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在见到陆佳堂的那一刻确实失了智,但司游的笑,类似于钢筋捅入天灵盖,瞬间就醒了。其实司游也没有具体教过方锦应该怎么做,但是这人的出现吹散了他心头长久凝聚的云雾。仇人临死前曾对方锦下了最毒的诅咒:“你已经被我捏成了怪物,这辈子都融不进人群,你以为你报仇了吗?方锦,你完了……”当时方锦冷笑着看着仇人闭眼,他不该相信的,但之后遭遇的种种,似乎都验证了那句话,他是怪物。方锦一边对众人的躲避嗤之以鼻,一边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种痛苦的拉扯是个正常人都要疯,而方锦如此安静地承受了很多年,本来他都放弃了,但是司游忽然站在了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天井口,冲着待在泥沼的他云淡风轻地说:“看到旁边的藤蔓跟石头了吗?爬出来,爬出来就好了。”方锦不可遏制地想要试试,司游说不要把选择权交给别人,那他就捏在自己手里。所以方锦第一次,避开了本能对陆佳堂的追逐。乃至于他真的迈出这一步后,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死缠烂打,挺没意思的……方锦沉沉吐出口气。司游唇角微扬。他们的互动很微妙,细心点儿的能发现,但是看不懂。姜庭序淡淡:“你们两个人几岁?”司游转头就告状,“他先挑衅我的!”“嗯嗯。”姜庭序应得随意,心想不是你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了?会场很快恢复热闹,大家该走动走动,该聊天聊天。彭竹一赶到就四下寻找方锦,路上有事耽误了,担心这人来了又孤零零的,他首先看向窗边跟角落,没发现,再定睛一看,方锦竟然坐在中心位置,跟司游双双皱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赵林修也服了,这二人怎么回事啊?一副十分见不上对方的样子,但是一个问,另一个必答。彭竹刚靠近,姜庭序就抬头看来。姜影帝的目光平和又清冷,但彭竹莫名后背发冷,他下意识指了指方锦,意思是我是来找人的。姜庭序点了点头。彭竹心中叫苦连天,他要不要这么惨啊!彭竹真的挺喜欢司游的,他看过对方的恐怖直播,司游那性子简直往他心口上戳,但是没用啊,姜庭序的占有欲已经说明了一切。“来了?”方锦轻声:“这么晚?”“有点儿事。”彭竹拍了拍方锦的肩膀,“走,给你介绍那位钱总。”方锦站起身,跟彭竹挨得很近,不设防的态度十分明显。陆佳堂坐在后排桌旁,中间还挡着赵林修,他不动声色看着彭竹。陆佳堂清楚方锦的心理防线堪比铜墙铁壁,如果在极端情绪下,讲什么道理都不会听,而他离开的时候,彭竹还没出现。跟彭竹转身之后,方锦下意识脚下一顿,但他没有回头。世人常言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可事实上七百多个日夜一一走过,方锦还是没有忘记陆佳堂,他仍旧喜欢这个人,但是如今喜欢之余,另一种稀少却又浓烈的情绪挤进胸腔,或许他不该逼那么紧,又或者,他可以将这种喜欢先分出来一部分给自己。说来神奇,方锦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得完善,好像那部分关于人性的丢失,逐渐回归体内。速度很慢,但是方锦很享受,他终于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开始斟酌思考,从前种种,哪里对,哪里不对。看着方锦略显僵硬,又坚定离开的背影,司游点了点头,好学生。方锦一走远,赵林修连人带凳子围上来,“我瞧着……你对方锦挺有好感啊?”“是。”司游大大方方承认了。不怪赵林修,那次溺水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闻言忍不住道:“你小心点儿吧,平时庭序在,但总有不在的时候,你被他坑了怎么办?”司游挑眉:“谁坑谁你分得清吗?”赵林修:“啊?”姜庭序欣慰于自家这位尚且有自知之明。接下来的话司游也不是故意说给陆佳堂听,但这人既然在,也竖起耳朵,那么听听无妨,“我是觉得你们对方锦成见太深,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不妨重新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入。”赵林修咋舌:“你啥时候被他洗脑的?”司游轻笑,现在是他给方锦洗脑好吗?陆佳堂单手撑在桌上,若有所思。陆佳堂十岁前基本都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两位老人信佛,行事温和又充满善意,这潜移默化间也影响了他的脾气秉性,在遇到方锦前,陆佳堂都不知道还能有人这么疯狂,司游应该才跟方锦认识不久,却好像清楚很多事情。至于当年……赵林修曾经跟司游说过,几年前陆佳堂在某次酒宴上夸赞过一位服务生,方锦得到消息立刻就让那名服务生滚蛋了,众人都觉得是方锦嫉妒,但后来陆佳堂才知道,他一句夸赞出口,叫那名服务生生出了妄念,往他酒水里放了东西。这是酒店老板亲口说的。陆佳堂问对方:“方锦怎么知道?”对方轻笑,带着揶揄跟羡慕:“佳堂,你确实有经商的天赋,但又很容易心软,方锦担心你吃亏,跟我们打过招呼的,话说回来,方锦那人是孤僻些,可对你真不错,长得又好看,你试试呗。”陆佳堂当时拨弄着腕上的佛珠,闻言一下子怔住了。这件事之后周围的人谁也没提起过。司游口中的“误会”,陆佳堂查清楚了几件,剩下的,他也隐有预感。可来不及了,那晚方锦站在天台上,呼啸的夜风几乎要将他吹起来,可青年在一阵凛冽中神色淡然,他眼底的平静震慑到了陆佳堂。陆佳堂当时已经被缠得不厌其烦,如果再加上一条人命,他承担不起。陆佳堂明白,他既然无法立刻接纳方锦,就得离开,否则方锦只要看到他,这些纠葛就不会停歇,迟早把他们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赵林修几天前在机场接到他时还问起来过,“方锦再缠着你怎么办?你还恨他吗?”恨?有点儿。但陆佳堂没告诉赵林修,这股恨只爆发过一次,就是方锦站上天台的时候,他从小被教育敬畏生命,所以陆佳堂不明白,方锦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奔赴死亡。方锦所做的一切,跟陆佳堂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乃至生成的心性,都是相悖的。至于再缠着……两年沉淀,陆佳堂自信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手足无措,可方锦却轻轻退开一步。陆佳堂得以重新审视这个人。“卧槽!我生怕我来迟了,你……”彭竹一阵后怕,话没说完。方锦轻笑:“担心我冲着陆佳堂发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彭竹跟着笑,然后神色哀痛起来,“我这还未开花,就彻底枯萎的爱恋啊。”方锦瞥他一眼:“是暗恋,我提醒你一句,司游跟姜庭序两厢情愿。”“我知道!”彭竹说,“就算跟司游谈恋爱的不是姜庭序,我也不会做感情上的第三者。”方锦摇了摇头:“就算没有姜庭序,你也跟司游成不了。”“……我是你兄弟,你就对我这么没自信?”“对。”方锦残忍点头:“你不是司游喜欢的那一款。”“哪一款?”“参考姜庭序。”彭竹:“……”这边,姜庭序等周围人散开后,才轻声问司游:“这么帮方锦,为了什么?”“他不坏。”姜庭序:“我不认为你有心思普度众生。”司游单手撑着下巴,稍微偏头看向姜庭序,顿了顿才说:“你觉不觉得,他跟我有点儿像。”这话让谁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单把司游跟方锦放在那里,像个屁,但姜庭序心中却没任何违和感,甚至于某处堵塞的心思一下子开朗起来,他跟着又想,像不像的又如何?人性复杂,错了就改,歪了就正,改不了正不了他再亲自动手打磨,他愿意费时间熬心血,只要这个人是司游,所以真的存在阴暗面重要吗?不重要的,姜庭序又想到司游数次噩梦连连,一脸的绝望惊恐,就算有,也是别人逼他在先,姜影帝如此坚定。哪怕一百个心眼子,也全是偏的。姜庭序抬手揉了揉司游的头发,说道:“没关系。”司游:“!”“也就是不在家。”司游轻掩嘴唇:“在家你试试。”姜庭序眼眸一沉,点头道:“嗯,回到家你试试。”司游:“……”今晚来的人实在不少,陆陆续续还有人进场。赵林修溜达一圈,正在跟姜庭序他们喝酒,跟着一堆人阔步走来。“老赵啊!赵公子!”赵林修蓦然起身:“我靠!西子!”来人姓黄,叫黄西,也是这个圈子后台梆硬的富家子弟,算赵林修的发小,半个月前刚回来,跟陆佳堂可谓前后脚,但大家一直没机会见面。赵林修随之看到黄西身侧白皙明朗的青年,“来章也回来了?”“那人名叫沈来章。”姜庭序站在最外层,给司游小声科普:“这下热闹了。”司游:“怎么说?”“沈来章的亲爹,是方锦的养父。”司游心想这么刺激的吗?司游打量着沈来章,第一印象就是单纯,不是装出来的单纯,那双眼睛干净透亮,是真的没心眼。“沈长雄病逝后,方锦接手阅霖集团,这也是他遭人诟病的原因之一。”姜庭序继续:“因为沈长雄在世时对方锦算不上很好,对亲儿子沈来章则爱护有加,但最后拿到阅霖的却是方锦,不过沈来章也不在乎,方锦没为难他,反而每年都有一笔价格丰厚的分红,加之沈来章喜欢自由,二人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司游问姜庭序:“你真觉得这么简单?”姜庭序摇头,但权柄交替本来就伴随着各种阴谋诡谲,当年那么多人想窥探其中秘密,全都一无所获。司游眸光悠远,他一直好奇,方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那晚交心,方锦没有吐露最深的秘密。沈来章栗色的头发松散随意,他穿着黑裤白球鞋,不正式,但格外有活力,沈来章扫视一圈,问道:“我哥呢?”黄西闻言欲言又止,心想傻白甜。其实方锦接手阅霖的时候,大家都为沈来章捏了把汗,黄西拿沈来章当弟弟看,当初都想好了,一旦方锦来硬的,他也来硬的,赢不了也要让对方掉层皮,谁知方锦一分没动属于沈来章的股份,但即便如此,黄西也觉得方锦像条毒蛇,保不准哪天跳起来咬人,沈来章能让拆干净。赵林修润色氛围,笑道:“刚刚还在这儿,好像是去找钱总了。”沈来章忙说:“我去找他。”黄西伸手将人扯回来,“你可拉到吧,路痴一个,这里这么大,一会儿找不到了。”赵林修:“我去找。”“不用了。”陆佳堂说:“我去。”气氛又是一僵,赵林修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不是,他怎么看不懂啊?这些人都当他是什么品种的润.滑油啊?玩这么尬?陆佳堂还以为他们没听清,重复了一遍:“我去找。”司游的声音就在这时突兀响起:“陆先生这么喜欢助人为乐呀?”赵林修:“……”还得是你。为啥啊?啊?赵林修围观了全程,但是看到这里已经懵了。感觉到了司游的敌意,陆佳堂微微皱眉,但他一言不发,抬步走开。司游还要跟姜庭序阴阳两句:“他好大度。”言下之意,我都这么挑衅了,他竟然不生气。姜庭序揉一把他的头发,“嗯。”沈来章这阵子也看到了司游,眼神一亮:“大神!”黄西好奇:“什么大神?”“恐怖游戏直播大神啊!”沈来章滔滔不绝:“连续五款最新游戏通关记录保持者,官方授予的‘捉鬼大师’,开播即封神!”司游拱手谦虚:“谬赞,谬赞。”