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与客厅只有一道薄薄的胶合板,隔音效果约等于零,丁昭听过片刻,终于明白对方与他并不相同。程诺文根本不是热到失眠。隔板之外,透不过气的环境中,他喘气,同时压低声音,沉迷于午夜潮湿的一角。湿透的上衣没有完全脱下,绞着丁昭两只手。他闭紧嘴,生怕程诺文发现他醒了——这样更糟。程诺文以为他熟睡,堂而皇之将他拖进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他开始喊他名字,一声用力,一声轻下去。心跳停滞,再恢复,疯狂跳动数次。丁昭蒙住脸,他忘记要换衣服,整个人缩回**,背后的叉烧被他一挤,没地方躺,只好跳下床,幽怨低鸣。他的名字被程诺文吃回去。从零散的响动中,程诺文分辨:丁昭醒了。手未停止,他正到兴处。想象中,丁昭眼角发红,像那天吹走睫毛时对上他那样,睁眼是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他要低头吻他眼睛,是不是会收获一阵发颤?或者丁昭还是不会动,任由他继续,那么吻可以往下,吻到鼻尖、脸颊,再到嘴唇。还差一些,就少少。小昭。小昭。唇舌间溢出的名字,每一次都惊心动魄,直至想象中的丁昭张嘴咬住他。薄过纸的胶合板足够共享一场湿淋淋的美梦。隔天两人打上照面,程诺文睡眠质量极佳,穿着整齐,反观丁昭,上衣皱成一团,面色与脾气都极差,一见程诺文就眉头拧紧,没好气让他赶紧找人来修空调。说过要明天上门。程诺文坦言,又将电扇搬到客厅中央,示意他热的话可以一起吹。叉烧看见电扇,第一个跑去占据有利位置,尾巴往两边甩甩。丁昭没办法,天气实在太热,窗户大开也无济于事,只好坐过去。两人一狗挤在电扇前,靠旋转的叶片降温。叉烧吐出舌头,程诺文怕它吹太多着凉,时不时拎起小狗换位置。叉烧不乐意,龇着牙和他对峙,搞得还在工作的丁昭心烦不已。“趴好!”他命令。叉烧竖起耳朵,听出丁昭不太高兴,乖乖趴下,斜眼瞪程诺文。让你不听话。程诺文乐意看它被训,笑意隐隐。他拿着整理好的list,向荣誉会长汇报领养小组最近达成的工作成果。丁昭用手机回邮件,偶尔嗯一声,当作在听的证明。“毛毛被Kate领养了。”程诺文告诉丁昭。“我知道,她给我看过照片,鱼仔很喜欢它,现在两只狗在家粘得不行。”程诺文说知道Kate养狗,那天是头一回见,她的拉布拉多看上去凶,实际个性还挺好。“不止,长得还很帅。”丁昭没头没脑来一句,程诺文顿一顿,认同,说确实长得相当有魄力。“退役的狗以前经过训练,性格普遍温顺,你以为谁都像你家这只这么难带?”蹲在丁昭手边的小狗听后,立即坐直身体,嘴里呜呜出声,表达不满。宝也是你的,是你的!见丁昭没反应,叉烧也不顾热,屁股一撅,趴到丁昭膝盖上,翻过身体想让他帮忙揉肚皮。被它这幅耍无赖的样子气笑了,丁昭戳戳小狗脸蛋,说现在知道乖了吗?太晚了。叉烧抖抖耳朵,抬腿捂住脸。丁昭停下动作,想起叮叮车有时也会这样。和叉烧差不多大的年纪,它可比眼前这只大耳朵爱撒娇多了。金毛黏人,小时候整天都咧着嘴流口水,跟在丁昭身后打转,乐呵呵傻笑。今年春节回去,叮叮车连动都很少动,只在看到自己时,两眼还会透出一丝丝光亮。经过半年,听妈妈说,最近叮叮车精神不振,连下楼都很少了。他心里一直挂着这件事,原本想等出差后请两天假回老家一次,结果一拖再拖,到第二周,丁昭手上还有一堆急活等待处理,始终没能抽出时间。周末照例加班。江天禹那个项目他们还是接了,事务繁杂,需要好好梳理。丁昭在家开电脑工作,中途接到一通电话,完了脸色煞白,烟也不抽了,随便按进烟灰缸中,对正在灶台看火的程诺文说我要回家一次。程诺文问回哪里。他说回老家,我妈刚打电话来,说叮叮车情况不太好。惠芬女士在电话中语气忧虑,丁昭一秒都不能等。可惜看过车票,要么班次无座,要么时间不合适。程诺文察觉事态严重,关掉火,说你别急,我现在开车送你,从上海到你家走高速四个多小时就能到。四个小时,丁昭没一刻放松。叮叮车今年十三岁,对于狗来说,已至迟暮。他多少是做过准备的,只不过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希望那天永远别来。全程高速,晚上不堵车,八点多两人到达目的地。连续开了几小时车,程诺文有些疲倦,他让丁昭先回家,说自己过会再上去。分别前,他问,你妈妈喜欢什么水果。丁昭来不及细想,匆匆答完奔上楼,惠芬女士早在等他。进家门,老狗恹恹躺在角落,呼吸十分缓慢,都没发现有人进来。“上周开始胃口变得特别差,还经常发抖,我带它去看医生,查过说是慢性肾衰竭。”惠芬女士背过身擦擦眼睛,又喊一声,“宝宝,是昭昭哥哥回来了呀。”叮叮车闻声扭头,见到丁昭,它精神顿时好转,撑起身体想凑近他。丁昭抱住狗,头埋进它的脖子,两行眼泪瞬间流下。感知到主人情绪低落,叮叮车还想着安慰他,没什么活力的老狗咧开嘴,吸气哈气,表情像是在笑。丁昭流泪不止,哽咽说是我不好,总不回家,我也很想你,每天都想,很想很想的。狗却一点不怪他,仍是热络地用舌头濡湿丁昭的脸。这些动物的世界总是很单纯,看到主人就会开心,如果主人愿意花时间陪伴自己,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外头门铃响,惠芬女士擦掉眼泪,走去开门。程诺文上来了。开遍周边数公里,他才找到一家没打烊的水果店,此刻抱着两箱晴王葡萄站在门口。见到惠芬女士,他咳嗽一声,“伯母您好。”妈妈惊讶,回头看丁昭。儿子脸上还有两道水痕,表情很无奈,对她点点头,说明来人身份,“我室友。”有外人!叮叮车一反疲态,爬起身挡到丁昭前面。它耸起鼻子,仔细分辨程诺文身上的气味,得出结论:不是好人。于是高声叫两声,以示我不喜欢你。丁昭赶快摸摸它,低语:“没事的,不是坏人……”老狗瞅瞅他,暂且不叫了,它一趴,横在两人中间,姿势提防,不过模样看上去稍微减低两分攻击性。程诺文这才松口气,迈步进门。他看丁昭两眼肿了,猜到叮叮车的情况不理想,主动说自己开车来,要不直接带叮叮车回上海,那边宠物医疗资源丰富些,查一查总没坏处。丁昭原本也是相同的打算,连忙跑去替叮叮车整理东西,只剩程诺文和惠芬女士留在外面。某人挺直背,坐姿端正,像极海派喜剧中头次上门的毛脚女婿。“要不要喝点什么?”惠芬女士温和问。程诺文四十五度转身,“水就行,麻烦您。”等水杯端来,程诺文双手接过。惠芬女士观察他一会,抿唇笑了,她听程诺文自报名字,问:“小程,我能这么叫你吗?”“当然可以。”“你现在和昭昭住一块对吧?”小名叫昭昭吗?倒蛮可爱。程诺文边想边答:“我前段时间停职,是他收留我。”又申明:“只是工作……中间休息一下。我在广告公司上班,之前在上海还有房,不是无业游民。”惠芬女士倒不介意他在上海有无房产,哎呀一声,说那你应该是昭昭的同事了。母子情深,有机会就要多多关心。丁昭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惠芬女士好不容易抓到人,连连询问程诺文自家儿子在公司的情况——累不累?辛不辛苦?是不是总在熬夜呀?我看他那张脸,比上次回来又瘦了。程诺文解释:“广告公司节奏快,是会忙一些,但丁昭做得很好,他六月还升职了。”年中review,Kate抵住压力,让丁昭往上升了一个台阶。如今他的抬头已是AM,三年时间做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程诺文为他骄傲。“我知道他拼命,还经常打钱给我。昭昭吃苦,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就是担心他忙起来顾不上身体。”程诺文坐直向她保证:“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从衣食住行上。”惠芬女士看着他,久久不语。等到丁昭整理完,她送两人出门,发现程诺文放在门口的两箱水果,笑着摇头,说小程,真是让你破费了。叮叮车发出长鸣,她弯腰,握住大狗伸出的爪子,轻轻摇一摇,没有说话。叮叮车似乎感应到什么,靠到惠芬女士身上,安静做告别。去吧,去吧。妈妈挥挥手,送他们离开。对上程诺文时,她双眼湿润,说小程,以后多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