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棺材上刻字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说像“福”、“寿”这样的祝愿, 倒是无所谓刻在哪里,但如果是“奠”字, 那便只能刻在底端。有这么一个说法,“奠”是给鬼魂的祭品,刻在棺材的底端,就是让鬼能站起来吃祭品。虽然说不刻这字也可以,但如果将“奠”刻在顶端的话,意义也就全然不同了,那是压在鬼的头上, 相当于镇压着逝者,让它吃不了东西,当然不得安生, 也投不了胎。再对比起那熄灭的长明灯, 不知怎么,总有一种微妙的不怀好意包含在里面。小齐虽然读出来了元欲雪所说的话,但并不清楚那代表的是什么。元欲雪想了一下, 从失声开始,他身上便随身携带着纸笔。此时也将那一张折叠的纸拿了出来, 垫在手掌心上开始写字——纸他只带了一张,不像是本子那样自带厚度。因此这么写起来的时候, 还颇有一点困难,笔尖落下的时候不好找着力的点。但哪怕只能这样轻飘飘的写字的元欲雪, 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写出来的字形仍然十分端正整齐。而且他记录的速度也很快, 只在转眼之间便将这一说法记载在纸上, 又拿给了小齐看。小齐接过纸, 微微怔了一下。不知怎么, 便有一些不寒而栗起来。在望着这副棺材的时候,就更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了——她其实对那两名老人并没有什么恶感。但看上去那么难过、因为死去的女儿而伤心欲绝的老人家,为什么会给他们女儿定制一副这样的棺材?最让人觉得诡异的,除去那棺材上明显犯了忌讳的刻字之外……元欲雪微微垂敛下睫羽时,又将棺材底端的一处指给了小齐看。小齐刚回过神,望了过去。那是一枚圆点,漆成了和棺材同色的木色。因为一般人的全副心神,都会为那看上去极为不舒服的刻字吸引过去,所以一时之间,并不会注意到这个看似十分融洽的图纹。但是当注意到后,小齐的脸色便显得更加难看一些。她微微上前,不自觉拿手去触碰了一下那个像是花纹一般的圆点。是钉子。长钉如果用的不好的话,实际上是破气运的东西。比如之前就有种说法,房匠如果想给主人家做手脚的话,就在搭好屋子的脊梁上钉上长钉,寓意破财和不幸,是一种很显的阴毒的诅咒。而代表着封印的钉子,这个时候钉在了棺材的底端,且按照这个位置所想象的话——这枚圆钉,是刚刚好钉在了尸体的脚心部位的。就算不知具体有没有说法,小齐也很清楚,这就是一种十分阴损的设置。钉着尸体的脚心,无非就是想要让她寸步难行,不得转世的意思。小齐的眼睛也微微垂了下来。她看到了此时放在灵堂上的那张黑白照片,像是唇边总含着笑意的女孩正“看着”他们。几乎是有一些不解地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不是在询问元欲雪,只是下意识自言自语出了这么一句话,像有点不甘心。然后小齐就看见元欲雪上前,手放在了棺盖的某一个边角,像在微微用力的模样,一下子惊醒过来,冲过去按住了他,“等一下,元欲雪!”小齐简直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汗都要下来了,有一些惊慌地微微向后方望去。灵堂的门当然是开着的,他们也并不敢关上。这代表着随时会有人从大堂进来,如果让老李一家,或者说是村民看见他们掀棺材的话——被赶出去都算是轻的,搞不好会激怒这些明显有古怪的NPC。就算是小齐有着天赋加成,做这种事被发现的话,天赋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生效。她苦哈哈地看着元欲雪,低声说,“动棺材的话动静太大了,而且还很容易被外面的村民发现,我们再找其他的机会偷偷看——”只是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小齐也略微犹豫了一下。还能有什么时机呢?总感觉错过这一次的话,下次的机会就变得更加艰难了。难道要在半夜过来吗?深夜的话,那老李一家也不一定就不守灵,而且在夜间行动,对比胖子给他们的警告,危险难度更大。等封棺之后,棺材被钉死,要打开更是几乎等同于只能破坏棺材了。但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掀开棺材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那些种种异常来看,就算是棺材里的尸体现场诈尸成为怨灵恶鬼,锁定他们,小齐也不会惊讶。元欲雪被按住了手。虽然可以轻易地挣扎开人类的手腕,但未免力量失衡而造成的伤害,元欲雪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动。只是被乖乖地按着手臂,那双漆黑的眼睛望向了小齐。他这副模样竟然显得莫名的乖,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猛得想要直接掀棺的迹象。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此时和小齐一对视,写满了“我想把棺材打开检查”这么个意思。他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小齐没看懂。只是看见了那殷红唇瓣微微张合,意识到自己按着元欲雪的时间好像太久了一些,竟然略微有一些不好意思起来。猛地松开了手。,和他道歉。“对不起,”小齐说,“只是现在太危险了。”元欲雪想了想,又将那张纸掀过来,写字:“我会很小心,不会弄出声音,把外面的人引过来”。依照元欲雪的力量,的确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一点。这行文字展现在小齐的面前,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写字:“你可以去外面,把门关上。有人来的话不用提醒我,被问起来就说这是祝祷需要的仪式,不能有通风处”。这个做法其实还比较有可行性。而且对于小齐来说,她可能会遭受到的危险便大大降低。一方面元欲雪处在灵堂内,如果棺材当中的尸体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先受到伤害的也是他。另一方面,也免除了小齐被村民发现的风险——哪怕真的被撞见了,她也大可以借口自己不清楚元欲雪在做一些什么,虽然难免会受到牵连,但总归是划开了直接的联系。但小齐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你怎么办?”一个人留在灵堂内开棺,危险系数简直是成倍翻涨。而且元欲雪还有语言障碍,真正碰到什么危险的话,他甚至不能够开口求援。小齐越想越觉得危险,最后只剩摇头了,“风险太大了。我和你一起。”“把门反锁上就可以了,如果真的有村民出现在外面,交谈的时间……应该足够我们应付了。”小齐很冷静地说。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已经同意了元欲雪这个堪称走在钢丝线上的决定。或者说是没办法,两权相害取其轻了。元欲雪微微偏头看了她一下。细密的像是鸦翅般的睫羽微微垂了下来,他抿着唇,脸上的神情还是那种让人觉得有一些疏离的、冷淡的意味,偏偏现在的小齐,却只觉得元欲雪也实在太好欺负了,什么危险都敢自己挺着。元欲雪继续在纸张上写字。“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你不用跟着我冒险”。他展开纸。小齐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考察值是团队任务,我是你的队友,没有让你一个人去行动的道理。”“而且,”小齐语气略微和缓了一些,“你一个人怎么抬得起棺盖?两个人合力还靠谱一些……快点吧,我们待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怀疑。”一旦做出决定,她便不是会轻易动摇的性格。说完,小齐已经很坚定地转过身,合上了门,顺便将门给反锁上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将门反锁上、灵堂变成了一个暂时的密室之后,温度似乎又变的更加森冷起来。寒意从脚底蹿进来,几乎让人有一些忍耐不住的身体颤抖。小齐的体质在玩家当中算是不错的,毕竟她通关了很多副本,系统对体力也有一定的强化。但是面对着重量近百斤的棺盖,想要掀开来,对于臂力也是某种挑战——于是小齐开始搜罗着自己的个人存储空间当中的道具。像是加强力量这样的一次性道具,其实算不上多么高级,兑换所需的积分也很低。毕竟在很多任务环境当中,力气的大小其实起不到什么关键性作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难得好用的。只是正在她搜罗着回忆自己所收集的那些道具时,元欲雪居然已经上前,又将手按在了棺盖边角,看上去已经开始用力了。小齐微顿,像是先上前也抬死了对角用力的位置,正想要发力的时候,却感觉到手上所承担的重量很明显的就是一轻——那棺盖居然被硬生生地抬起来了。而且因为角度几乎是竖直上下,在这一过程当中,居然没有发出任何怪异的、可能会让外面的人警觉起来的声音。就这么很轻易地,掀开露出了一道非常巨大的空间。小齐微微呆怔,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元欲雪的身上。她看着对方的手臂,依旧是十分纤瘦的。看得出来有在用力,手腕上的青筋突起,指腹都被碾压的略微有一些发白。但是这样的一双手,小齐还是完全无法将它和能轻易地抬起棺盖的巨力所建立联系。尤其是小齐现在所看着元欲雪的面貌,仍旧是那样轻松冷淡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他有多么的吃力。这种随意的神色,甚至让他现在的行动都衬托出一种很斯文的意味,仿佛是在进行某种高雅运动般,反差更让小齐差点连嘴都没合上了。……这也太夸张了吧。她痛苦地想着。就算说她是刻板印象也好,这么大的力气,不应该是那种体型健硕的壮汉才有的吗?为什么元欲雪能这么轻轻松松地抬起棺盖啊?他好像完全没怎么用到力气啊。这略微有些黑线的想法,倒是很快地就淡去了。因为此时小齐注视着的元欲雪微微低着头。中长的黑发从他的脸颊旁边滑落,窝在了雪白的锁骨上面,睫羽在轻轻颤抖着,目光似乎凝固在了棺材的当中。原本漆黑的眼瞳,比刻显得更沉了一些。这种变化其实并不明显,但是小齐就是莫名的觉得现在的元欲雪,好像显得特别的“冷”似的。他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跟着元欲雪的视线所下滑。因为角度的问题,她甚至微微上前了一步,才看得到棺材内部露出的那具尸体。然后就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凝结一般。她身上发冷,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处。小齐看过非常非常多的鬼怪。也看过很多的死人和尸体。但是眼前的这具尸体,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被称作为不适的情绪。并不和她之前所看到的那些鬼怪或者尸体一样,血肉模糊,身上的各种器官几乎全部都流淌暴露出来,会腐烂,会变异为极为诡异的模样,好似零零散散的都拼凑不成一具完整的尸体似的。眼前的女尸保持着完整形态,和生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正因如此,仿佛都能透过此时的这一具尸体,看见一个生前被折磨的活人那样。她的尸体皮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紫色,眼睛睁得很大,暴突出来,眼球的旁边泛着淡淡的黑色、失去活力的血丝。身体显得很瘦。像是全身上下的那点肉都被消耗没了一样,只有脸才是最正常的,身体躯干往下,尤其是在腿部的位置,牢牢的并合在一起,都像是只突出了一个尖似的。仿佛身体被硬生生地削掉一半,只剩下半根棍子一样的消瘦。她脸上表情显得怪异而又狰狞,嘴巴竭力张开,和黑白照片上那个照出来的、唇角仿佛总是微微含笑的女孩,好像只是共用了同一个面孔,而并不是同一个灵魂一样,反差的极为鲜明。棺材的内部很窄小。所以她的手其实是蜷缩在了身体旁边的,只是手掌很用力地向上顶起,仿佛在努力地想要推开一些什么,总之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不是病死的。”小齐低声喃喃道。或许是窒息,又或许是什么别的死因,总之她绝对不像是胖子所说的那样,因久病而死,而是被活生生、而且十分强硬的弄死的。她不想死。灵堂当中的温度似乎更低了一些,那些寒意都好似从地里或者门缝当中冒出来一样,不断地侵蚀着人类温热的血液。棺材上的某种奇特制式,在最开始影响到了元欲雪的扫描功能。他只能隐约的察觉到里面容纳着尸体,却无法知道对方具体的状态细节。如今棺材打开,他看的清晰。就算是头脑已经给出了数据上最直接的判断,他还是在那一瞬间,重新扫描了一下这具身躯。生命体征彻底消失。这的确就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需要救援的可能性。小齐虽然手脚略微有一些的发麻,但她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还是拿出了手机她对着尸体很轻声地道歉了一句,然后才开始拍照片,又录了一小段的视频——这是需要留存下来,分享给其他玩家的信息。也要带回去反复观看检查,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下的线索。数据总是会比人类的记性要精确一些。拍完之后,小齐并没有检查照片。只是为了数据准确性并非是单一来源,她也提醒了元欲雪记得拍下来。元欲雪的眼睛微动。虽然他不会遗忘掉这幅画面上的任何一个细节,战斗机器人的记忆本身,就是比照片更加可信的承载工具。但元欲雪还是按照小齐说的话,拿起手机——在拍照之前,他微微顿了一下。学着小齐所做的,对着尸体无声道歉,说“请让我拍一下照片”后,才按下了拍摄键。几乎只是在这一瞬间,元欲雪听到了外面人声嘈杂的大堂当中,老李家的儿子忽然毫无征兆地动身向这边走来。他的速度很快,在掀开门帘的一瞬间,便注意到了灵堂那紧锁着的门,顷刻之间,便暴怒起来一般。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门上,击起的声响,引起了那些在外堂的客人们的注意力。“你们在里面做什么?”那显得十分阴郁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锁门?你们要对姐姐的尸体做什么?”他又狠狠地猛砸了一下门,似乎有更多的村民走了过来。而在这个时候,传来了锁芯被拨动的声音。他有钥匙。几乎只在这一瞬之间,元欲雪便和小齐交换了一个眼神。小齐没怎么犹豫,收起手机,两三步便走到了门口,语气带着一丝惊愕的莫名其妙,安抚着门口村民的情绪。“我们没有要做什么,这就来开门了——不要在灵堂里大吵大闹,打扰死者的安息。”她的手也的确放在了门锁上,做势要打开门般地不断传来转动着锁芯的声音,但实际上则是在添乱。利用着这个时机抵住门,拖延时间,让他没那么迅速地闯进来。而元欲雪的任务,则是要在这争取的短短的十几秒钟内,将棺材复原回去——这项工作也只有能轻而易举地抬起棺盖的元欲雪可以做到,小齐的力量还不够,便只能这么分工。但是能争取的时间太短了。外面的NPC显然是起了疑心,陷入了十分狂躁的状态当中。小齐只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咔嚓”一声响,仿佛大脑都陷入了瞬间的空白。即便她极力地抵住门,那门还是露出了一条缝隙——小齐毫无防备地对上了缝隙当中,一双微红的眼。像是野兽的眼睛,也像是恶鬼的凝视。总之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视线,从门缝当中钻进来,牢牢地锁定了她,满是恶意。这样的一双眼睛,给人带来的恐惧感极其强烈。即便是小齐这样的老手,也毫无理由的狠狠心悸了一下。但那股恐惧之感非但没有让她避开,甚至又违反生理反应地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多地挡住外面的视线,为元欲雪争取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她被推开了。这个NPC的力量大得有些出奇,小齐脑海当中一片空白,现在所想着的,大概也只剩下元欲雪有没有成功将棺材复原这件事了。——他成功了吗?好像没有。她甚至没有听到任何的、有关重物移动的声音。这个NPC闯入的实在是太快了。小齐的思绪,仿佛都被那股无力感所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