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回家时经过二楼,敲两下门,想看郝思加在不在。等了半分钟,里面仍旧没有反应。他往楼上走,发信息问对方:你没事吧?UEE比稿时期,郝思加罕见熬夜。丁昭问他干嘛加班加那么狠,朋友摘下耳机,怪他,说还不是你?其他的创意我才懒得打磨那么多次。再补一句,不想回家。白睿德那部轿跑有段时间没开到他们楼下了,偶尔问起,郝思加露出厌烦的神色,让丁昭别再提那个人的名字。又吵架了?分了。过去几次冷战,郝思加嘴上把白睿德鞭笞得体无完肤,也从不赌气用“分手”二字,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属于违禁用语,不会轻易甩出。看来是场世纪大战,丁昭没有追问。郝思加身子骨不算强壮,需要稳定的睡眠来保持充分休息,这也是他不加班的原因之一。这次难得熬夜,身体承受不住,好几天前就开始咳嗽,上班咳得撕心裂肺,大家听见都心抖。Kate说我放你假,你赶紧去看病。郝思加不听劝,坚持上班,到今天实在撑不住了,提早回去休息。丁昭到家,刚脱外套,郝思加回复来了:难受。他立马下楼。丁昭有一把郝思加家的备用钥匙,开门后,发现郝思加趴在地上,尸体一样,吓得他上去连连摇人。“快说话!别吓我啊!”“头晕……晕……你别摇了……”郝思加眼睛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丁昭一摸他额头,不得了,烧得很厉害。找件衣服裹住郝思加,丁昭打上车去附近医院。秋天感冒多发,半夜急诊人山人海。预诊台护士给郝思加量体温,一看,已破三十九度大关,赶他们去发热门诊。丁昭给郝思加在等候区找个位置,拿着他的医保卡去挂号,队伍长得转两个弯。每隔一分钟,他就发条信息给郝思加,以免他又晕倒。等缴完挂号费,回去找郝思加,对方裹紧衣服,蜷缩在座位上,嘴里倒吸气,见到丁昭就说冷。记忆中有个身影与他重叠。丁昭走到郝思加边上,看他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犹豫问,“要不要替你和白睿德说一声?”“说个屁。”郝思加面露嫌恶,提到这三个字,他恢复半分力气,哑着声音用来骂人:“一个招呼不打就跑去出差,肯定在国外玩得起劲,找来有什么用,他要能下一秒出现,我名字倒写——咳咳咳。”行了行了,你先别开口了。丁昭拍拍他后背,思来想去,还是偷偷给白睿德发一条信息。有次对方来找郝思加,人不在,上五楼敲丁昭的门,客气说我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如果思加以后遇上什么事情,嘴硬不肯找我的话,请你第一时间通知我。信息发出,直到丁昭陪郝思加验完血,仍旧没有回复。不是说第一时间通知你吗?丁昭心中跟着责怪。玩得起劲,不是好人。排队又半小时,轮到医生接诊,看过郝思加的验血报告,说白细胞太高,是细菌感染导致的高热,要想好得快,建议吊水。随即刷刷开了输液单子。两人在输液室转了好几圈,才轮上一个空位。丁昭搬个板凳坐在郝思加面前,对方看看他,“你回去吧,不用陪我。”“来都来了,回家我也睡不着。”郝思加哼一声,粗着声音问:“你今晚是不是和程诺文去吃饭了?”“嗯,就吃了一个钟头。”“他和你说什么了?三跪九叩要和你复合?”“和我说对不起。”郝思加有点吃力地翻个白眼,“蠢死他得了,还不如三跪九叩。”丁昭没接话。搬家那次,程诺文的道歉很勉强,从心里挤点愧疚给他。这一次,努力多挤了一点,性质还是一样:他的道歉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工作上,程诺文总是思路明确,没用的歉别道,关键是解决问题。换到感情领域,他却意识不到。老天有时真是公平,哪边给多了,另一边就必然收回些。郝思加挂水有四袋之多,全是**抗生素,一小时过去,堪堪吊完三分之一。他眼皮打架,中途睡着了,头一歪,露出脖颈间一枚黑色项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等发现时,已经安然围在那里。丁昭手机亮起,白睿德回复了:刚落地,谢谢,立即到。可以重归好人行列。丁昭同情地看着闭眼的郝思加。你要倒写名字了。一觉醒来,郝思加睡眼惺忪,脑子也晕乎乎的,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含糊说Reid,我头疼。丁昭任他拉着,心想好人是堵车了吗?怎么还没来呢?念头刚过脑,输液室门口出现一个人影。白睿德穿件风衣,大约跑了两步,气息略有点乱,衣领也有一边折进去。他生得高大,容貌轮廓又与众不同,惹得周围人投来好奇目光。白睿德并不在意,面色凝重地将室内输液的患者一一看过去,直到见到郝思加,脸色方才变得稍许柔和。多谢。他轻声对丁昭说,随后蹲在郝思加面前,从丁昭那里接过郝思加没输液的那只手,放到唇边亲了亲。郝思加登时清醒,看清楚来人是谁,他缩回手,咬紧牙,脸越憋越红,最后眨一下眼,两滴眼泪顺势滚落。白睿德赶紧捧住他的脸,低声说别哭了宝贝,是我不好,你是不是气我气病了?别碰我!郝思加指甲抓他手腕,磨着白睿德腕上那枚纯黑色手环。猫发脾气需要慢慢安抚。丁昭留他们自行处理,他跑到外面,医院处处立牌,写明严禁吸烟,换了好几个位置才找到合适的地方。草丛边上几个白大褂围成一圈,估计是换班间隙出来放松。丁昭点上烟,听医生闲聊,麻烦的医患关系、做不完的手术云云,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手上那支结束,他迟疑是不是再续一根,冷不防被谁拍了拍肩膀,“室友?真是你呀!”回过头,面前的帅哥长一双漂亮眼睛,水灵灵泛着光,即刻引燃一段相当不舒服的回忆。程诺文的炮友范围还挺广,聚起来不知道能不能凑出个棋牌室。帅哥伸出手,“很久没——噢,我先自我介绍。”对方毫不见外,与丁昭交代姓名职业,问他怎么来医院,生什么病了,还想借丁昭的打火机。丁昭停几秒,递出去,跟着自己也点上一支。“上次我们碰面,还在程诺文家呢,”帅哥说,“不好意思啊,头次认识居然是那种场景,现在想起来还怪尴尬的。”丁昭看他乐呵呵的样子,显然没在真的尴尬。“我已经搬走很久了。”“哦,那就是前室友。”帅哥读懂他这句话中的疏离,大致猜到些因果关系,眼珠转得飞快,“我和他也好久没见了,上次在他家,真是气死我了。那天他来个电话,喊我过去,我以为他忙完想找人娱乐,结果去了,他和我说要在客厅做。我怕冷的嘛,不过那天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就迁就他一下,衣服刚脱,你就来了。”丁昭怀疑他是不是缺根神经,哪有陌生人一上来主动分享这种事,当即眉头一紧。帅哥见了,勾起嘴角,“所以你也不止是室友吧?”“……”“后来回房间,我问过程诺文一样的问题,他不肯答,突然和我说没心情,不做了。本来想走的,被他拉住,让我帮个忙留到早上。我答应了。最气的是第二天,我好心帮他遛狗煮早饭,他出来看到那碗小馄饨,和我急,说我干嘛拿出来煮,我说你家冰箱空的,不吃这个吃什么,他也答不上来,最后整锅倒了,浪费。”帅哥当他树洞倾吐,叭叭说完,点落烟灰,饶有兴致地看向丁昭,“是不是和你设想的不太一样?”丁昭按灭烟,“一、没什么区别;二、他的事情和我无关。”“有原则,我欣赏你。”帅哥给他翘大拇指,抬手将烟放到嘴边,“我和人睡觉,也有个原则,只接受单身人士。搞那些有对象的,容易卷进桃色纠纷。程诺文这个人做床伴是不错,他是万年钉子户,又有边界感,绝不和你多废话,但下了床太像机器人,我是不愿意多来往。你能住进他家里,住那么久,老实说,我挺佩服的,说明他对你,也许——”“‘也许在乎’,‘也许关心’?”丁昭定定说:“感情是不能用‘也许’这种说法的,这种只顾用来保护自己的托词,我很讨厌。”对方闻言,愣了愣,随即转为笑意,“程诺文碰上铁板了。”他琢磨片刻,发出感慨:“你好认真啊,唉,这圈子里要都像你这么认真就好了,”接着拿出手机对上丁昭,“留个微信?你还是单身吧?我两边都行的。”丁昭无语至极,那群医生怎么不去研究这位同事的大脑,绝对有打开一探的价值。帅哥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们广告人时常熬夜,难免有点小毛小病,以后要预约门诊,可以直接找我,别学程诺文那样,憋到动手术再来。”“什么手术?”“开刀啊。”帅哥哎呀一声,“你不知道?八月份的事情了,消化道穿孔,胃溃疡导致的并发症,来我们院做的手术。他当时自己来排队的,我后来看记录才发现。”八月底,程诺文请了两周假。丁昭默不作声,也不理会对方发起的微信交换。帅哥心领神会,不强求,收回手机,说谢谢你借火,下次来我们院有需要记得找我,说外二科秦医生他们就知道了。完了挥挥手,潇洒走了。回输液室,丁昭的板凳被白睿德占据。郝思加眼泪挤两滴,没了,正凶巴巴对着他说话。白睿德一脸和善,任郝思加发泄,时不时捏一捏他的脸,说这么多天不见你,你发火的样子我都特别想。郝思加没力气踹他,打到白睿德身上的拳头也软绵绵的,最后都被白睿德握回掌心。嚣张过后,郝思加终于太平下来,窝进白睿德怀里。一年来,朋友也改变许多,原先一头的浅金色如今完全养回黑发,白睿德手指穿行其中,一下下抚摸。两人说话渐渐声音低下去。远远观望一会,丁昭决定不上前打扰,留着回头再取笑郝思加吧——如此容易原谅一个人,换自己,暂时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