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边洗衣服的村民并不多, 又因为每个人都占据着一块巨大礁石,哪怕阿窗只是目光匆匆地瞥过两眼, 也下意识记住了她们的人数。现在那湖面上泛起巨大水花,仿佛有人跌入其中那般,但阿窗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正在洗衣服的女人并没有少了哪一位——在这之前,那河水旁边根本没有其他路过的人。跌进水里的会是谁?再结合那些村民异样冷漠的神色,以及那湛蓝却怪异的湖面给他心里带来的极其强烈的不适感,几乎让阿窗瞬间就想到, 这或许是某种极其阴险的计谋。传说水鬼想要将人骗下水中,溺死作为它的替死鬼的时候, 便会装作有小孩呼救, 刻意激出巨大的水花,将过路的行人骗入湖底救人——但实际上, 它潜伏在一旁,只是在捕猎而已。现在阿窗所想到的,自然也是这一点。他握着元欲雪的手变得更紧了一些, 生怕他一旦松手元欲雪就会跑了似的,语气中满是莫名的警惕意味, “不要过去——那是鬼怪在骗人。”只是在很短暂的时间里,已经足够阿窗重新确认, 并且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元欲雪的眼睛, 却还仍望着那一片已经趋于平静的湖面,忽然便转过身, 对着阿窗摇了一下头。“不是”。他的口型很轻微地挪动了一下, 这么说到。只是因为阿窗现在莫名怪异的心乱如麻, 而没有注意到元欲雪说的这句话。只感觉手中所握着的手臂骤然一松——元欲雪不知怎么, 竟然将手从他的钳制中抽了出去,然后相当利落地转身,奔向了湖泊的位置。阿窗那一瞬间愣在原地,是真正被元欲雪所吓到了——他之前甚至没有意识到,元欲雪的速度原来可以这么快。只是这很短暂的呆愣,便让他和元欲雪之间拉开了一段难以追上的距离。梯田离着湖面还有着一段陡峭台阶,上面生着一些湿润的青苔于石缝间,就算是最熟悉这片地形的村里人,在下来去往湖中的时候,走在这样的台阶上,也都是十分轻缓,小心谨慎的。偏偏元欲雪速度快,还极其稳当,他的步伐落在那片台阶上,极其迅速地踩下了一步步台阶,走到了湖边。阿窗这个时候,虽然不知道元欲雪为什么忽然间反应那么大,也顾不得先前的那些顾虑了。他追上前,只是那一步步的台阶实在难走,他速度实在不如元欲雪那样敏捷迅速,差了一大截没追上,只能看见少年人的身形背影。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从岸边的巨石处,走进了湖中。“元欲雪——”阿窗没想到元欲雪真就这么下水了,那一瞬间声音惊愕,因为过于担忧,都有些变调起来。元欲雪的身体已经彻底漫入了冰凉湖水当中。靠近岸边的时候,这湖水很浅,站直后总共也不过淹没半腰,其实就算是跌进来,也很难产生什么危险。但只不过是往前再走两步,水面便骤然深了起来,一下子便见不到底般,脚也踩不到实物——湖水沁凉,像是秋日的那点寒意全部都浸透在了其中。它打湿衣服,寒意便也顺着紧贴的衣物蔓延开来,一下子便似要卷去人身上的全部热度似的。只是这种干扰因素,对于元欲雪的机体而言影响不大。他潜入水中,很快在水底睁开了眼睛,适应环境过后,对于人类而言显得过于幽深的湖底,在元欲雪看来,和普通环境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也因此,在眼前骤然出现的那张面孔,也被元欲雪看的十分清晰,简直到了纤毫毕现的精细程度。——这张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元欲雪身边的。似男又似女,分不出性别的一张鬼脸,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元欲雪的面前。它脸色发青,每一处暴露出来的位置,所体现出的都像是水肿一般的溃烂痕迹,身体很窄小,挂着像是海藻一般缠绕在身上的白布,便也更衬得那头颅巨大怪异的出奇,紧紧地贴在了元欲雪的面前——两人之间的面孔,相距着大概不超过5cm。元欲雪微微眨了一下眼睛。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神情,只是微微撇开了头,向着更深的湖底游去,动作相当的具有目的性,没搭理那只漂浮在眼前的水鬼。但是那紧贴着他的鬼脸,却像是不愿意放过他一般,又跟着下来。元欲雪没有管。他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相当准确地找到了沉在湖底的一道身影——不是错觉。元欲雪想。他也的确很少有误判、错觉的时候。那人似乎已经晕过去了,整个人的身体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像是在受着什么极其剧烈的折磨似的要捂住自己的内脏,是不太符合人正常生理机能的动作。从他的怀中,延伸出了一把乌黑的刀鞘,是他正紧紧抱着的东西。除此之外,那个人的声息微弱,整个人就像是一道影子一般沉在了湖底,如果不是仔细看去的话,甚至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元欲雪没有继续犹豫,便向着那人游去。但紧贴在他身后的那只水鬼,却像是极其不满自己所被忽略了一般,身上那斑驳的白布在水底快速生长,竟是缠在了元欲雪的手脚上,猛地将他往下一拉。——这种一瞬间所受到的惊吓,足够让一些心理素质不怎么强悍的人,在憋气当中呛水。只可惜元欲雪对于氧气的需求,并没有那么的强烈。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直接将身体内部的能量转化为需要的物质。所以他只是因为被强制禁锢行动,而略微有一些蹙眉,相当没有办法地将视线重新转向那只水鬼。要尽快。虽然他无所谓在水底待多久,但是那几乎已经沉坠到水底的人,应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元欲雪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柄乌黑长刀,像是能划破水面般,引得附近的水纹都微微波动起来。在水中,刀剑的挥动会受到一些阻力影响,似乎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在元欲雪手中,却好似永远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场景。那长刀一如以往一般锋利尖锐,一下便划破了湖水,攻向那些缠绕住他手脚的白色布条,一瞬间将它们绞成了无数的碎片。下一秒,便顺着那长条布缎,砍向了它们牵连着的水鬼。水鬼显得十分平静,只睁着那双像鱼一样的眼睛望着元欲雪。一双白色的眼珠,似乎都被湖水给泡得滚胀起来,满满当当地挤塞在眼眶当中,像是随时要爆出来的模样。那张青白的脸孔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即便是在元欲雪将刀挥过来的时候,它好像也只是向旁边挪移了一下——却并没有躲过。被迎面劈来的长刀正中目标。元欲雪没怎么留手,在幽暗又湍急的水流当中,仿佛能见到那刀刃上凝聚着一点点的幽暗光芒,在一瞬间便划破了水鬼的面容,将它正正地劈成了两半。似乎有点太轻易了。紧接着,就像是水鬼身上所缠绕着的那些白色布料一样,它的身体也化成了一团团的碎片。在水流当中,一股极其腥臭的绿色**弥漫了出来。那一团**散发着极其可怕的恶臭,像是人在死去多日之后,腐烂炼成的尸水。在水中散开的同时,几乎在瞬间便将那一片的水域都染上了很浓郁的颜色。元欲雪:“……”他的神色略微变化。腿脚摆动,借着水流推进到了其他位置,身体几乎做出了各种极其不易又柔软的动作,才避开了那团晕染开来的深色**。再远离了那些神色**后,元欲雪也没忘记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依旧目的十分明确地继续转向了那片湖底——躺在湖底上的人几乎失去了任何的生命体征。他的脸色是一种怀疑的苍白,一动不动,已经失去了挣扎的本能。手僵硬着,卡住了怀中所抱着的刀鞘。看起来简直和尸体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在元欲雪扫描过他的身体之后,才确定这人的确还有一口气。他被翻动过来,露出了极其熟悉的一张脸。是阿刀。换做平常人,大概这个时候早就死了,但或许就是玩家的生命力一向异常的顽强,才撑到了这个时候。可元欲雪再耽误的久一点的话,就算是他的生命力崽顽强的和怪物一样,也要被溺死在水里了。元欲雪带着人开始向上游去,又通过能量直接往他的身体内部灌注氧气。也好在这个时候阿刀已经彻底晕了过去,不至于出于求生本能的强制挣扎,让元欲雪的动作轻松许多。岸边,阿窗已经跳入了湖泊当中了。他的水性并不算好,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的够用。已经往湖中潜入了几次,都没有看见元欲雪的身影。他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像是失去了能源的机械那样麻木又混乱,却没想过要放弃这件事。元欲雪一定在水里。后悔愈加浓烈的返上来,他开始无比的痛恨,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没能拉住元欲雪——这种后悔开始驱使他又一次地跳入了水中,这次比之前所潜入的地方还要深。因为没什么下水经验,阿窗的体力消耗非常大。甚至手脚都已经出现了抽筋、麻木的现象。或许再进入水里一次的话,连他也要被折里面,可是这个时候的阿窗,已经没那么多的理性思维去思考了。再一次潜入水中的时候,他终于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两个人影。阿窗猛的一怔。是元欲雪!而他身旁带着的人,也是玩家中的一名。阿窗心里当然是疑虑的,为什么阿刀在这里——原来真的有人落水。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想不到这么多了。只是心底仿佛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瞬间便膨胀了,爆炸一般地充满了他整个内心,下意识向那边游去——他是想扶住元欲雪的,只不过元欲雪好像误会了什么,觉得阿窗是来帮忙——当然这一点也没有什么错,阿窗的确是想来帮忙的。于是相当自然地将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阿刀让出了半边,让阿窗扶着他的另外半边身体。阿窗:“……”他也相当配合地扶住了。三人一并破出了水面。能从湖底成功游到水面,相当于救援已经成功了一半。但这个时候的危险性,仍然非常的大,因为水流湍急,加上先前的体力消耗,不少溺水的人或者去救援的人也相当容易在这个环节发生问题。元欲雪的身上已经被彻底地浸湿了,漆黑的发很柔软地贴在身上,额前的些许碎发凝聚着水珠,不停地向下流淌着。从他的鼻尖,一直顺着滑落到元欲雪的唇边。这些水珠不算影响视线,元欲雪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便打落了更多的水珠与雾气来。这幅模样显得有些狼狈,却也透出莫名孱弱的漂亮来。也在他想要向岸边游去的时候,脚踝处传来的强烈拉扯感,让元欲雪微微停顿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淹没在晦暗不明的湖底,而显得有一些陌生的下半身。元欲雪的眼力很好。所以能够清晰地看见,现在他的脚踝处,所连着的那一根十分明显的黑色长线。另一端垂落进漆黑的海底,望不见尽头。下面传来的拉扯感更深。元欲雪又抽出了一只手,单手持着破鸿蒙,向那一条黑色长线斩去。黑线很轻易地被割断了,但是下一瞬间便又像是一团雾气一般,凝成了崭新的一条,紧紧缠绕在了他的脚踝之上。如果仔细观察的话,甚至能够发现那条黑线更往上攀爬了一点,直接从他的脚踝处,一直蜿蜒到了弧度漂亮的小腿处。同时那处传来的拉坠感也更加严重许多。元欲雪倒不是没有和它相抗衡的力气,只是那样导致的后果,或是是他的一只脚被扯断。他暂时返回不了实验室,如果机体上出现了某些不可再生的损伤的话,会相当的麻烦。所以元欲雪只是很短暂地思考一下,便将他所搀扶着的阿刀,压在了阿窗的身上。在湍急水流当中,阿窗对于这种重量判断还算是敏感,他一下子怕元欲雪出什么意外,转过头时,正好看见了元欲雪对他做出的口型。“带他上岸,急救”。元欲雪说。阿刀现在的状况,的确是需要紧急抢救。阿窗在精神极度集中的情况下,居然也看懂了,略微有一些茫然地对着元欲雪点了点头——他不太懂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元欲雪对他说这句话。但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便也足够让他记忆深刻,甚至说的上是目眦尽裂了。元欲雪又一次松开了手简直像是彻底被水流所吞没一般,重新沉坠到了水中。“——!!”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元欲雪轻声说了句抱歉。失去声音某种时候的确十分麻烦,比如像是在这种情况下,元欲雪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不是体力不支被拉入了湖水当中,而只是单纯的要去解决一下现在所牵连着的自己的这根黑线。黑线在水流中晃**,仿佛望不见尽头。它所连接的另一方,在湖底的最深处,是比刚才阿刀所跌落的地方更加深的湖底。光线已经彻底映不进来,四处皆是黑憧憧的一片,元欲雪顺着那好像在不断缩短的黑线,终于看见了它所连接着的另一端。湖底。整座底部,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不断堆叠的人影。无数只。它们和先前元欲雪所看见的那只水鬼的形态都是一样的。青色皮肤以及臃肿的面容,仿佛随时都能滚下来的鱼一样的眼珠子。身体却极其的窄小,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在这里有无数成千上万的水鬼。它们铺在了湖底,因为数量太过众多,甚至一只踩着另一只,不断地翻腾起来。像是坠入炼狱当中的恶鬼,在不断的攀爬着,想要爬上来,只能不断地将自己的同伴所踩下去。事实上,它们当然是不可能攀爬的上来的,因为此时它们身上束缚着无数的黑线,像是铁链一般将它们牢牢的锁在一起,汇聚成密不可分的整体——当然,黑线的另一头所连着的是倒霉的元欲雪。或许当这些鬼怪铺满了整个湖泊的时候,它们才能如愿以偿地从水底出来。刚才的那一只水鬼,与其说是派出去攻击的恶鬼,还不如说是给人留下“标记”的斥候。它也的确成功的在元欲雪的身上留下了这样的标记。元欲雪见到这湖底所遍布着的水鬼,相当真情实感地微微垂了一下眼,睫羽震颤。有一点棘手。倒不是说别的棘手——他看见这些水鬼,就像看见了自己在不断消耗的能源那样。那些还在不断地向上攀爬,将同类拉扯下去的水鬼,好像也终于闻到了这股异样的气息。鲜活的血肉的气息。它们微微扬起头,对着元欲雪张开牙齿的时候,可以看见那尖利的像是兽类一般的两行密齿里,还挂钩着些许的肉类。那是它们同类的肉。因为在水底实在是太久,太饿了。它们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黑线在不断的收紧,也让元欲雪更加靠近了它们——兴奋的身体都在颤抖的水鬼,却突然感受到了元欲雪之外的,一股奇异的……让它们畏惧的恐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