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给的地址在国贸附近,打车十分钟。司机深夜开车逮着人一通聊,看丁昭的终点定位,问这么晚过节呢,和女朋友?那块儿消费高,小伙子挺舍得花钱啊。他嗯一声,继续发呆。等到目的地,司机说到了啊,见他还坐着没反应,回头提醒,怎么的,冻着了?想再吹会儿暖气?丁昭回过神,付钱下车。十一点半,程诺文应该到酒店了,自己不在,今晚他也许能睡个好觉。地址在一栋商务楼顶层,会员制俱乐部。门口黑乎乎的,也没个门把手,推门都找不对位置。丁昭花了点功夫才进去,给接待人员报上名字,对方说了解,周先生特意关照过了,请这边走,我带您去包厢。俱乐部内部昏暗,但灯光打到的地方,随便一瞥,装饰都很奢华。接待人员领丁昭到包厢,厢内的沙发软座坐着七八个人,发现丁昭后,神色各异。其中半数是年轻男孩,模样都很不错,看到丁昭后彼此对望一眼,面露警觉。另外一半和Paul差不多,有点岁数,穿着谈吐还算得体。Paul本来倚在吧台边和人聊天,见丁昭进门,立即过来迎接。欢迎欢迎!他右手扶上丁昭后背,为他介绍在座几人,从集团高管到四大合伙人再到投资机构老总,均是有头有脸。轮到最后一位,故意卖个关子,说这位和你是同行,在京城广告圈很吃得开。中年人冲丁昭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带点兴趣。Paul再给丁昭指一指那些年轻人,含糊概括一句,说是他们“带来的”。丁昭听出一丝微妙,不等多想,就被按到软座上。室内温度高,进来几分钟,他就哗哗冒汗,干脆脱掉外套。刚脱下,后背粘上几双眼睛。新买的衬衫太小,紧梆梆贴在身上,他动一动,线条毕露,几乎没有一点余裕。投来的目光不怀好意,丁昭感到不舒服,想穿回去,有人制止,顺手取过他的西装放到远一点的位置。“里面很热,”Paul靠近丁昭,眼睛也黏在他身上,“别穿太多了。”丁昭觉得他凑得太近,悄悄往旁边坐。Paul发现他的小动作,抿嘴笑了,暂时放开他,转身对众人说今天我做东,过圣诞认识新朋友,值得庆祝。随后从吧台酒柜取出一瓶酒,有人看清酒标,叹道:“你个精怪,原来还在这里藏了一瓶麦卡伦40。”丁昭旁边的男孩哇一声,眼睛放光,“我还以为今天喝的25年已经是高规格了,没想到还能再开眼界,40现在有市无价,单瓶炒到十万块,国内想买还要靠抽签,您是怎么买到的?”Paul做个嘘的手势,“问题这么多,待会罚你多喝一杯。”“那可是求之不得!”男孩咯咯笑起来,跑到Paul身边看他开酒,殷勤提问。旁人调侃:“看看,还是这只会来事,Paul心肠最好,是大菩萨,他负责柏嘉丽的PR,哪个明星能戴哪件珠宝,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对他热情点,说不定一觉醒过来,脖子上都多两枚钻石呢。”男孩们闻言,发出小声惊叹,小鸟飞般围上去叽叽喳喳。Paul也不嫌吵,挨个答应,挑一两名刮刮他们鼻子,逗得一群人笑个不停。只有丁昭没动,在原地如坐针毡。“平时喝威士忌吗?”Paul回到丁昭身边,问道。“喝过,KTV兑绿茶那种。”被他的话弄乐了,Paul将威士忌倒进闻香杯,轻轻晃一下,递给丁昭教他:“先闻再喝,少少抿一口,放在上颚,让鼻腔呼吸。”金棕色**在杯中打转,不知是烈酒还是钞票生辉。丁昭迟疑几秒,不好拂人面子,照做了。威士忌纯饮威力太大,他喝不惯,憋着一口气往喉咙里倒,后果是换来新的一杯。酒过三巡,意识渐渐模糊,Paul还想再劝,丁昭讨饶,说自己酒量不好,再喝真的多了。看他双颊通红,Paul饶有兴致:“那你求求我。”话一出,旁边几人都笑了,做出看戏姿态,等待丁昭反应。丁昭口干舌燥,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举杯饮下。面皮这么薄啊。Paul一边感慨,一边手往下,停在丁昭腰侧,似有似无抚摸。等丁昭反应过来,对方面容平常,手也回到规矩位置,令丁昭怀疑刚才举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威士忌后劲惊人,丁昭越坐越晕。他听局上众人闲聊,讲的区块链投资,聊到兴起,Paul领头抽起雪茄,吞云吐雾,飘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年轻男孩们也跃跃欲试,排队从后面勾住Paul,贴着他脸说我也想要。Paul不拒绝,笑眯眯让他们在自己的雪茄盒里挑选,等他们挑完,他取出一支递给丁昭,说威士忌配雪茄是绅士的享受,和香烟完全不一样,来灰一支试试,奶油味道重,适合你入门。好事者吹声口哨:“入门?这支特立尼达好几百刀,Paul,舍得哦!”丁昭喉咙发紧,酒劲正强,想吐,不敢再接受这种毫无来由的好意,连忙拦住对方,说不用了,我不懂,也不会抽。“男人喝什么抽什么都有讲究,Nate没教过你这些?”在这种场景下听见程诺文的名字,丁昭心跳漏拍,摇摇头。“Nate真行,离这么近都没……是个正人君子。”Paul低声笑,挨着他坐得更近,丁昭浑身软,无力摆脱,半靠到对方身上。“不懂也没关系,我和Nate不一样,我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也不介意做慈善,”他手放上丁昭膝盖,轻轻揉,而后用一种掌控的姿势握住,“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说话间,一股热气洒到丁昭脖子上,不适的热度令他瞬间清醒。这群人自诩风度,实际从进门开始就用眼睛将他扒光,当他是拍卖台的待沽商品暗自标价。身体有虫爬般,发痒发麻。眼看那只手慢慢下探,就要摸到前面,丁昭倏地起身,借口上洗手间,连外套都来不及取,落败般夺门而出。*程诺文给丁昭打电话,连打五次,没人接,发信息也不回,让他的心情基本落到谷底。再多打一次,程诺文告诉自己,如果不接,随便丁昭去死。第六次,接了。他问丁昭在哪里,对面不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再追问,电话挂断,徒留忙音阵阵。程诺文看着手机屏幕,两秒后对司机说麻烦掉头,去国贸。Paul常去国贸的一家威士忌雪茄俱乐部,那是他和几个狐朋狗友的销金窟,有次程诺文在北京出差,与他谈工作,对方邀请程诺文光临过一次。程诺文去了,见识到他们的花样,后来Paul再请他,都做婉拒。程诺文还记得位置,下车后他嘱咐司机别走,继续打表。俱乐部那栋商务楼的楼下,有团东西蹲在墙角,走近看,这团东西埋头缩颈,给个纸箱子丢街上,演只流浪狗不成问题。他见到程诺文,瞪大眼睛,头低下去。“起来。”程诺文站到丁昭面前。怎么喊都没用,那团东西扎在地上生根了,一动不动。程诺文用力将人提起来,丁昭站不稳,用头顶着墙,站姿相当不雅。喝得太多,吐过了,神态萎靡,小号衬衫皱得不像话,大概率被人动手动脚一番。“走了,车在外面。”他拉住丁昭,结果对方一用力,甩开他。“你和我犟什么?”程诺文无名火烧了一路,丁昭今晚三番两次挑战他红线,要不是看他喝得醉醺醺,早捏着耳朵把人拎回去。“过来,丁昭,我警告你,今天我没什么耐心和你讲道理。”“你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去。”丁昭蹲下去,嘴里呜哩嘛哩念了一堆,你来干嘛不用你来我一个人行的,云云。别的不会,给他加柴是一等一。程诺文回车上问司机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丁昭身边拧开盖子。水倒在头上,丁昭被淋个彻底,“啊你干什么!”“醒了吗,”程诺文拧回盖子,“能好好说话了吗。”“程诺文你有病……”“水还有,要想淋我去拿。”丁昭头发滴水,晃晃脑袋,他抹开脸上水渍,“只是出来玩,我工作都做完了,你管不了我。”喝多了不仅胆子大,嘴也是够硬的。程诺文长出一口气,忍耐槽见底,不想再保持什么体面态度。“玩?来这种地方,你知道Paul是什么人?敢说客户我把你舌头拔掉。”丁昭咬住嘴唇,我、我两句,词穷了。“他找你亲近图什么,想过吗?动过脑子吗?真以为他带你过来,喝个酒交个朋友就结束了?天真有点度行不行,我和他们是一类人,知道他们在看你的时候会想什么。”“在想什么?”被训的人仰头,眼睛对上程诺文,“为什么不说了,告诉我啊,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总是这样,在不对的时间场合突然倔强,那种急切、焦躁的眼神——他到底在急什么。程诺文讨厌带人,付出多,回报少。而在为数不多的特例中,丁昭是最不省心的一个。他笨,不灵活,同样固执。搞不懂的问题,要是别人不挑明,牛角尖能钻到下个世纪。自己也不是次次都能给他兜底,今天他要是不来,或者丁昭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能保证。“想听真话是吗?”程诺文平静道,没有任何感情,陈述事实,那是他最冷酷的一种声音。“你在他们眼里就是块肉,会动,好骗,能上。喝杯几万块的酒,灰两支雪茄,就能升天,以为自己是窈窕淑女*,跻身上流社会了。他们局上玩的那套要多脏有多脏,带过去的所有男孩子都是你用完我再用,性资源共享,懂了吗丁昭。”-----*此处指电影。我对麦卡伦没有偏见,好喝的威士忌,只是他们真的挺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