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开始飘小雪,狂风卷着雪粒子斜斜地往下肆虐。季庭屿沿着雪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爬,正好和从山顶呼啸而来的风雪跑了个脸对脸。像是有无数把牛毛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刺刺地疼。眉毛眼睫结满厚厚的白霜,嘴唇紫红紫红得裂出血来,双手也被冻僵了,乌鸡爪子似的往大雪里插。两辈子加一起都没这么狼狈过。他佝偻着身子,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脸上磕得青青紫紫,张嘴都能咔出一口血来,但站起身后还是一秒都不停地继续往前。一路上想起很多事。半年来的种种混杂着前世的记忆,快要把他难以负荷的脑袋撑爆,专门为贺灼做过的那些侧写画面,就像翻飞的胶卷一般在脑海中放映。摇摇晃晃的卡车上,他抬起满是硝烟味的手指抚摸自己的眼尾,用那样落寞的语气说:“我有七次差点冲下山,只为了保护一个我想保护的人。”解决完第一波战地猎人,他变成巨狼驮着自己在雪夜里狂奔,用平静而又寻常的声音承诺:“我不是别人,我死都不会背叛你。”第二波战地猎人追杀到防风洞,他堵在洞口和自己诀别,泪水淹没了他冰蓝色的兽瞳:“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给了我找回你的机会,却只给我见一面……”后来他们死里逃生,**着身子互相取暖,他一下一下轻拍着自己的后背,用快要将人溺亡的温柔嗓音哄慰:“不要怕了,我不会消失,我会让你的生命中全都是幸福开心的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做到了,他毫无保留地爱着季庭屿,守护着他的记者部。他从来没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得到一只玉铃铛都会傻乎乎地开心很久。他只是单纯地想和自己付出所有才换回来的小猫长相厮守,偏执到贫瘠的一生只有这一个意义。那么当季庭屿把他赶走时,他还能去哪呢?只有死路一条。一想到这里,无尽的悲伤就像炸弹一样在季庭屿心头引爆,大滴大滴的泪落到雪上,将冰凉的雪层烫出浅坑。他已经爬到山顶,迎着凛冽的寒风举目四望,白茫茫一片找不到一丝贺灼的影踪。“贺灼……你到底在哪……”猫咪踉踉跄跄地奔跑,嘶声喊叫,绊到山石上,头朝下栽进雪里,几近绝望。倏地,一缕熟悉的味道被风吹到鼻尖。他从茫然变得惊愣,眼神从涣散慢慢清明,上身一点点撑起来,伤痕累累的身体像一面重新被举起的破旗,毫不犹豫地冲向风来的方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距自己五十米远的山峰上,看到两个人,一口棺,贺灼坐在棺材里,手中端着白酒杯,缓缓送到嘴边。“不要!”他不敢想酒杯里装的是什么,扯着嗓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但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声音吹到身后,无法向前传递。“喝吧,喝完大醉一场,了却身后事。”对面桑卡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老神在在地念诵着往生。贺灼一身薄衣,半垂着眼,心如死灰,端着那杯酒连是什么都不问,仰头就要把酒送进嘴里。下一秒,尖啸的枪鸣刮过耳膜。只感觉掌心被狠狠一震,酒杯顷刻间碎成几片,燎起的火星灼烧过两根指尖,恍惚间抬起眼,看到日思夜想的人从混沌的风雪中奔到自己眼前。“贺灼……”季庭屿如同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小兽,悲恸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贺灼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张开双臂接住他。猫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棺材撞翻了,两人相拥着横在棺木上,一个浑身冰凉,一个全身滚烫。贺灼发了高烧,意识不清,以为自己做梦被他抱着:“我是已经死了吗,还是回光返照……”季庭屿的心都要裂了,拼命摇头。“没有死,没有死,我就是在抱你。”贺灼笑了,说话慢吞吞的,呼吸也慢吞吞的,就像前世跳伞前在他墓前那样:“你为什么跑这么急呢,流了好多血,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让我怎么放心。”季庭屿没头没脑地,说得很急。“我找了个新的队内医生,素质考核,我问他一个问题,人被烧死前最后的感受是什么?他说会很热。”“那你把他辞退吧。”“为什么?”贺灼默了默。“因为被烧死前只会感觉冷,我试过了。”季庭屿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所以刚才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受过了自己前世受的所有罪,知道断腿有多疼,知道失聪有多不便,知道毒药会致幻,知道被烧死前会感觉冷。他就是用这些把自己从万念俱灰的死局中抢出来,一路护到如今。“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猫咪抖动耳尖蹭着他,一字一句地哽咽道:“臧先生说,只有我心甘情愿地回来才能重生。那从我选择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原谅你了。我那么害怕、那么想要解脱,还是选择和你一起,再走一遍全程。但是你用自己消弭了我的痛苦,所以我全都忘了……”贺灼眨了眨眼,混乱地怔住,耸兀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话没说完,直愣愣地向前栽倒。“哥!”季庭屿吓得瞪大眼睛,连忙接住他。那一秒钟里呼吸骤然凝滞,开口都是颤的:“别这样……不要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不要丢下我……”肩膀被一根心虚的指头戳了一下。很想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桑卡出声提醒:“季主任,他好像……只是在发烧。”猫咪水盈盈的眼睛一下子呆住了。“……发、发烧?”伸手摸摸他额头,确实滚烫得厉害。再屏住呼吸去摸脖子,脉搏还在。季庭屿猝然泄气,把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用耳尖去蹭,转眼瞪向桑卡:“你给他喝的什么?”“……”桑卡讨好的笑还僵在脸上,心道早知道是这个态度刚才就不告诉你了。但他不想得罪这位瘟神,连忙解释:“就一点安眠的东西,会让他睡一觉,我看他精神不太正常,又带着记者部的徽章,就想把他搞晕了带下去,送到你们基地。”季庭屿这才彻底放心:“多谢。”天空上传来一声急迫的鹰唳,沙漠青贴着乌云向山顶低飞降落,看到季庭屿没事终于放下心,视线下移到他怀里的贺灼:“哥,他怎么样?”季庭屿身心俱疲。“赶紧回去,他发烧了。”-贺灼本就重伤未愈,还把自己装在棺材里在雪山上冻了两个小时,不发烧才怪。一试表体温直接飙升到四十度,额头热得能摊鸡蛋。医生帮他用上速效退烧药,营养针混着葡萄糖一起往血管里输,又指使沙漠青和罗莎琳把季庭屿抬去诊室。“老大,贺总底气好没大问题,但少说也得昏迷个两三天才能醒了,我先看看你的伤。”“不用,我一点事没有。”季庭屿头都没抬,说什么都不去,拖着一身伤非要给贺灼守夜。罗莎琳他们劝不动,就只能由着他。擦洗身体,来回换毛巾,每半小时用酒精揉一次手心脚心,季庭屿亲力亲为,做得生疏但仔细,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做着做着眼泪就不经意地往外滑,呜咽着低下头,伏在他胸口喃喃:“哥你快点醒吧,你看看我……”短短一个晚上,快将两辈子的泪都流干了。贺灼不醒,他悬着的那颗心就总不能放下。闭上眼就是狼王前世的惨状,他选择跳伞之前容貌尽毁、行将就木的模样,有时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看他胸膛起伏稍一微弱,就要伸手去探探还有没有鼻息。闸刀从贺灼后颈移开,悬到了他的脖子上。就这样耗到了第二天中午,季庭屿终于撑不住倒在病床前,罗莎琳一边念叨着“两个祖宗轮班折腾人”,一边止不住心疼,把季庭屿抬去诊室检查。轻微脑震**,身上有几处程度不同的软组织挫伤,医生让他住院观察几天。但他怎么可能住得下去。当天下午输完液,趁着护士换药的功夫就跳窗户溜了,跑到雪山上漫山遍野地掏雪窝子,把猎户藏东西的雪窝子全霍霍了,才找到一只公疱鹿。熟门熟路地取了鹿鞭血,回到基地口对口地喂给贺灼,又给自己洗了个暖融融的热水澡,一丝不挂地钻进他被窝里,用自己给他发汗。贺灼被他照顾得很好。身上清爽干净,再小的伤口都做了包扎。季庭屿撑着他的身体面对面坐在**,给两人围着厚厚的三层被子,汗水通过**相贴的皮肤慢慢分泌,渐渐交融,他脸上终于浮现出红晕,有了丝人气儿。季庭屿眼睛肿得鼓鼓的,像只可怜的金鱼。他长久地注视着贺灼,不厌其烦地去检查他的耳朵和双腿是否完好,同时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在雪山上被战地猎人追杀,他的腿被炸弹炸伤,贺灼会那么生气那么崩溃。在大胡子家养伤时,贺灼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耳朵是不是坏了。知道了威廉的事情当机立断就要办他,听说娃娃脸出现前所未有地慌成那样,在邮轮上拼死也要杀掉那只变异章鱼……因为他太害怕了。他怕季庭屿再一次残废,再一次失聪,再一次被折磨。他刻骨铭心地记得他的小猫前世受过的每一丝痛楚,害怕季庭屿的人生重蹈覆辙。却唯独不记得,那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他自己也切切实实地经受过一遭。“对不起……”是我把这些都忘了……季庭屿低头,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肩窝里。“被子散了。”许久未说话的干涩嗓音在耳边响起。猫咪怔愣两秒,猛地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金鱼眼又要被泪浸湿:“你醒了,我、我去叫医生。”抹抹眼睛就要下床。一条手臂从后腰按上来,温热的掌心兜住臀部向上一提。他被贺灼整个抱到了腿上,黏腻的胸膛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在一起,心跳共享。“我刚睁开眼时,还以为我们在防风洞,你脱光了坐在我怀里,为我发汗。”贺灼在被子里仅仅拥着他,一只手按着腰,一只手伸上来,将季庭屿纤细的脖颈完全攥住。这是一个仅需三秒就能掐死人的手势,代表着掌控和威胁,仿佛怀里人再从他身边离开一下,他就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但季庭屿并不害怕,他享受这样的贺灼。他试图带动气氛:“防风洞里没有床。”“嗯,如果有床我当时就把你办了。”猫咪抿抿唇,低下头去。要是搁以前,他不揍人也要反嘴一句,但今天却低着个脑袋乖得像朵小蘑菇。好像只要贺灼能醒过来,不要再像前两天那样半死不活的,要他做什么都愿意。“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贺灼抚着他的脸慢慢靠近,就想要亲上去那样:“你为什么会知道臧先生。”季庭屿听到这三个字就开始心脏抽搐。“去找你那天,我、我出了车祸。”贺灼神色瞬间慌了起来,伸手就要解被子。“没事只是脑震**。”季庭屿压住他,“我昏迷了,不知道做梦还是干嘛,被带入很多很多个空间里出不来,看到了我们两个的……前世。”贺灼惊讶地动了动唇。季庭屿说:“我看到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陪着我。日落时帮我打败爬山虎怪兽,打雷时在窗外淋一夜的雨陪我,还夸我鼓励我,把我得到的第一朵小红花戴在头上和小朋友炫耀。”“你陪伴我度过了童年最孤单的那几年,但我长大后就把你忘了。”“我还看到你在阁楼里自残,你在一个小破庙前求生拜佛,你被打断腿,打穿耳朵,放火烧自己,用狼毛帮我做了只小猫,说这是我完整的身体,然后、然后你就从山上跳了下去,我拦不住,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拼命叫你你都听不到,我——”“好了小屿,别说了,你心跳过速了。”贺灼捂住他的嘴,帮他拍着后背顺气。季庭屿的情绪越来越糟糕,语无伦次,一哽一哽地喘。贺灼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深呼吸。可他快要被自责吞没,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住哭泣:“对不起,我全忘了,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该忘的,我还对你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没关系,小屿,不要想了,从这件事里出来好不好,你要哭缺氧了。”贺灼低头把他放躺在**,从床头杯子里沾了点水往他额头上淋。“来,看着我,我没事,我好好的,看到了吗?把你脑子里的画面都替换成现在的我,都过去了。”季庭屿痛苦地紧闭双眼,哭喘到胸口急剧起伏,条件反射地想抬手往自己脸上轮巴掌。贺灼知道他发病了,罩在他身上攥住他两只手腕,把巴掌换成一个又一个吻。“好了,深呼吸,我替你打了。”说一句就在他脸上吻一下,哄一句就亲昵地蹭蹭鼻尖,说是要打他,却口对口地喂给他一勺蜜。季庭屿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胸口的起伏慢慢和缓,张开眼睛望着他:“你再亲亲我,我好想好想你……”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情愫,却并不让贺灼窃喜,只有心疼。把猫咪揉进怀里,整个罩在他身上,边吻边揉头发和耳朵,温柔得要将人淹没,粗犷的手臂却始终把他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像是铁笼将他囚禁。贺灼吻得很深。先含住两片果冻认真吮,舌尖描摹过唇珠饱满的轮廓,而后轻轻挑开,**。灵活而强悍的鱼闯进珊瑚礁,吻得他口腔里冒火。季庭屿呜呜咽咽,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不会动了?”贺灼逗他。小猫羞赧地垂下耳尖,却说出一句以前打死都不会说的话:“你不教,我就亲不好。”贺灼眼底涌起热潮,低头变换着各种角度吻他,咬他,手臂肌肉绷得越来越紧,肩膀高高耸起,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兽罩在他身上吃他。只能从缝隙里窥见猫咪潮红的脸蛋,快被吻化了。晶亮沿着他的唇角向下淌,贺灼退出来帮他吻掉,看一眼他意乱情迷的模样,本来想停下,却又再次将这个吻加深到彻底。他们吻了将近半个小时,被子里温度越来越高,季庭屿的嘴唇早就没了知觉,又肿又麻。贺灼抬起头来,最后吻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小屿,我想你从苦难中解脱,无忧无虑地过完这辈子,那些仇恨由我来记就好,我会帮你报仇。”“至于你说我为你做过的事,那不止为你,也为我自己。我犯过的错我会认,我酿成的悲剧自然也由我来挽回。我想要你,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我并不觉得是在牺牲,你也不要这样想。”他牵起季庭屿缠满纱布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脸颊,弯起的唇线内敛而性感:“我要你爱我只是因为爱我,不是因为我为你做过什么。爱我吗?”“嗯、嗯,爱你,很爱你,我以后每天都要说一百遍我爱你。”季庭屿恨不得把贺灼揉进心脏里,让他看看那里面已经被他添满。“那亲我一下?”小猫立刻仰起头,还是不会他那种让人脑袋空空的吻法,只会像啄木鸟啃木头似的亲亲鼻尖,亲亲脸颊,亲亲眼睛,再亲亲嘴巴。最后那一下没找好角度,压着他的唇亲出好大一声空响,好险给隔壁都听到。季庭屿人都傻了,呆呆地瞪圆眼睛:“怎么这么大声儿……”贺灼笑出来,还想要他,“舌头伸出来给我。”季庭屿乖得要命,想怎么样都给他。两具身体躲在被子下一丝不挂地磨,磨着磨着就窜出火儿,贺灼把他翻过去想干他,季庭屿红着脸往上缩:“哥你等等……”“等什么?”他呼吸粗重,早已等不及,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确认季庭屿还属于他。“乖一点小咪,让我进去。”“可是一会儿罗莎琳要来送饭,你又做不完……”贺灼动作一僵,心梗地趴在他身上。突然问了句:“我会让你困扰吗?”“什么?”“自大,强势,易怒,好色。”他把季庭屿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猫咪连连摇头:“你知道我说的是假话。”“没关系。”贺灼躺下来,将他捞到怀里吻了吻额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你不用否认,我知道自己的秉性,我确实这样。”“不仅如此,我还偏执,顽固,不择手段。”“我想要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我认定的东西,就一定得是我的。”他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低低地说:“因为我想要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为什么非得要我呢。”季庭屿的声音有些哑,像是不明白:“我看到你的前世时一直在想,我们只相处过一个礼拜,真的值得吗?”贺灼笑了,仿佛他问了个蠢问题。“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爱我的人。”“你为我比赛骑马捡哈达,跑了第一名,你坐在马上对我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要把你的心意献给我,那是我前世最幸福的时刻。”他话音停顿,望着头顶一片刺目的白,仿佛做好了准备要把自己剖开,娓娓道来的腔调就像在讲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分开那天,你说要我去过我自己的生活,可我并不知道我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我这两辈子,除了你,再没遇到过一点美好的事情。”“我本来只是一头2S级的小狼。”季庭屿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那你……”“就是你想的那样。”贺灼点头。“我没有庞大的体型,没有像牲畜一样的欲望,不弑杀,不暴虐,不狂躁。但他们不满意,他们嫌弃我的资质,嫌弃我给家族丢脸,就用各种方式去改造我。”季庭屿惊愕地僵住,心疼地看着他。贺灼却像早已释怀,云淡风轻。“我那时只有四岁,什么都不懂,我以为自己不听话才会被父亲和外公惩罚,每天打那么多的针,被割开皮肤,扯着骨头往体外撕扯。”“但我并不恨他们,我以为只要越来越强壮,他们就会像正常的父亲和外公那样爱我,拥抱我,把我举得高高的,让我坐在脖子上。”“但是并没有,第一次实验失败了。”季庭屿心尖一抖,看到他嘴唇颤动好几下,才说出口:“他们当着我的面商量要怎么处置我这个废品,再新生一个小孩儿。你看,我从小就是被厌弃的东西。”外公和父亲用他去做改造实验,失败了就想毁了再生一个。母亲拼命把他救出来,爱护他,教养他,陪伴他,贺灼以为她是真的爱自己。但她临终前却说漏了嘴,她去世前神志不清的五分钟,说漏了她隐瞒一生的秘密。“我父亲当年得到她的手段并不光彩,还害死了她的初恋情人,她恨了我父亲一辈子,并对我这个流有他血脉的产物憎恶至极。却又因为我和她的初恋情人有同样的瞳色,所以逼迫自己将我教养长大。直到临终前,她都要我清醒地知道她并不爱我的事实。”贺灼的语气没有一丝悲伤,眼睛却失落地垂着。季庭屿想要抱住他,被他轻轻阻止。“然后就是你,我的……初恋?”他揉揉猫咪的耳朵,讲起他们两个的开始。“我们在雪山上一见钟情,互生情愫的那天晚上,我和你说过很多,还记得吗?”季庭屿心酸地点点头:“你说,你有很多生理缺陷,自卑敏感,暴虐重欲,进入狂躁期容易失控,让我认真考虑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人。”但他原本可以不用走这条路的。贺灼弯起眼眸,那天季庭屿的话还历历在目:“你告诉我,你并不介意。”“你说身体是最忠诚的战友,永远和我并肩作战,即便所有人都不爱它,我也要爱它。小屿,那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些。”他看着季庭屿的眼睛,虔诚的模样仿佛在追逐天空上那颗独属于自己的流星。“你很强大、很美好,你是第一个我想要放下所谓可笑又可怜的防护罩去争取的人,你不知道等待你回国的那两年我上了多少心理训导课来控制我的狂躁期和坏脾气。后来你回国了,我求婚了,梦想成真了,我也有了会尊重并爱护我的伴侣,但是……”他嗓音陷入艰涩:“但是我刚碰了你的头发一下,你就用枪指着我。”“抱歉,我当时,我生病了……”季庭屿也垂下了头,眼泪将他的颈窝打湿,心疼得无以复加。贺灼抱住他,又亲了一下。“我不知道你生病,你害怕得发抖,但我没有看到,我那时很自卑,我以为你和别人一样厌弃我,把我当成挽回你家族的工具。”“我看不到你的伤疤和痛苦,我只想带着我可怜的自尊心逃离那个地方。我……很怕见到你,怕你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眼神。”狼王并不强大,他只是一个被改造过又失败了的实验品,一个想要有人爱他的可怜虫。如果季庭屿当时没有生病,一定会挑起他的下巴,对他说:“哈?大点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大个儿的毛茸茸,抱起来很扎实。谁要是再说你大,你告诉我,我把他揍回家!”但是阴差阳错,他们在最好的年纪一见钟情,却在最差的时候结为伴侣。“我真想把威廉挖出来鞭尸……”季庭屿忍着泪发狠道:“我还要回国把你爸揍得满地找牙,我再也不要叫霍华德外公了,下次汇报工作,我要掏出他的假牙扔进厕所里。”贺灼破涕为笑:“好,领导帮我报仇。”“我们还要再去骑马,我给你赢哈达,我们再过很多很多个新婚夜,把床都造塌。”他说什么贺灼都点头,都说好。最后翻过身,压在小猫身上,自上而下郑重地望着他。“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你可怜我,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正常人,心理也不健康,如果我想,你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季庭屿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如同幼小的动物感知到危险,会下意识缩起后颈。“你想说什么?”贺灼看了他一会儿,倏地笑了,一把攥在他紧缩的后颈上,带着野兽的威压抵住他额头,让季庭屿汗毛直竖。“我不愿意违背你的意愿,我想你能幸福洒脱,所以你第一次提分手我会放弃,会离开。”“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如果你再对我说分手之类的,你的自由和事业,就统统别要了,明白吗?”季庭屿声音颤抖起来:“你要永远囚禁我吗?”贺灼看着他眼中的恐惧,有些心疼,但还是残忍道:“这对我来说易如反掌。”话音刚落,季庭屿噗嗤一声笑出来。猛地翻身压在他身上,挑起他的下巴,像征服了勇士的国王。“吓唬谁啊?你现在应该怕的是我把你锁在尼威尔,一辈子不给出去!”贺灼眼底的笑意像涟漪般散开。“所以你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嗯哼。”小猫顶着双金鱼眼神气兮兮。“去他大爷的野路子小猫神!我才不信他,从今以后我就是小猫神,我说要和你一辈子,就和你一辈子!谁敢拦着我,我就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