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流掀动, 破空而来。在那瞬间,元欲雪的心脏极重地弹动了一下,一时间, 周边寂静无声。对方坠落的趋势止住的同时,两人也维持着这微妙平衡的姿态。元欲雪的睫羽也在轻微地颤抖。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她并没有因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抬起眼,因此只能看见那一截消瘦的下半张脸,是十分熟悉的面容和骨相, 依稀能够辨别。是红姐。哪怕两人现在的情况如此诡异, 红姐的身体飘**在半空中, 千钧一发,她却没有任何惶恐之色。甚至在被元欲雪拉住手腕时, 也未曾抬头望向他。……不对劲。元欲雪何其敏锐,一下便发觉异样。这个人是红姐也不是她。她们拥有同一张脸, 同一具身体,但暗访里面的灵魂, 却已经换了一个人。她被鬼怪附身了。在这微妙凝滞的时间当中, 像是已经失去意识一般, 软塌塌地、挂在元欲雪手上的女人微微抬起头来, 终于看向了元欲雪。那是一双很难以描绘出来的眼睛。充满了痛苦,怨恨以及极致的绝望, 甚至让她只在这一个眼神当中, 便显得无比疯狂起来。她看着被元欲雪紧紧握住, 作为支撑点的手腕,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在发现元欲雪并不松手后, 那双手更是狠狠地按住了元欲雪的苍白手腕, 一股凉意从接触的部位传来。元欲雪的身体本便不似之前那般, 强悍得刀枪不入,被那古怪的寒气袭击后,手腕几乎顿时被按的青痕浮现,显现出极为可怕的伤痕来。但比之那根本感觉不到的微弱疼痛,更为让元欲雪微微皱眉的,却反而是越来越沉重的坠落感。能让他也感觉到重量,这本身便很不对劲了。红姐的体重也就在百斤上下,但这一瞬间,她仿佛脚上坠下了无数沉重的烙铁,重量惊人,将她在引力作用下不断下坠。不提元欲雪,此时的重量,连他用来维持身体平衡的栏杆都被压的微微松垮,像是要向外倒塌一般。毫无回转之力。元欲雪目光紧紧盯住了红姐,他的睫羽漆黑,在此时轻微脆弱地颤了颤,像是一朵展翅欲飞的蝶。他很轻地喊了一句红姐的名字,吐字十分清晰,深入耳中——但也或许因为,这只是一个临时所取的代号,红姐对这个称呼并没有多敏感,仍然一心一息地挣动。元欲雪气息略微不平稳起来,但他的容色仍然平静:“不要动……要掉下去了。”女人终于抬起了头,露出那张和人类相似,又有极大不同的脸。她的眼角眉梢,都似浮着那种异样的森森鬼气,光从外貌上,就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女人看着元欲雪吃吃笑了一下:“你确定要救我吗?你要救的人真的是我吗?”她用蛊惑的语气道:“我上来了,你可是会害怕的。”一股被鬼怪盯上的阴森感顿时传来,那股寒意如附骨之疽般攀上了元欲雪的脚踝。不断的从他们相接触的指尖传上来,那仿佛被恶意锁定而引起的危险触觉,更是汹涌澎湃地涌来。如果这是一般玩家,此时早也该心性动摇,疑心被他拉住的人根本不是所谓的同伴,而是恶鬼。真正将它救上来的话,只会连自己也受到损伤。但此时元欲雪的神色如此平淡,他望向面前那张鬼气森森的五官,语气冷淡。“我只知道,她求救了,也并不愿意死。”人鬼天生对立,光是它刚才威胁透露出的意思,便足以让人胆寒,连忙松手,害怕惹祸上身。而女鬼显然没有见到过这一种思维迥异的玩家,她几乎微微怔住了。开始冷笑起来,那无比阴森的笑声回**在走廊当中,激起一片片更渗人的回音,然后她微微垂下了眼,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声息与动作。……红姐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她知晓现在的夜里,回房间休息或许是安全的,但随着副本时间的推进,鬼限制的放松,这里只会变得越来越危险起来。所以她的房中总是布满道具,可以谨防鬼怪侵袭。但在午夜时分,门口女人的尖叫声遮盖了道具发出的报警声音,等红姐警醒过来之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另一具灵魂所侵占。带来的后果也相当诡异。她的道具虽然能抵挡鬼怪,却挡不住自己的动作。红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损毁了那些道具,毁掉门口所布下的防御阵法,一步一步的从房中走了出去。而面前,显然是一道未知死路。红姐并不愿意去死。但她此时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抵抗鬼怪驱使。哪怕心底生出无比强烈的抵抗意味,脚下也如灌上铅水一般的沉重,却无法挡住任何的动作或脚步。红姐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冷汗涔涔。她当然在挣扎,但是身体却完全不由她所控,在某个间隙当中,或者也是她能操纵身体的最后的一秒,红姐抓住这一短暂时机发出求救声,但却没有任何反馈。红姐想起在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们听到了女声的尖叫怒骂,恐怕所有的玩家们都只将这当做又一次的骚扰与陷阱,又怎么会在意今天的内容是否有所不同。那一瞬间,就算是红姐这样的老玩家,心中也不免的生出无尽阴郁情绪,和被抛弃的绝望来。她来到了六楼的顶端,微微合眼,便站在高处,一跃而下。——即将到来的应该是死亡的惨烈与剧烈的痛苦,但是在强烈的失重坠落感传来之时,她的身体却停止了下坠的路径,被拉住了手腕。另一具灵魂操纵她的身体。红姐微微一惊,无法抬头去看拉住她的人的面容,但却能借由余光,看见了握在自己手腕上,那一双无比修长而漂亮的手。红姐其实是一个比较注意其他人外貌的人,也会关注对方身上特别漂亮的某种特质。在见到元欲雪的第一眼,她虽然觉得元欲雪样貌不算绝色,但目光却已落在对方的那一双手上。觉得这双手实在生的好看,就算她见过许多绝色的美人,很多人也没有这么一双生的这样好看的手。那时她便对这个玩家留了心,而此时的红姐,在看见这双手时,记忆疯狂翻涌,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相比其他的感触,她第一想法是难以置信。甚至将这当成了女鬼折磨自己的幻觉。元欲雪又怎么会出现?元欲雪又怎么会发现?这一念头无比清晰的冲刷在红姐的脑海当中,然而比这些虚幻念头更加鲜明的,却是元欲雪此时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双手。这一点实际的接触,胜过千言万语,传来微微炙热的温度。不知为什么,女鬼放开了对她的桎梏,红姐又重新获得了操纵这具身体的机会。但她却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一分快乐,反而更加觉得无比仓皇起来。红姐微微抬起头,露出的通红眼眶,与元欲雪的目光相对视。她虽然不受操控,但所有的触感都是真实反馈在这具身体上的。剧烈的坠落感和手腕上传来被牢牢抓紧的鲜明感觉,像是从由地狱走进天堂。哪怕手臂传来被拉拽的痛楚,然而这与先前的混乱绝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求生的本能促使红姐下意识地,想要拿手握住元欲雪的手,抓住这坠入沼泽之前的唯一绳索。但是很快,红姐便明白了女鬼这番仿佛放过她的举动,其中的意味有多险恶。她脚下传来的拉扯感愈加沉重,让她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松开了那只手。那只想要握住元欲雪的手。她不可能被救上去了。红姐此时的神色非常的凶悍,妆容几乎全乱了,眼睛又狼狈,却更透出一股锋利凶狠的美感来。她望着元欲雪,几乎很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但这个时候也确实不方便解释这些,光是能在最后恢复清醒意识,见到同伴,便足以让她满足了。红姐在这一瞬间,露出了相当无奈又苦涩的微笑来:“元欲雪……别。”她说:“你松开我吧。”那仿佛来自于地狱中的无形鬼爪,已经攀附上了她的小腿,又慢慢地攀爬上她的腰部,仿佛即将吞噬她的身体。让她无可抗拒,如固定的命运一般不可抵挡,往下坠落。而元欲雪拉着她,又有什么用。难道最后的结果,要让他和她一样去死吗?不是说他们的身手不好,如果光凭玩家的能力,红姐便是从高处坠落,依照她经过副本改造的身体素质,最多不过是摔断骨折罢了。但是底下的并非只是单纯的楼底,而有恶鬼盘踞深渊,这仿佛是将他们吞噬的地狱。如果掉下去,恐怕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或许是肉身摔成血泥,也或许是灵魂被脚下的恶鬼吞噬分食。就算元欲雪拉住了她,也实在是太晚了,又何必再牵连一个无辜的玩家牺牲。红姐并不算是一个性情多纯良的人,如果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就算伤害了其他人又如何?只要她能从副本中活下来。但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或许是元欲雪在最后拉住了她,这一份因果牵连太大,但那一瞬间带来的冲击太让人难以忘记。红姐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最后还要把他拖下水,只能叹息一声说:“不要被我害死。”她将拉住自己的那双手指,一点点地掰开。并非她甘愿赴死,只是在这最后一刻,消耗掉她最后的勇气。只是拽住一个人,元欲雪并没有感觉到体力有多大消耗,更不会对他的状态有任何影响。但在这一瞬间,元欲雪的睫羽却猛地颤动了两下。他对红姐说道:“……停下来。”“不要松开手。”但他也察觉到了那些无形的鬼怪在作祟,目光锁定在一处,黑沉的眸眼里仿佛有光芒流转——不行。扫描不出,无法确定方位。元欲雪意识到,要解决的问题不是红姐现在的处境,而是占据在红姐身上的鬼怪。他对着潜伏无声的鬼怪开口,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但语气却很平静:“你是坠楼而亡的吗?”鬼怪的忌讳繁多,但是提及它们的死因,却绝对是忌讳当中最严重的一个。那一瞬间,元欲雪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压力更重了不少,便清楚他猜对了。“你要再尝试一次从高楼坠下的痛苦吗?”那压力骤然加重,元欲雪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不动声色,“……你之前问过我,确定我要救你吗。”“我现在告诉你……我会救你。”“我答应你,不会松手。”“如果你想要上来——”元欲雪的神色冷淡平静,仿佛一点不清楚,自己说出了如何的惊骇之言。“那就上来。”那仿佛被千万双手拉扯的沉重坠感骤然停止,红姐的呼吸微微一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点声音都未发出,生怕打破这一点微妙的平静。但是下一瞬间,她再次被鬼怪附身。女人恨恨抬眸,满眼的狠厉,有种难言的对玩家的厌恶和提防,“骗子。”她说:“骗子。”“我才不会信你,你们这群骗子——!!”这句话的尾声,变为了极为尖利的音调,仿佛要穿透耳膜一般。而在那一瞬间,被拉扯的力量施加到了最大,人的肉体当然是有极限的承受能力的,哪怕玩家的身体强悍。就算如今元欲雪不松手,那施加在红姐身上的力度,也足以将她的身体撕成两截,或是活生生地扯下那一只手来。在这样尖利的矛盾之下,再坚持下去,也不会对红姐有任何好处,似乎只剩下一个松手的选择。元欲雪微微垂眸,没有再犹豫。在那瞬间,他松开了扶住栏杆的手,一下翻过围栏,从楼上跳了下来。两人在同一时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