母亲身边。季庭屿以为它要吃奶,招呼队友道:“咱们撤吧。”话刚说完,一个被舔得油光瓦亮的小脑袋就凑了过来,“吭哧”一口啃上他左胸。“卧槽——”猫咪吓了一跳,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地推开小牛,差点没忍住抽它个大嘴巴。结果小牛被摸了脸还以为季庭屿在和它玩,兴高采烈地又凑过来。季庭屿气急败坏,指着它脑袋数落:“注意点你这个臭小子!再过来我真揍你了!”一群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猴子就差直接栽在人农场主肩上了:“我说老大你这体质也真是绝了,招狼也就算了,牛都不放过啊,命里带磁铁吧。”罗莎琳推测:“它可能是闻到你身上被它妈妈撩过的味道了,想给你点厉害瞧瞧。”“抱歉啊季主任。”农场主一副家里熊孩子又丢人了的表情,十分愧疚地看着他被撞到的地方,“您、您还好吗?小牛虽然还没长牙,但力气已经不小了。”季庭屿摆摆手说没事,实则疼得要命。那么敏感的地方,怎么禁得住这样撞。他刚被啃到时还只是有些隐隐作痛,现在左半边身子全都麻了,尖锐的痛感如同细密的针扎一般迅猛地发作起来,疼得他恨不得把衣服掀开用手扇扇风小猫忍得耳朵都支不起来了,眼眶里漫起一层朦胧的雾。他肤色本来就白,眼尾处细嫩的皮肉宛如一片薄薄的色纸,动情和愠怒都极易将它染成暗红,情到浓时时一抖一抖地哭起来更为招人,可怜得很。但是暴雪催着他们尽快上路,季庭屿也来不及做什么处理,和农场主告完别就带人走了,一言不发地闷头走到车边,像把小锤子似的将自己砸进座椅里。烦死,怎么什么离谱事都能让他赶上。“我警告你们啊,刚才的事谁都别说出去,尤其是说给贺灼,听到没有?”“放心吧老大,我嘴可严。”猴子举手对天发誓。季庭屿看着他就烦:“你闭嘴吧。”旁边沙漠青见他眼尾薄红,颈间喉结不停耸动,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不放心道:“哥,是咬疼了吗?我去找艾瑞克给你拿点药好不好?”前面俩人闻言一齐转过头:“还真咬上啦?”刚偷摸把手伸到被撞的地方想处理下的季庭屿又火速缩回手:“……”扭头看向弟弟:“你也闭嘴。”小青委屈地抿抿唇:“好的哥哥。”“嘶……你委屈什么,我又没批评你。”“是的哥哥。”“那你就别拉拉个脸啦。”“好的哥哥。”“啧,除了好的和是的,你还会说啥?”沙漠青抬起眼,孺慕地望着他,那对锐利可怖的鹰瞳此刻却显得湿漉漉的。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只是哥哥你再也不会听罢了。-一直到回基地,季庭屿也没能成功处理一下被咬的地方,因为弟弟实在看得太严。回去后又马上有新的工作接踵而至——接上级通知:有一批军需物资即将抵达尼威尔,是二十多匹训练有素的战马,需要记者部前去接收。季庭屿连口气都没歇,又冒雪带人出去赶到关口接收战马,回来后清点、归置,逐一分配,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傍晚工作才告一段落。在食堂草草吃过晚饭,他扭着酸痛的肩膀走回宿舍。“嘎吱”一声推门进去,一笼阴翳的昏暗扑面而来,房间里空****的没有一丝暖意,只有窗外投进来的清冷的暮色,以及残存的几缕贺灼的味道。猫咪垂下耳朵,心脏陷入无边的酸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灼”这两个字就如同疯长的菌丝,无所不至地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才短短几个月,竟然已经无法习惯形单影只了。好在不习惯的不止是他。季庭屿刚进宿舍,贺灼的电话就打来了。当时小猫正对着镜子洗自己的耳朵。他先伸出一只手放在嘴边舔舔,然后举起来拍拍自己的耳朵,拍完左边拍右边,拍完外面又拍里面,直到确保两只耳朵都被清理干净之后才把它们竖起来,对着镜子威风凛凛地抖三抖。然后,一秒泄气。好吧,季庭屿再一次意识到,他这两颗像果冻一样软趴趴的耳朵不管再怎么用力支棱都威风不起来。不仅不威风,跑动时还会“duangduangduang”地左摇右晃,他刚学拳击时没少因为这对耳朵被人嘲笑。那些人还给他起外号叫“胡桃小猫”,因为他的耳朵在他发狠时会充血膨胀得特别圆,再加上炸毛,就像两颗胖乎乎的胡桃。“叮铃铃——”一声恰逢时宜的铃声赶走了他沮丧的情绪,看到来电显示上的“贺灼”两个字,季庭屿眼眉一挑,走到窗前往椅子里慵懒地一瘫,接通电话。“小屿,在干什么?”贺灼的声音充满磁性,按摩着他的耳蜗。“在看雁回山,你呢?”“在找你会从哪个方向看向我。”猫咪倏地笑了,头顶的小毛耳朵雀跃地抖动起来,影子投射在墙上,就像两颗三角形的浆果。他忽然觉得胸口很堵,心脏的容量又远远不够,有些东西再也盛不下了,统统变成酸话跑出去——“哥。”“嗯?”“今晚月亮好大,快把雁回山压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好不适应。“那我就翻过月亮去见你。”贺灼嗓音沉醉,仿若在他耳边低语,又如同山呼海啸,轻而易举地掠过千万里,吹拂到季庭屿心上的沙丘。他鼻头微酸,和贺灼告状,说白天胸口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到现在还疼。贺灼问他怎么撞的,有没有抹药。小猫就扇扇耳朵,抱怨今天太忙,药都没顾得上去医务室拿。贺灼话音微滞,像是在犹豫什么。几秒后他开口:“你疼得厉害吗?家里有药,在洗手台最下面一格,有个红色丝绒盒子。”“洗手台下面?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季庭屿顺着他的提示,果然在洗手台下面找到了红色丝绒盒子。小盒子看起来挺精致,檀木打造,雕刻山水花鸟。打开后入眼是一根晶莹剔透的水绿色暖玉,光泽莹润,顶端还镶着一颗水白色的小圆滚珠,闻起来有淡淡药香。季庭屿看得挺新鲜,把玉拿起来仔细打量,触手居然是温热的。“这就是你们土豪用的消肿药吗?看起来怪高级的,不过你怎么连这东西都备着啊,料到我早晚有一天会被撞?”贺灼话音微顿,直白道:“不是,那是我准备在我们第一次之后,帮你消肿用的。”“啪嗒”一声,暖玉直接脱手掉回盒子里。季庭屿耳朵一横,当场愣住,傻了。在那几秒里他耳边仿佛响起了自己的脑浆炸裂的声音,脑海内五颜六色生动具象的全是画面,此时再看那玉的形状,瞬间秒懂了它的用途。“你说什么?这东西要用在我、我、我哪里?!”他“我”了半天才“我”出来,羞愤至极地看着手里的小盒子,好像它会咬人一样狠狠扔回洗手台,一想到自己摸过那东西又狠狠在衣服上擦手,凌乱地扣着脑袋对贺灼大吼:“你大爷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这辈子都不要用这个东西!死也不要用!”他这回是真炸毛了,耳朵蓬得像两朵蒲公英,脸蛋比熟透的鲜桃还要红,手脚更是不知道往哪放了,尾巴应激似的钻出体外,弯成一个大大的问号。没人告诉他搞个对象还有这么多风险啊!他后悔了,他不想那样!贺灼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小屿你别瞎想,我不是要用它对你怎么样,是我——”话音短暂停顿,他放轻语调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捧在手心的宝贝一样说:“是我想了你太久,怕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时我会没轻没重,把你弄伤。”“……”季庭屿动了动唇,心脏又被这句话捣得酸涩软绵。羞耻渐渐褪去,红晕慢慢爬上单薄的耳廓,再看那东西时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那你倒是把它藏好啊,你还让我翻出来……”好像故意戏弄他一样。“我担心你胸口疼得厉害。”贺灼回答,语气沉稳下来,似乎也在笑,不过笑得很轻:“那玉很好,里面注着药,从滚珠里渗出来,能消肿止痛,你涂一点。”怕他介意,后面还跟着一句很小声的:“我从没让它经过别人的手,是我自己一点点磨出来的,里面的药也是我反复试过的。”“你怎么试啊,你又不会被——”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季庭屿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贺灼听出他的意思,淡淡地垂下眼帘扫了一眼自己手臂上为了测试那些药膏的功效故意在门后挤出来的伤,没有多说什么。“别害羞了,上点药吧,会用吗?”会不会的也不能说啊。说不会显得他忒没见识,说会又显得他见识大劲儿了。季庭屿一声不吭,悄悄伸出手触上那枚魄丽的玉珠,轻轻一划就“簌簌”地旋转起来,碾着他的指腹,温度贴近贺灼和他十指交握时的指尖。玉珠暧昧的响动传到贺灼耳中,如一柄毛刷细细地擦过耳膜,勾得他心猿意马。“宝宝,”嗓音像在烈酒中淬过般低醇涩哑:“开视频吗?”“你又作什么妖啊。”“我教你涂药。”“靠……”季庭屿臊得闭上眼一头埋进自己的大尾巴里。“贺灼,你好下流……”作者有话说:猫猫玩着暖玉:你料到我早晚会被撞?狼:嗯……确有此事,只不过不是被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