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监控再次接通时, 血色的脚印唯独离自己只有两步——哪怕兔子及时退开了,呼吸也顿时变得急促了起来。心底,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个诧异的念头。刚才它明明可以踩到自己的影子, 只差那么一步, 她恐怕就要在这场游戏当中认输了,为什么最后却……难道是有意放过她?兔子狠狠地皱了皱眉,并不认为鬼怪会在这种事情上对她放水。别的不提,玩家们碰到的那些“工作人员”的态度, 足以让兔子清楚, 这些觊觎着活人的血肉的鬼怪,应该恨不得将她抽皮剥骨, 让她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才对,又怎么可能手下留情。也因此,兔子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起来。那样奇怪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自己之所以还没被抓到,只是因为单纯的、它没有想抓到自己而已。这好像是猛兽对掌中猎物的戏弄,而她除了在内心祈求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方法。像是在等待死亡的临幸一般, 除了依靠那不知名的鬼东西的“怜悯”, 再无人力可及。这种被动感、和始终找不到破局的一点, 无法从一团乱麻中理出正确的线头——以至于产生的强烈的焦虑感,已经非常大程度地影响到了兔子此时的情绪, 并且直接地反馈在了兔子的身体行动上。甚至有几次,她差点在有监控辅助的情况下,被鬼踩住了影子。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和情绪失衡之后, 兔子也很快速地调整起来。……不能这样。她不能就这样停留在这里。被死亡威胁折磨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不能先放弃自己, 竭尽所能——她和元欲雪、小C约定好的, 所有人都要平安地离开这里。兔子依旧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也仍然被这种一团乱麻找不到正确思路的挫败感压制的几乎焦虑。但兔子心理素质的强大在此时展现出来,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她将这种负面情绪强行以理智压制了下去,以最良好冷静的姿态,面对监控中呈现出来的血色脚印。……不能慌。兔子很冷静地在心底复述了一遍,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走位。她刻意地忽视了时间、情绪和身体渐渐反馈出来的疲劳,像是机器人一样冰冷而精准地锁定了监控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所思考的也唯独只有这一份游戏规则。只要不被抓到就好了。在兔子渐渐调整过来的时候,监控屏幕却又再一次关闭了。这种情况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兔子的呼吸也渐渐沉了起来,背上蒙起一层很薄的冷汗,精神更是处于高度的紧绷当中。她的猜测也是正确的,监控关闭的时间的确越来越长。只是按照原本兔子推测的规律,这次的“天黑时间”大概在两分半以内,可是……超时了。距离监控关闭已经过去了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了。兔子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她依旧没有停下来,始终保持着无规律的走位,但是心底的某种怪异的心悸感却越来越严重。胸口微疼,好像那颗心脏要从胸腔当中跳出来那样——她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并非是先前的、那样对当前局势不解的紧张感,更像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征兆似的——监控被重新接通。兔子的眉头,也跟着猛猛地一跳。这种脸颊肌肉不受控制的**,并不影响兔子接下来的反应速度,她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监控当中的画面,判断血脚印的位置。然而这么看去的时候,兔子一下子便顿住了,一股凉气从脚心席卷到了身体的五脏六腑当中,像是顿时把全身的血气都抽干了似的。兔子的身体微微抽疼,脸色是极为苍白的,强烈的头晕目眩感传来,这种短时间内的巨大冲击,无不说明了一件事,她——兔子下意识地低头。她的影子没有了。……结束了?这一切要结束了。她要死在这里了。那一瞬间,兔子生出的不是巨大的惶恐感,而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和遗憾。偏偏是她……这种几乎让灵魂颤栗的巨大遗憾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兔子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她并不像自己想象当中的,会被一只又一只的鬼手伸出拉下地狱,又或者因为游戏的失败,被鬼怪一拥而上,啖肉饮血。事实上,她现在实在是好得有些过分了,这种宁静在这种时刻显得尤为不寻常,以至于兔子迟钝了一会儿,才下意识地又看向了监控屏幕上——这么看过去的时候,兔子的眉心又是狠狠的一跳,接着心底涌起来的,就是一股诡异而悚然、让她全身紧绷的冷意。她的确看不到血脚印了。却看到了监控摄像头里,一个又一个漂浮在天花板上的,淡淡的黑影。结合一下童时都玩过的“踩影子”游戏的规则,其实现在的情况也很好用逻辑推断。哪怕是被“鬼”抓住了,也不等于游戏失败。反而,兔子变成了新的“鬼”,她就是那双正在挪动的血脚印。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踩住那些在监控当中反馈出来的漂浮的影子。很难吗?并不难。因为兔子已经推测出了绝大部分的规则——比如对现在的她来说,恐怕监控不会再继续关闭了,在“天黑”时间内,她能以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姿态,捕捉到其他的影子,顺利将“鬼”的身份传递出去。这样看来,好像哪怕被“鬼”抓住了,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但是兔子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游戏真正的险恶之处——她心思不仅细腻,还有一种别样的通透。这足以让兔子第一时间就发现监控反馈当中的违和一点,包括对数字的敏感性,也足够让兔子洞悉真正的游戏规则了。这个房间当中一共漂浮着十个影子。再加上她,就是十一个。这个数字似乎并没有什么别样的含义,但是兔子很清楚,进入房间的玩家,一共十一人。原本的些微困惑之处,也一瞬间迎刃而解。因为这是死亡游戏,所以即便给了“踩影子”的规则提示,也还是很少有人玩家将它,与童时玩的游戏完全等同于一体。事实上,在这一点上,那些“工作人员”并没有坑他们,这本质上就是一个内部竞争的游戏。只是他们都犯了灯下黑的毛病,因为每个人进入的是不同的房间当中,每个人需要间隔三分钟的时间——这其实也可以从自己进入的次序、以及游戏正式开始的时间当中,推测出一些信息(比如第一个人会发现游戏是至少30分钟后开始,以此类推)。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所有的玩家,其实都在“同一间房间”当中。影子是玩家的。血脚印也不是“鬼”,而是……作为鬼的玩家。就像那些鬼怪极为恶意怪异的话:获胜者可以离开这里,失败者,要永远留下来陪伴它们。“胜者”相对应“败者”,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兔子现下很清楚了,不是“败者”,是……淘汰者。才对。不管从游戏的规则难度,甚至冷酷无情一些地说——从死亡率上来看。这个游戏并不是特别危险和残暴,至少有十名玩家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但也相对——作为“鬼”的那一人,必须牺牲。而现在打乱兔子心绪的,显然不只是游戏规则的揭秘。每个人所获取到的信息不同,或许第一个被选为“鬼”的玩家,是意识不到自己将要竞争面对的,是原本的同伴。那后来的人呢?现在兔子已经明白,为什么血脚印有时候会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为什么会时不时地对自己“放水”,事实上,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鬼”的人选应该轮换过有很多次了。所以当然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真相。那么那些人,都意识到,规则是在自相残杀吗?就像是击鼓传花的死亡名额,现在传到了兔子手上。在必要的极端情况下,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牺牲其他人,似乎也是不得已之举。这是在法理和情理当中,都有诸多争论的问题。兔子没有资格替其他人做决定,但是现在深刻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是,她要为了活下来,去杀死其他人吗?是的,就是杀死。兔子不是会自我蒙蔽的人,她心里很清楚,游戏规则本质和杀人无异。游戏的模式,则将道德感和负罪感降到了最低,他们同处一个空间下,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模样。她不会知道自己杀死了谁。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杀死了谁。他们大可以装作从没有被逮到过,对游戏规则并不清楚,这样互不揭穿的默契,想必所有活下来的人都会有。甚至最后,兔子也并不一定是直接导致他人死亡者——因为击鼓传花的模式,或许被自己变成“鬼”的人,也会去将其他人变成鬼。那个人并不一定会死。就像是在过去的时代,在需要枪决犯人的时候,为了减低行刑者的负罪感,会选择由十几人一起开枪。这其中只有一个人的枪里有子弹,但谁也不会知道,是谁射出了那一颗子弹。群体性的行动,大大分薄了这种针对个人的负罪感——当然这和现在的情况并不相同,只是有些许共通之处。让一个人,为了活命去拿刀捅死别人的话,其实生活在正常社会秩序之下的人,很少能做到。即便做到了,也会因此背负着痛苦和愧疚。但是这样的游戏模式,却显然将负罪感降低到了最轻。何况对于兔子来说,她并不是最开始被选择的“鬼”。是别人将死亡传递给她的。是那些人先开始的。或许有些人是懵懵懂懂地搞不清楚规则,但是也会有人和她一样,对规则是自相残杀这一点心知肚明。别人要“杀死”她,而她只是要还击自卫而已——这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