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声音很轻很低,几乎是飘在空气里的,但姜烯还是听到了藏在里面的一声轻叹。脸上玩味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一时僵在嘴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董酥白看他滑稽的样子觉得好笑,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关心。”这短短三个字他其实也犹豫了很久,从把姜烯带到自己家开始、从收到的那束花开始、从上次向曲清北询问的答案开始、从在路边看到他开始……一直到刚刚决定停在这里。他以为他开口前会惶恐挫败,但实际上没有,他只觉得轻松,像是终于面对了什么,放下了什么。他认了,怎么样都认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对姜烯视而不见,也不可能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他平常那些明目张胆的接触跟讨好。与其再这样无意义的跟自己耗下去,不如由他来主动跳出这个怪圈,去探一探外面的路,万一就能走通呢。姜烯眼底的情绪从迷茫转变为猜疑,到最后像是受了很大冲击跼蹐不安地“啊”了一声,活脱脱给董酥白整出一种他只管撩人不管负责的错觉。顿时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反应?”姜烯喉结上下滚动着,听他催问才回过神来,讲出的声音添了点艰涩,生怕董酥白刚刚说的话只是迫于自己被逼无奈。“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是我最近……缠你缠得太紧了吗……”董酥白不由自主地眉梢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没有,我是认真的,做出的选择也是我能接受的。我不想干的事情,你就算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天天粘着我,对我来说也没用。”他话音停滞一瞬,又继续道:“所以姜烯,你之前说想睡在我房间里,以后还想吗?”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说完,这回换成姜烯在原地怔愣住了。董酥白一直以来都是个相对内敛被动的人,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隔阂会是他先开口铺出条路。他抬起头看向董酥白眼底,反复辨认了里面没有一星半点的勉强后,才敢逐渐把心里那些急着破土而出的欣喜表现出来。他眼眶有些发酸,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抱他,却被人伸出一根手指顶住胸口:“等等,还没完。”“什么没完?”姜烯顿了一下。董酥白按住他的衣领,跟他一一盘算着:“之前在山庄,你跟我说会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诉我,现在可以兑现了吗?”姜烯闷闷呼出一口气,过了会儿才跟他对视:“你问了我就说,我不会骗你,你信我吗?”“你说了我就信。”董酥白等的就是这句话,将还在录音的手机举到他面前晃了晃,“留个证据。”“我现在没时间折腾,晚上回酒店再听你慢慢说,你只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就行。”像这样带着主动侵略性的董酥白很少见,姜烯看得稀奇,忽略掉一瞬间产生的惧怯,笑着回道:“你问。”逼仄的楼梯口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姜烯有些忐忑也就没催他,像是个缄默等待宣判的囚徒,好半天的功夫才听到审判长一句状似不经意的问话。“你跟别人上过床吗?”他说得很直接,姜烯听完整个人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瞳孔顿时放大,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怎么可能!”董酥白握紧手机没说话,听着他略微有些激动的答复,良久,迟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姜烯摸不透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只感觉一阵心慌,还想再辩解什么,但董酥白却不着急执着这一点,第二个问题随即问出了口。没刚才那么严肃,反倒像是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问出来盖个公章。“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不为什么,因为我想你,我想见你。”姜烯盯着他脱口而出。董酥白默默注视了他很长时间,最终,在刚才严肃的神情上带了点笑意,朝他伸出手:“好吧,你过关了。”周遭的氛围静得吓人,姜烯站着没动,眼前俊气的人脸却突然放大,他还没从刚才如泄洪一般的情绪里缓过来,见状连忙横跨一步挡在董酥白身前,带着人挪了个位:“哥哥,楼梯口也有监控。”“我知道有监控,但好像没什么影响。”董酥白看出了他因为自己刚刚的发问有些局促不安,指腹安抚性地抚过他的嘴唇,说得理所应当,“你说了不会骗我,我也信了,那你慌什么?”“……我没慌,就是有点惊讶。”姜烯勉强压下眼底的异状,看着他笑了笑,“哥哥,我不会骗你的。”他说着五指揉进董酥白的头发里,按住他的后颈完成了刚刚被自己打断的事。走廊里的脚步声无疑给这个吻加了些紧张刺激,攘来熙往的声音都只是经过,直到一声鞋底踩踏地板的响动在董酥白耳朵里慢慢加重,他才意识到这里不会一直没人来。两个大男人搂在楼梯口亲,这个画面怎么想都太奇怪了。他手腕连忙推动两下,姜烯显然也察觉到门口有人接近,但就是不肯松手,反而揽着他的腰让人完全贴在自己身上。董酥白睁开眼,警告性地瞪向他,心脏随着那道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急剧提到嗓子眼,罕见地有些窘迫跟着急。门把手清脆的转动声在耳膜放大,门被推开的前一秒钟,姜烯总算大发慈悲地放开他,遮在他身前给他足够的时间戴好口罩。进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她也没想到楼梯里安安静静的竟然还有两个大活人在,也吓了一跳,惊得连连往后面退。姜烯冲她弯腰笑了笑,小姑娘顿时接受了“长得好看的都不是坏人”这个设定,礼貌地回了声好,蹦跶着下了楼。董酥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五楼楼道,心底砰砰作响的鼓点这才渐渐减弱下来。姜烯笑眯眯地接住他递来的眼神,敏锐地从里面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刚才的强硬蛮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乖顺模样。人精!董酥白暗自抨击他一句,伸手勾住他搭在肩颈的头发搓了搓,在人还没搞清状况前猛不丁拉着往下一扯,成功听到一声痛呼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楼梯间。姜烯龇牙揉着微微发麻的头皮,想哀怨两声的想法被董酥白一眼瞪没了,只好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病房里董国安正喜气洋洋地跟于诗然收拾东西,见他们回来了忙不迭地跟病友道别,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留。他们在医院待了两天,整合下来也就一个小背包的常用物品,其他东西医院都能提供,倒是没费多少事。车子开进塔靖园的地下车库,董酥白架着董国安上楼,姜烯则自然地顺过后座的背包搭在肩上。“酥白,你们中午就得回去了吗?”于诗然推开门等他们先进去。“没那么赶。”董酥白摇头道,“本来是请了半天的,但导演给了一天,下午再走也来得及。”他把他那行动不便的老爹安置在沙发上,看向屋子里还能活动的两个活人,做饭水平没一个能指望的,于是自觉系上围裙进了厨房。顾念着医生临走前嘱咐的清淡饮食,他果断放弃了弄大鱼大肉的打算,几分钟后摆在餐桌上的也只有四碗牛肉面跟两碟子配菜。面里连盐都没敢多加,于诗然口味是清淡惯了,但姜烯作为一个自封的美食鉴赏大师竟然也吸溜得津津有味,清空一碗后还使唤某位因为要控制身材不能多吃的人帮他再多下两根。董酥白跟他重逢到现在第一次见他肯多吃一点,也顾不上什么清淡饮食了,等俩老人都吃完休息后又给他重新炒了几个菜。“好吃吗?”他坐在对面看他,顺手夹了一筷子白灼红薯叶到他碗里。“好吃。”姜烯混着几根面条往下咽,“还是哥哥厨艺好,比外卖好吃。”董酥白低笑一声,想起邹昱说让他注意三餐,便循循善诱地跟他商量:“兴言的戏估计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拍完,你以后在剧组每天的三餐都过来找我一起吃。”姜烯巴不得天天跟他待在一起,想都没想就点了头。董酥白想不到他这么好说话,心里预演了半天的说辞被他一声答应弄得全吞了回去,干脆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边看手机边等着人吃完饭。他点开Inaction的电台首页,当着本尊的面偷看他账号总归有点心虚,抬眼扫了姜烯好几次,见人专心吃饭没往这边看才敢继续。他实则每天都会点开看一看,可自从进组后姜烯也没时间弄这些,董酥白知道对他而言,给他钱跟羞辱他没两样,看着账号上数额豪气的代用币,只好盘算着要怎么找机会让他再开几场直播。难得忙里偷闲地空了一天,他吃完饭后一个下午的时间全用来睡觉了,恨不得把前段时间没睡够的觉一次性全部补齐。等两人六七点开车回酒店,跟导演报完道他还是觉得没睡过瘾,但也清楚不能再睡了,不然晚上非得数一宿的绵羊。姜烯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房间把用得着的、能搬过来的东西尽数挪到董酥白房间,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才大功告成。董酥白见不得乱七八糟的布置,搭把手帮着把东西规整好,忙忙碌碌出了一身汗,先后洗完澡就坐在椅子上放空。他歇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给自己倒水喝的姜烯,又看了看多出一个枕头的床,从衣服堆里拿出领带对折了几下,在掌心抽了抽。“上床。”姜烯有些莫名,斟酌地上了床。注意到他手里晃动的领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哥哥,你这么突然吗,明天还要拍戏。”董酥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耳根没来由地红了一片,只是很快他就掩盖过去,绕回正题,跟着坐在他身边。“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刚好把你早上没跟我说完的事情解决了。”他把领带绕在姜烯手腕上绑了一个活结,垂眼看他:“好了,开始审问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