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商量了许久, 最终定下还是由温辞述领唱。本以为节目组只是让他们完整唱首歌,除了对演唱要求稍微高一点之外,没有其他过多的要求, 但没想到第二天,安晓宣布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这个舞台的主办方是电视台,台里要求他们自己出一首歌作为备选,要求符合台里定的主题。而这首歌还不是正式敲定的演出曲目,只是planB。等到彩排的时候会有台里领导过来看, 现场决定正式播出上哪一首。安晓说完之后,大家都意外地面面相觑。夏夏说:“这是认真的吗?距离演出还有几天时间, 别说现写一首了, 就是给现成的排练也不能保证没有差错啊。”合唱和其他舞台不同,除了嘉宾之外,还有洛城歌舞团。在嘉宾里面, 江丹青和温辞述学的是流行唱法, 宋真是民族唱法,温长盛是歌剧出身, 而萧澜则是摇滚天后,每个人的演唱方法、音域高低都各不相同,合唱起来本身就需要时间磨合。另外, 夏夏、庄泽野、顾鸣赫、林南之, 都是唱歌弱项者, 大家的声音条件参差不齐,要想融入专业的歌舞团中, 简直难上加难。说的不好听点, 还不如假唱。但这次播出明确要求必须真唱, 他们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自己假唱, 总不能因为融合不好毁了整首歌。不止顾鸣赫,其他人纷纷提出意见。宋真说道:“安晓,台里的领导不是专业搞音乐的,你也不明白吗?本来就时间紧迫,现在又临时来这么一出,大家都很重视这次演出,不想因为意外情况搞砸了,这你不是不知道。”“是啊安导,”江丹青说,“不是我们不想换,只是就几天时间,确实不够写一首歌的。”萧澜点头:“而且写歌这种事靠灵感,没有灵感也不能瞎写不是。”安晓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都知道,我理解大家的难处,也很感谢你们的重视和认真,但这次他们想搞个特殊题材,所以才提出的这个要求。”他拿出几份资料,分发给大家。“这上面是备选歌曲的预设题材,你们可以先看一下,再决定要不要答应这个要求。”每人手里拿到了几张纸,抬头是【邓松恩同志的事迹】。开头是2018年的一则新闻,年轻的消防员为了救下地下火场里的女孩,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林南之张着嘴巴:“啊,我知道这个,当时很轰动的。”文章里详细披露了很多新闻没有的细节,包括他怎样在火场里救援、向外面的队友求助,又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火势失控和爆炸。女孩成功生还后,当时因为身体原因没有接受采访,时隔多年后,在前几日刚刚接受了访问。面对媒体的询问和镜头,她几乎泣不成声。她从小女孩长成了少女,而救她的英雄却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九岁。接下来讲述了邓松恩牺牲之后,妻子、女儿和父母是如何生活的,遇害女孩的家人又是如何找到他们,两个家庭互相温暖的故事。但这其中的过程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创伤和曲折。除了英雄,他也是儿子、丈夫、父亲。内容很长,大家看了很久。安晓说道:“情况就是这样,另一首备选歌曲暂时定了,但是很难找到为这个主题量身打造的歌,所以台里才提出这个要求。”江丹青直接看哭了,红着眼睛别过头去。夏夏难过地说:“消防官`兵是很辛苦的,我哥哥就是消防员,前些年也有好几个类似的新闻,有一个还烧成了重伤毁容。下了战场之后,他们的后续生活更应该得到关爱,这个主题很好。”众人默不作声,有的叹了口气。安晓说:“这也是我会被台里说服的原因,这次的主题就是致敬救火英雄。另外,邓松恩的家乡正是洛城,他的父母妻女目前都在这里,到时候会请他们来现场观看。”“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温辞述说,“台里是想告诉英雄的家人,即使过去很多年,但世人没有忘记他。”萧澜擦了下眼睛,看着上面的照片道:“英雄很伟大,英雄的家人也很伟大,比起当英雄,父母更愿意他是自己的子女。”庄泽野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大家几乎没有任何纠结,一致同意了这个备选。老艺术家总是很容易被这些事打动,也很愿意去为他们创作、发声,Flora的五人更是双手同意,本来加班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在座的都是行动派,当即就开始分配任务。江丹青说:“我和辞述是领唱,填词就由我们两个来吧。”温辞述赞同:“这几天得辛苦了,师姐。”江丹青赶紧摆手,示意无妨。“作曲交给我和老温就行,”宋真主动说道,“不过混音那些我不太擅长。”庄泽野指了指Flora其他人:“我们来吧,乐器合成我们也都能搞定。”任务分发的非常迅速,众人都很快开始忙碌起来。写词是个很容易卡的环节,其他人都去忙了,温辞述和江丹青还在面对面苦苦思索。温辞述拿了纸笔打草稿,他还是不太习惯用平板写字,纸张会更有灵感一点。江丹青说:“先定主题,再分配一下A1、A2,B1、B2……”两个人都比较专业,埋头苦干了一个白天,拟了个草稿出来。因为主题直白,所以他们写的也很直给,比较符合90年代的审美。拿给审核老师看得时候,老师却直摇头。“我们要的不是这种感觉。”老师说道,“首先你们要明白,电视台为什么要让你们出一首原创,他们难道想看见那首老歌的翻版吗?当然不是。”温辞述认真听着,他注意到江丹青也在记录,不由想到好像潘慧的徒弟都有这种挨训必记录的习惯。江丹青非常在意歌曲质量,按照她在娱乐圈的地位,换个人就得给审核老师脸色看了。她不但没有不高兴,还细致地再三询问对方要求。审核老师说:“节目组看重的是你们对新一代群体的影响力,比如说小温,他的粉丝很多年纪偏小,会因为他看这次晚会,从而听到这首歌。这首歌除了意义深远之外,还要给年轻的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让这种主题的歌曲‘流行’起来,你们懂我的意思吗?”温辞述恍然大悟,他想起刚来到这里时,在车上和庄泽野辩论什么是流行音乐。也许这才是流行音乐最特殊的意义——通过音乐传唱高的方式,让这些事迹被更多青少年所知晓。江丹青认同道:“老师,你说的很对,是我们看得太浅显了。”审核老师笑着摇头:“千万别这么说,你们俩是我合作过态度最好的歌手,要是来个别的天后,得指着我鼻子一顿骂,说我不懂音乐呢。”她先前合作过一个知名女歌手,因为这件事还上热搜了。江丹青和温辞述对视一眼,说道:“你能指出这些问题,我们感谢还来不及,那这份就弃掉吧,我们全部重写。”审核老师说:“哎呀别全部放弃,可以拿回去改改的,你们毕竟也辛苦一天了。”温辞述说:“这份稿子确实跟您刚才说的不符,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老师,你们对段落结构还有什么要求吗?”审核老师夸赞地看向他:“我正打算说段落呢,考虑到这首歌是合唱,节奏相对会比较慢,那么你们的填词就不能安排的这么满。”她指着B2道:“这段建议和B1合并,以及A1和A2都有点冗长。”“对了,你们难道不是根据曲子填词吗?”她奇怪地问。江丹青苦笑:“一般来说是照曲填词,但这次时间紧迫,我们打算先同步拟定一份草稿,等曲子那边出来之后,再适应曲谱去修改。”“哟,那工作量真是蛮大的。”审核老师感慨,“辛苦辛苦。”江丹青说:“累一点都好说,就是希望作品没有瑕疵,老师,在用词上有建议吗?”审核老师笑道:“你们俩不愧是师姐弟,都追着人问问题。建议不敢,两位老师的用词都很考究,不过我认为合唱歌曲,还是需要更触动人心一点。”她比划着手势形容:“比方说这里是城墙,面前是滚滚的护城河,一群人在城墙下面合唱,你们想象一下这个画面。能配合画面的歌词,是不是应该要更加击中人心?”江丹青连连点头:“是这样,我们都没怎么搞过合唱,不太了解这些。”审核老师说:“不是我吹嘘,我以前给合唱团写过不少歌,对歌词的感觉上还是比较稳妥的。”要是换了别人,她讲完工作要求也就不多说了。这一行都知道,说多错多,搞得不好还容易得罪人。但这两个人明显是不在乎面子,一心只想搞好这首歌,她便多说了几句。她提议道:“如果你们还是觉得不够,可以去找主人公的家属聊一聊,当然要先通过安导征得人家同意,还有,去他住过的地方、训练的地方看看,也是不错的办法。”温辞述起身鞠躬:“谢谢老师指导。”“啊,不敢不敢,别这样。”审核老师也急忙站起身。讨论完之后,两人一拍即合,马上找到安晓去询问家属。在拿到许可后,一起上车前往目的地。江丹青在车上笑着说:“小温,我还是第一次跟你合作,我发现你做歌的脾气跟我太对付了,现在我才明白,师父不止是看实力收的你。”温辞述谦和地笑道:“我和师姐合作也很开心。”“下回我们一起写歌吧,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江丹青主动邀约道。温辞述笑着点头应了。没聊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邓松恩的家属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到了楼下江丹青才想起来似乎忘了什么。“我们这么空着手拜访不太好吧?”两人面面相觑,又回到街上买了点慰问品。温辞述第一次访问这种家庭,心里有点紧张,怕说错话会惹得人家伤心。跟他想的不太一样的是,敲门之后来开门的不是邓松恩的女儿,而是一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男生手上戴着手套,好像正在做家务。他笑着欢迎道:“你们好你们好,不好意思啊,手有点脏,家里的水管堵了,邓叔让我来帮忙通一下,他在房间里。”他口中的“邓叔”正是邓松恩的父亲。安晓说:“是我们冒昧打扰,青姐,辞述,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被救助的小女孩的哥哥小秦,他们两个经常过来这里帮忙做点杂事,那姑娘现在在外地上大学,暂时回不来。”“小秦,这是我们节目组的人,江丹青、温辞述。”安晓对他道,“你忙你的,我们找邓叔聊几句。”邓叔腿脚不便,基本上都躺在**。小秦把他们带到房间门口,就继续去干活了。温辞述打量着四周,这房子不大,是个三室一厅,客厅看起来很拥挤,但却不显得凌乱,东西都摆放得十分整齐。窗明几净,没有任何异味。客厅的墙上,挂着全家福,以及邓松恩的单人照片。上面的他意气风发,穿着消防服装,双眼带着微笑。玙锡……旁边的橱柜摆满了他的勋章和奖状。小秦在卫生间修水管,家里还有只体型硕大的三花猫,缩在窗边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打量着客人。安晓敲了几下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邓叔的卧室也不大,估计是把大的那间留给儿媳了,他老婆在去年去世,一家人只剩下他们三个。他看着比同龄人要苍老许多,头上白发苍苍,衣着整齐地坐在**,旁边放着拐杖。“邓叔,我又来看你了。”安晓熟悉和他打招呼,“身体怎么样,腿还是疼吗?”邓叔看了看他们一群人,握住安晓的手,颤巍巍地说:“还是疼,去医院看过了,那些人来带我去的,小娇、小秦也一起。”他说话没有障碍,但言语表达上有些不太流畅。钟可欣站在两人身后,非常小声地提醒:“邓松恩过世后,他受得打击太大,一夜白了头,说话也含糊不清了。”江丹青和温辞述赶紧上去打招呼,给他介绍自己和此行的目的。温辞述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皇爷爷,虽然他统共也没见过皇爷爷几面,可很见不得老人们这副样子,顿时觉得鼻尖酸涩。他们在房间里呆了十多分钟,邓松恩的老婆买菜回来了,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一起吃晚饭。邓叔的孙女在上高中,要上晚自习。几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说不便打扰就离开了。下楼的时候,小秦刚修好水管,笑着跟他们挥手。温辞述走到楼下,抬头看见上面依旧亮着灯。或许此时,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饭,还有个小秦。刚才的一番参观让他心里很是复杂,市里给了这家人很好的待遇,有稳定收入来源,吃穿不愁,家里也整洁有序。可岁月带给他们的伤痕却挥之不去,邓叔的白发、苍老的面颊,他儿媳脸上的疲惫感,都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小秦的活泼稍微感染了他们一些,看得出他经常来这里,老人家对他像对亲孙子一样。安晓说道:“你们可能看不出来,小秦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被邓叔亲自拿着扫把赶出去的。”江丹青说:“可以理解,毕竟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的不当操作,才导致邓松恩没出得来,不过小秦算是有心了。”“正是这种有心才真正打动了他们一家,”安晓叹息,“一个人是否真的想弥补,从他的行为能看出来一切,如果没有小秦的话,这家里现在估计难以再振作起来。”他说的是实话,仅仅刚才见面,就看得出邓叔和他儿媳都是挺内向的人。这种人受到创伤,往往更易憋在心里,直到把自己憋到崩溃、憋出事情来。温辞述不知怎的想到了温长盛。他总有一天也会离开,到那时候,自己会怎么样?他不清楚,只知道大概也会像这家人一样,在伤痛中很久才能走出来。晚上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去拜访的就他们四个人,放轻脚步往大厅走。江丹青摸了摸肚子说:“晚饭没吃,有点饿了。”安晓说:“我也饿了,咱们去厨房弄点吃的吧。”“去厨房动静太大了,要不点外卖?”钟可欣拿出手机。“也行。”他们刚走到大厅,就看见温长盛和庄泽野坐在楼下下棋。江丹青了然一笑,对温辞述说:“你爸在等你回来呢,他刚听说我们要去的时候,还想跟我们一块儿来着。”安晓点头:“温老师原本想一起的,但担心人多了给人家添麻烦,就没跟着去。”江丹青笑道:“你爸等你也就算了,队友怎么也在等你啊,不是我说,你们五个的感情可真好,让我想起以前歌舞团的小姐妹了。”钟可欣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一定是在等我,可能他们睡不着才来下棋。”温辞述笑笑说。他们走过去,庄泽野起身将工具包接过来,里面放着稿件什么的。温长盛说:“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呢,刚好小庄睡不着,就陪我下了几盘。”棋盘上庄泽野的白子溃不成军,输得一塌糊涂。温辞述许久没见过棋,忍不住手痒上前挪了个子儿。温长盛笑着说:“好棋,这一挪,白子就活了。”庄泽野见他们父子都游刃有余,干巴巴地说:“我下的不好。”温长盛笑着说:“这有什么,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下点馄饨面条什么的。”“我去吧,温叔叔。”庄泽野终于找到一点表现机会,忙走向厨房。江丹青高兴道:“谢谢温老师和小庄,正好不用点外卖了,外卖还不干净。我一身的汗,先上楼冲个凉,等会儿下来。”安晓和钟可欣也说先去洗澡,大厅里只剩下了温家父子。温长盛抬手:“坐,陪爸爸把这局棋下完。”温辞述有种恍惚回到小时候的感觉,温平江也是这样跟他说话的。“坐下,陪父皇下局棋。”他沉默着坐下执子,方才的所见所闻再次浮上心头。温长盛说:“歌曲的demo预计明天晚上能出来,到时候一起听一下,看看哪里需要改动的。”他和宋真这一天也没闲着,忙得饭都没顾上吃。在他眼里,这或许是他和温辞述唯一也是最后的合作曲目。因此格外用心。用心到连宋真都劝他,老温啊,你也不至于这么拼吧,休息一会儿再想。温长盛想的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是这首歌的时间,而是和温辞述相处的时间。温辞述没有问出口,却隐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他安静地反抗了一会儿黑子,最终还是落了下风。“爸爸宝刀未老,我技不如人。”他说道。温长盛笑着摇头:“你哄我开心呢,能一步就拯救濒死的白子,现在反倒节节败退,当我看不出来?”温辞述望着他,突然说:“爸,以后我每天都陪你下棋好不好?”温长盛一愣:“怎么着,你不准备考试,也不准备工作了?”他几乎很少过问温辞述的艺考准备,但只有宋真知道,他是怕给温辞述压力,私底下经常询问潘慧他的声音状态和练习情况。温辞述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忍耐许久才调整好语气再度开口。“考试我能应付,工作不急在这一时,往后推一推也不要紧。”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陪你才是最重要的。”温长盛嗤道:“别说大话,什么叫考试你能应付?除了艺考之外,还有文化课考试,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才不需要陪,我又没七老八十,吃得动走得动,你在旁边只会给我碍事。”七老八十,他倒是希望能活到那时候。看着温辞述高考、上大学,看着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看着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只可惜,这些估计都看不到了。温辞述双眼泛红:“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辈子。”温长盛怔住,目光有些愣神,眼底也微微发红。温辞述说不下去了,拿起手机发了个东西过去。“你有空给妈妈打个电话,这是她新换的号码,我发给你了。”他说,“其实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忘记她吧,上次回家我看见你藏在书里的照片了。”不等温长盛回答,他便起身,说是上楼休息,飞快地离开了。回到房间后,温辞述拿出纸笔,不断地修改上面的字符。一遍又一遍,一行又一行。涂涂改改,乱七八糟。不出片刻,纸张被一滴水浸湿。随即,更多雨点般的水落在纸面上。他又何尝不理解温长盛,这是他们合作的最后一首歌,他想做到十全十美,不留遗憾。温辞述撑着头,看上去好像在对草稿发呆,只有肩膀在小幅度颤动。忽然,一双臂膀从身后抱住了他。庄泽野温声说:“他们说你上来了,我就知道。”温辞述脑子里的弦瞬间断了,丢下笔转身抱住他。庄泽野轻柔地拍抚他的后背:“没关系,还有我在。”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完啦明天继续,“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出自《寻梦环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