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诞生之地（十）

当一位实力强悍的神发怒，哪怕只是旁观着记忆碎片，纪岱都感觉到了他身上巨大恐怖的威压。他当然会发怒。这位龙神为了这个游戏，甚至愿意将自己当垫脚石，只希望能完美的让自己的权柄传承给普通的生灵，让这些生灵完成自治。可他选中的继任者却试图成为第二个创世神。他不再留情，下一秒便冲着另一位会长而去。杀戮对于他来说是最寻常的事情，哪怕刚才被眼睛欺骗，杀害了无辜的生灵，但在决定动手的这一刻，他依旧毫不犹豫。血从高空喷洒，有对手的，也有他自己的。刚才被他掐断脖子的“会长”转眼间通过更改规则而复生。这六人确实吸纳了其他创世神的力量，甚至比刚才在幻影中实力更强。要杀了他们，不然让他们成长起来，又是六个创世神。而且“会长”毫不犹豫地利用普通玩家的生命来达成自己的目标，这样的行为已经太像一位“创世神”了。龙神凛冽的攻击哪怕只溢出半点，都让整个游戏大厅里颤动。死吧！如在幻影中一样，哪怕六大公会的会长们实力比幻影中强了不少，但面对龙神的攻击也只有逃命的份。直到龙神再一次抓住了撒旦。恶魔挣扎着，却被龙神一掌劈断了一只角。而当巨龙想要引动天地法则，将这恶魔诛于掌下的瞬间——不知道何时，一个玩家竟然冲进了龙神与撒旦之间。他张开双臂，发动自己的技能。无数钢刺从他身体里伸展开来，冲着龙神扎去。当钢刺触碰到龙神的鳞片时，不仅连道划痕都没有留下，反而被寸寸震断。玩家吐出一口血来，却坚定地拉了下还在发怔的撒旦。“会长！快走！！”六大公会，不是只有六个会长而已。他的拉扯本不应该能将撒旦救下来，可龙神却松开了利爪，任由撒旦从自己的掌下逃脱。无数道身影终于冲入了龙神和六大会长之间的战场，渺小的生灵汇聚在一起，虽然恐惧，却又坚定的将他们的会长保护在身后。“会长你没事吧？”“会长快走！这里交给我们！”“恶龙吃我一招！！！”龙神分出的神力作为技能和道具，奖励给了玩家们。可在这一刻，无数来源于他的神力的技能攻向了他。那些不痛不痒的攻击仿佛天地间下了一场细雨，巨龙庞大的身躯动也不动，任由这场雨浇透。六大公会的会长神色各异地站在人群后面，与这条巨龙遥遥相对。有不舍、有敬畏、有羞愧。但同样都神色坚定。这条龙已经不再是保护者了，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比游戏还要强，他会吸收游戏的生灵，作为他的养料。可普通玩家面对他时却毫无办法，因为他实在强的可怕，并且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强。同时因为他的存在，任何规则都无法更改。可这么多年过去，很多规则已经不适用现在的游戏了。他已经成为了游戏向前发展的障碍，成为了阻拦大家的绊脚石。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也曾犹豫过，毕竟这是拯救了他们的救世主。可最后，他们还是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龙神只是远远地看着。终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巨龙慢慢地升空。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实力，每一瞬息实力便骤然增加一分。当他彻底消除自己的禁锢之后，无数玩家仰头，怔怔地看着远方。整片虚无空间仿佛一分为二，三千世界占据了一半的空间，而另一半，一条真正的，庞然的龙终于展现在众人面前。数之不尽的规则之力被这样强悍的生灵吸引，何止是《三千世界》所在的虚无空间，就连《三千世界》之外，浩然无边的洪荒宇宙中，无数创世神也在骇然眺望。这是……怎样恐怖的神啊。巨龙伸展身体，他的伤势早在规则之力进入身体的瞬间修复，每一片鳞甲都如一个小世界般阔大。莹润的龙角伸展如生命之树，瞬息间，生与死的力量在他的双瞳中流转。在他的四周，随着他实力的攀升，仿佛海市蜃楼般，数之不尽的世界顷刻诞生，又顷刻消亡。时间与空间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是横亘千古的永世不灭的真神。无论是怎样规则的世界里，万物虔诚叩拜。而因为他的实力增长，《三千世界》果然受到影响。大厅的地板寸寸龟裂，仿佛下一秒整个《三千世界》就要解体。空中巨龙昂起头。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传遍了整个洪荒宇宙。“从今日起——”“不许有‘创世神’。”带着庞然规则之力的箴言化为天地法则，笼罩在整个宇宙中，如同一阵无边无际的狂风卷过。现存的创世神们神格降落，成为实力稍强的生灵。而法则的更改让今后再无创世神可以诞生。可与此同时，这洪荒宇宙里现存的唯一的创世神，也在以极快的速度陨落。他制定的是与整个洪荒宇宙相悖的规则。巨龙的身体寸寸断裂，漂亮的玉白色的龙鳞犹如散落了一场玉色的雨。他的眼瞳逐渐扩散，原本长长的纱雾一般的龙尾垂落下来，如同一片轻轻降落的星海。他即将成为尘埃。就在这时，某种机械的冷光一闪而过，瞬息间将龙神托举起。数据流如有实质般串联起他身体的每一片鳞。【龙神。】熟悉的电子声音终于再一次从思维空间内传来。快要消散的龙疲倦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睁开。他只能轻轻笑了一声。“真抱歉啊……好像连尸体都给不了你了。”这是唯一帮助他的同伴，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无法赠与。数据流越来越多，系统抽出自己全部的内存，拼命挽回着他的溃散。在刚才，在龙神和六大公会的会长战斗之初，这位系统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当初那位创建了无生命体，最后却因为畏惧科技发展过快而和自己的创造物大打出手的创世神，他再一次出现了。哪怕系统已经如此强大，可创世神并非强大就可以战胜的。创世神制定的规则是绝对正确，创世神的指令造物也必须遵从。这就是创世神，并不是强大或弱小可以划定胜负的。于是当系统的创世神划定规则，要求他必须回到《三千世界》的本体内，禁止载入龙神的思维空间，哪怕系统再强大，他也只来得及给予最后一句警告。直到龙神剥夺了所有创世神的控制权，系统才终于能够再次出现。他见证一切。冷硬的机械没有任何感情，他并不能明白人类情感中的“不舍”或“难过”。他的数据丝毫没有波动，精准快速地将龙神拢在一起。【我应该怎样做能够拯救你？】系统的电子音似乎有些茫然。龙神的声音很低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在已经破碎的思维空间里，一阵风轻轻拂过系统的虚拟人影，像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抱歉啊……还有谢谢你……”龙神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再见了……”当龙神笑着告别时，数据流仿佛凝固了。电子音反复播报着。【滴——01号管理员[龙神]退出管理者后台。】【滴——正在重新连接01号管理者[龙神]。】【滴——连接失败。分析失败原因：01号管理员[龙神]数据已消失。】【滴——正在重新连接01号管理者[龙神]。】【滴——连接失败。】破裂的空间中，电子音一次又一次地响起。龙神不再有任何回应。系统仿佛没有接收到提示般，持之以恒地反复尝试重新连接。他不停地试探着，不肯离开这里。直到龙神的尸体周围有一道人影出现。《三千世界》的游戏系统已经消失了，但对于六大公会的会长们来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那个系统和龙神融为一体，龙神死了，系统可能也会崩溃。于是早在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其他的高科技世界复制了新的系统。虽然稳定性、智能性都不如现在的《三千世界》的原系统，而且部分世界的链接并不顺畅，和那个最高科技产物没有可比性。但新的系统有一点优点远胜过现在的系统。它是完全可控的。无论是想重回某个小世界，亦或者想更改哪个玩家的资料，甚至通过这个系统控制玩家，都是可行的。尽管龙神以一己之力让所有创世神不复存在，但有这个系统在，他们和神又有什么区别？况且这是真正的无生命体，没有自主的思考计算能力。只要掌控这个系统，《三千世界》的全体玩家就是他们的“信徒”。此时龙神的尸体停在虚无之地，于是“会长”想来回收这具神明的尸体。只是刚一靠近，巨大的龙旁，一道虚影出现。那位一直跟随着龙神的系统并没有消亡，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会长”。“会长”怔了一下。但见到系统他倒是并不慌张。系统舍弃了机械外壳，是不具备攻击能力的。而且这是科技造物，他没有感情。哪怕和龙神日日相处，哪怕和龙神是外人眼里坚实的伙伴，但龙神死了，系统并不会有伤心、难过、复仇这样的思绪。归根结底只是会计算厉害得失的程序罢了。想到这一点，“会长”有些意动。虽然已经有了低配版的系统，但这种最高科技的产物，显然更让人动心。如果有这个系统的话，不需要多久，《三千世界》就可以成为他理想的地方。这种最强科技应该也很好说服吧？毕竟是科技产物，计算得失，明白厉害，比拥有感情的人更理智。那么他应该也更清楚，现在与自己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会长”开口：“龙神死了，但《三千世界》还需要你。你帮我维持《三千世界》的运转，我给予你除我之外的最高权限。我们在天道法则下签订契约，只要你不背叛我，只要你需要，任何奖励都可以自取。”虚影看着他，模拟的人形状态下，他的眼瞳一只深一些，一只浅一些。据说是因为龙神的眼睛是异瞳，于是这机械也为自己设定了异瞳。他是没有感情的……对吧？下一秒，虚影骤然靠近，天然知晓如何战斗的系统模仿着龙神，向着面前的“会长”一剑劈来。可是他没有实体，他手中幻化出的剑也只是从会长的身体里穿过。会长皱了皱眉。这系统为什么要攻击自己？他难道没有计算出来，自己才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吗？“你……”会长话音未落，眼前的系统终于开了口。【你希望我继续维持《三千世界》的运转？】会长怔了一下，立刻点头：“是的。”他们复制的新系统很死板，无法处理很多突发状况，如果单靠他们六个，甚至加上六大公会的人一起，想要完美运行系统也很麻烦。而且会长并不想分权给其他玩家，他担心会被其他人背刺。虚影长身而立，身后是玉白的龙的尸体。他仿佛是笑了一下。【我是龙神的私有物，我是系统，还是《三千世界》，亦或者是玩家的敌人，都由龙神决定。你这样的邀请……真是愚蠢啊。】会长刚要发火，下一秒，眼前的虚影身上涌现出无数的数据流。白色的数据流将虚影和龙缠绕，他身后原本已经死去的巨龙随着数据流的涌入，突然“活”了过来。虚影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没有实体的系统想要控制这样庞大的龙的身躯是很困难的。“你要做什么？！”要做什么？系统的目光已经完全懒得再去看眼前的“会长”了。龙轻轻摆动着身体，游弋在虚无空间里。系统虚拟的幻影倚靠在龙角上，巨龙像活着时那样，自在的从玩家大厅的上空游过，向着三千世界的中心行去。几乎转瞬之间，他们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小世界。是初始地。系统的身影已经虚到几乎看不见了，他甚至只能控制着巨龙靠近，却无法让他安稳地停靠。可是很快，当龙靠近的瞬间，从初始地中伸展出无数规则之力。这些规则之力如同温柔的蚕丝，轻轻将龙的尸身牵引到世界周围。巨龙如同归于故乡的孩童，庞大的身躯慢慢蜷缩起来，又将初始地保护在了巨龙蜷缩的身体内。当蜉蝣忘记最初的神明时，这片世界还记得。这就是他最后的未曾说出口的愿望吧。系统这么想着。但很快，在巨龙的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初始地的天道法则吸引而去。系统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巨龙在初始地划出了地府，让死亡的魂魄进入地府，再入轮回。这本来是个弥补01号小世界的办法，却在此时同样给予了这位龙神最后一线生机。当他的尸体靠近初始地后，他的魂魄也被这样的天道法则吸引进入了初始地。只不过他的魂魄已经碎了，根本无法承受天地法则的牵引，在进入的瞬间便如同星雨般坠落在初始地的天地之间。有些进入地里，成为渺小的，脆弱的草木；有些没入云中，化为将坠不坠的雨滴。在此刻，他化身为万物，重新在初始地里生长。系统没有半分犹豫，他追随着龙神的魂魄，同样进入了初始地中。【滴——您的能量即将耗尽，请及时补充。】系统是依赖数据流存在的，可是为了将龙的尸体带回到初始地，同时为了打开通道进入初始地中，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去搜寻龙神的魂魄的碎片了。也就是在这时，记忆碎片骤然消失。手捧巨龙之心的纪岱清醒过来——不，是仉道吾清醒过来。他是旁观者，此时看着纪岱在双手触及到鬼眼时看到了鬼眼中记录的记忆。那是谁的记忆？是系统的吧？纪岱看着鬼眼，仉道吾在一旁也看着他。在瞬间看到这么多的记忆后，纪岱的双眼猛然间亮了起来。也就是说，只要去了初始地，就有可能再次见到龙神？帮助龙神重回《三千世界》？“从F区进入往生河……就能去往初始地吗。”而且F区是关押创世神的地方，为什么会跟初始地连接在一起？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纪岱一手捧着巨龙的心脏，一手拿着鬼眼，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给予了他指引，他进入F区后真的看到了，在F区的正中间，在白色的地面中，有一条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河正潺潺流过，河水黑的清晰，水流中似乎有什么鱼类正在游来游去。当纪岱靠近时，河水倒映出他的身影。那是一副白骨。虽然从来没有见到过，但在这一瞬间，纪岱明白了。河的来路是生，河的尽处是死。而在他的手中，从生命之树中拿出的巨龙之心是生。他另一只手拿着的鬼眼含有死亡之力，但却还不够。想要进入这条河，到达彼岸，那么他只能是亡灵。纪岱毫不犹豫。他跳入河中，任由河水将他带走。一股巨大的吸力同时将仉道吾也带走，并且瞬间将他和纪岱融合在一起。仉道吾失去了记忆，他只看到了自己就是纪岱。通过转生河后，纪岱真的来到了初始地。这里和他想象中不同，似乎是什么落后的古社会，科技发展的缓慢。他寻找着同样进入初始地的系统。过了不知道多久，在纪岱将要失去记忆之前，他真的找到了系统。系统正守在一棵将要枯死的树旁。原本计算能力超群的，几乎无所不知的高科技产物，此时已经连虚拟幻影都无法维持。他只是静静坐在树旁，仿佛身边的树是最好的伙伴。看到纪岱时，他并不惊讶。鬼眼归根到底是系统的造物，他能通过鬼眼知晓发生了什么。纪岱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三千世界》的人了，世界会在每时每刻消磨他的意志，对他进行同化。这让他每天醒来后都恍惚觉得，那些记忆似乎并非是真实的，而是他天方夜谭的幻想。终于，在见到系统之后，这位龙神的信徒随心落泪。他在系统面前感念着龙神的好，又大骂六大公会，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弦放松下来。可是当他哭完之后，系统的声音传来。【我快要消失了，帮不到你什么。】纪岱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说到底，纪岱并非实力强大的玩家，他在《三千世界》里也只是老玩家而已。或许阴差阳错之下和精灵王关系比较好，或许比常人见到龙神的次数多一些，或许活得久，见得多，知晓很多一般玩家不知道的事情。但他依旧只是玩家，并非神明。他以为找到系统之后，这位智力强大的非生命体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但似乎……一切要靠他自己。系统声音平稳。【你可以选择在这里生活，初始地法则成熟，就算有崩溃的迹象，只要《三千世界》还在，其他世界的规则也会反哺这里。这儿是最后的桃花源，是不会陨落之地。你辛苦了很久，这里可以作为你的归宿……】“不！！我一定要重新回到《三千世界》！！”纪岱的眼瞳仿佛点燃着两丛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难道不是天道法则？！我一定要回去！如果这里的法则管不到《三千世界》，那我也要去《三千世界》为龙神报仇！！”他嫉恶如仇，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虚影看着他。【但那会是很漫长，很艰苦的旅行。】“我知道！”系统终于不再劝。他伸出手：【鬼眼在吗？】纪岱将鬼眼递了过去。系统伸出手，虚影覆盖在鬼眼之上。下一秒，鬼眼竟然从他手中消失不见。【你不能使用鬼眼。当需要鬼眼的人出现的时候，它也会再次出现。】【我无法帮助你，但这个世界上，或许有能够帮助你的人。】虚影最后看向了身边的枯树。在系统消散前，纪岱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这位明明是由程序构成的非生命体，在此刻，声音却低沉的彷如怀念。“再见了。”告别之后，虚影彻底消失。就在此时，枯树也在转瞬间彻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